《浮生相思烬》孟阿匕

154、153 浮笙一梦

　　“安宁接旨。”
　　她平静地接过圣旨，上面明晃晃地金纹，似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这场暴雪使得巍国再无抗衡之力，不得不赔款、割地还有和亲。
　　她出嫁这日，京都并未有任何喜色，马车毫不张扬地驶出这座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没有一个人相送。
　　她就像一件物品，陈列在马车里，待价而沽。
　　景国只想谋取利益，巍国只想保存实力，没有人在意她这个和亲公主。在谈判协议里盖上章后，一顶红色软轿就把她抬进了后宫。
　　景帝封她为仪妃，似乎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过是巍国送来和亲的公主，甚至为了杜绝她的野心，进宫当日便叫人给她端了一碗绝子汤。
　　他又极尽可能地宠她，借着她的名义做出许多糊涂事，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色令智昏的形象，可背地里却在幽州囤积了大量兵力。
　　和亲第五年，景国卷土重来，以幽州为前线，大举入侵巍国。
　　景国人说，杀死妖妃祭旗。
　　巍国人说，安宁公主叛国通敌。
　　她被押往幽州，等着明日两军对垒时，做那震慑对方的棋子。
　　可笑的是，路浮笙心中没有一丝恐惧，脚上被镣铐磨伤的地方已经溃烂，老鼠嗅着血腥味，趴在她脚边啃噬着伤口，她只是安静地望着铁窗外的圆月，心底十分清楚，这世上没有人希望她活着。
　　“走水了！走水了……”狱卒大声的叫嚷。
　　浓烟顺着铁窗飘进牢房，老鼠惊得四处逃窜，路浮笙躺在地上没有丝毫力气挣扎，捂着口鼻也被呛出了眼泪，双眼迷朦间听到了窸窸窣窣地铁链声。一件宽大的衣袍盖住她，那人轻柔地将她抱起，似乎生怕弄疼了她，就连上马也保持着免她被风雪侵扰的姿势。
　　淡淡的竹香萦绕鼻尖，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桑陌尘……”
　　“嗯。”骑马的速度不改，他分出心来收拢盖着她的衣袍。
　　“你为什么来救我。”
　　那么多人都想她死，为什么只有他想让自己活。
　　“殿下大义，不该枉死。”桑陌尘语音平静，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大义……
　　她忽然笑出声，原来还有人记得她为巍国这几年的安宁，孤身一人来到景国。
　　那年春初大雪，她握着圣旨，本想与新帝撕破脸面，却想起了归京路上所见的无数白骨，一念不忍，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耳畔传来模糊地厮杀声，路浮笙咳嗽起来。押送路上她受了凉又高热不断，到达幽州时已得了痨病，命不久矣。
　　她松开抓着桑陌尘袖子的手，“带着我，你会死的。”
　　“不会的，你放心。”他回握住她的手，驱赶着马更加快速地跑向巍国大营。
　　直到遇上景国的斥候，他们被团团围住。
　　桑陌尘护着她躲避攻击，却被逼上了断崖。
　　“交出奸妃。”领头的将军剑指着两人，步步逼近。
　　路浮笙靠在桑陌尘肩头，回头望了眼身后近在咫尺的悬崖，缓缓闭上眼。
　　“嗖”地一声，箭矢划破长空。
　　桑陌尘将她放下，只身上前抵挡。
　　刀光剑影间，她看到一只箭羽对准了桑陌尘的后背，几乎没有考虑地，她上前挡住了那只冷箭。
　　箭头刺破皮肉，深入心脏，濒死前一刻，她盯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桑陌尘，你始终欠我。”
　　“我知道。”他如是答。
　　怀中人化作齑粉，世界再次灰白混沌。
　　他站在那儿很久很久，久到两鬓似乎都已生白。
　　“叮铃铃……”寂静中，铃铛的声音由远及近。
　　桑陌尘抬眸，瞳孔忽然紧缩。
　　她穿着大战那天的衣服，一步一生莲的靠近，周身无怨气，干净得和从前一样。
　　“浮笙……”
　　她俏皮的行礼，“师尊。”
　　在他伸手想要触碰时，路浮笙却又脸色一变，冷声道：“可这世上本就没有路浮笙。”
　　有的只是从亡灵中诞生的封离殊。
　　“路浮笙是你，封离殊也是你。”
　　是谁都没关系，都是她。
　　是那个让他心动，也让他心痛的人。
　　“你忘了我已经死掉了吗？”她贴近他的耳畔，似呓语道，“你亲手杀死的。”
　　“我记得。”
　　记得那一剑之下她凄美的脸，记得她在眼前化作虚无。
　　哪怕散尽怨气，没有形体，她也无法存活。
　　头顶传来雷声，他们待在镜中看不见外面的情形，桑陌尘上前握住她的手，乘着金光离开三千镜。
　　镜月看到牵手出来的两人没有一丝诧异，只是神情凝重的盯着殿外聚集的天雷。
　　乌云覆盖了整座西山，远隔重洋，身处扶桑的道合也抬头看向气象怪异的西方，夜邙在虚泽也隐隐看见了毁天灭地的力量。
　　渡劫天雷已成形。
　　路浮笙抬首看去，眼神平静，“我魔族万年后还能成为仙君飞升上界的契机，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话音落地，第一道雷直直劈下。
　　桑陌尘看向一侧的路浮笙，握着她的手倏地收紧，将人带入自己怀中。
　　她贴着桑陌尘的胸口，直直地望着迎面而来的雷击，静待着灰飞烟灭的下场。
　　雷劫一道道落下，镜月看着身处雷劫中心的两人，桑陌尘紧紧地抱着路浮笙，用身体挡住每一道雷击，她有些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周遭的一切在雷击下都化作了废墟，雷劫却一道比一道强，桑陌尘的白衣染了血，抱着她的指骨用力到发白，即使力竭也不肯松手。
　　“你这样想我死？”路浮笙凝视着天空中酝酿着的雷劫，这是他飞升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强的一道，“那我们同去。”
　　桑陌尘松开怀抱，伸手轻抚她的侧脸，“我想你活着，千秋万载，恣意顺遂。”
　　“哪怕此后，永世不见。”桑陌尘握着她的手，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缱绻的姿态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摧枯拉朽的最后一道雷劫终于落下。
　　碎冰，飓风，还有惊雷，世间万物都为之颤抖，唯有桑陌尘直视着雷劫后，她散发着金芒的身体，美得让人落泪。
　　八十一道天雷，他承受了所有，却将金身渡给了她。
　　虚空中，他伸出的手想去触摸她的脸，而路浮笙却已化作星芒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