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相思烬》孟阿匕

151、150 三千遗梦

　　“她叫浮笙，路浮笙。”
　　桑陌尘抬头看向那女子手中的黑团，眼中有化不开的悲怆。
　　“你想救她？”
　　“姑娘可有法子？”苏息遇急忙道。
　　女子看了他一眼，将棋盘扔向桑陌尘，转身往殿内走，“跟我来吧。”
　　尘封多年的大门缓缓开启，轰隆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庭院，白玉铺的地面反出三人的身影，越往前走，影子就被拉得越长。高台上一轮巨大的镜子高悬，镜中混沌一片。
　　女子停在镜前，转手就将路浮笙的残魂投入镜中，片刻，镜面上便满是黑雾。
　　“此镜名为三千镜，里面有无穷变化，能磨人心性，锤其神志。”她转身轻睨着两人，嘴角勾起一抹妖冶的笑，“不过，我看她神志尽失，自己怕是千年万年都开不了窍，你们谁愿进去将她带回来？”
　　“我。”
　　桑陌尘迈步上前。
　　女子信手变出张座椅，懒懒地靠在上边，开口提醒道：“若她散不尽这怨气，三千镜就不会停止，可能是半日，也许是十年百年，更有甚者上千年。”
　　听闻此言，苏息遇开口劝道：“师尊……”
　　桑陌尘打断他的话：“我会将她带回来。”
　　话音刚落，他便头也不回的进入镜中。
　　浓郁的黑雾将他的身影盖得严严实实，苏息遇瞧不见里面的情况，有些焦灼的守在镜旁，视线是片刻也不曾离开，好似要把这片墨色瞧出窟窿来。
　　女子打趣道：“那人与你是何干系？怎地你如此着急。”
　　苏息遇收回视线，恭敬道：“她是我师妹。”
　　“原来如此，”女子抿了抿唇，兴致缺缺的打了个哈欠。
　　说话的功夫，镜中不再漆黑一片，开始显现出模糊的人影。
　　一大片斛树，嶙峋的怪石，这是……
　　几乎是一瞬间，女子便肯定这抹残魂与主人相关！
　　“在她被怨气吞噬前，杀了她。”
　　天际忽然传来一道女声，桑陌尘看着混沌中缩成一团的黑影，手中的剑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为何？”
　　收起那份戏谑，女子言辞激烈道：“怨气会蚕食她的魂魄，让她再也醒不来，快动手！”
　　一剑之下，黑影荡然无存。
　　然后周遭的事物逐渐凋零，四散成灰烬，又在余烬中凝结出相似的场景。
　　杀。
　　黑影没有灵识，没有形态，它不停的死亡又不断的重生。
　　桑陌尘无数次找到它，又杀死它。
　　穿过幽暗的森林，眼前满是断壁残垣，有一弱小的身影趴在不远处。他走进了才看清，那孩童正趴在一只狼身上吸食着鲜血。
　　模样与路浮笙一模一样。
　　只是从前的她，不会用如此警惕的眼光看他。
　　“我带你走，好不好。”
　　他伸出手，轻轻地擦拭着她嘴角的血。
　　她听不懂这人的话，见他伸手，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上。
　　桑陌尘任由着她死死咬住，几乎是见骨的力度。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直到她确认这人没有恶意，才松口。
　　“跟着我吧。”
　　她始终和这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人会在她饿之前，给她烤山鸡吃，会在她渴之前，为她准备清泉水，就连身上的衣服也会在她和动物们撒欢弄脏后，为她洗净。
　　她有点喜欢这人了。
　　但是普通的食物，总是填补不了她的饥饿。
　　她渴望鲜血，就像是骨子里就带有对血的迷恋，尤其是在尝过他的血后。
　　可她不想吃了他。
　　磨着有些胀痛的后牙，她悄悄的跟上一个普通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咬开他的血管。
　　桑陌尘看着她身上萦绕的血红色气息，这是魔化的征兆。
　　“万魔之怨果真难以消磨。”
　　在她懵懂无知的眼神中，他再次举起剑。
　　世界开始扭曲，复归寂静，他站在荒芜的中心，等待着下一次的重逢。
　　“所以……师尊要不停地在她魔化前，杀死她？”
　　苏息遇难以置信这消解怨气之法竟如此残忍，要怎样坚定的心性，才能在不断的重复中清醒着，何况她的脸越来越像浮笙。
　　“你觉得残忍？”她看向镜中，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明丽的脸，“曾经也有人想用此镜改变他人，最终被改变的却是自己。”
　　“你的主人？”
　　提及往事，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怅然，“她想要那人变成自己的族类，没想到最终先动心的却是她自己，为了他舍弃一切，最终却落得身死道消的结局。”
　　苏息遇觉得这话有些奇怪，问道：“她不是神族吗？”
　　“神？”女子嗤笑了一声，托着脸状若无意道，“姑且也算是神吧，不过是魔神。”
　　那时，魔尊鸢尾与下界修仙者贺虚俞来到这儿，在三千镜中历尽人生百态。明明她瞧着镜中的桩桩件件都是苦辛，偏偏主人却说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般美好，于是为她赐名镜月。
　　此后她便守着这座宫殿数万年，若非感受到主人的气息，这殿门是决计不会打开的。
　　她挑眉问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
　　“我主人是魔尊，魔可都是嗜血贪婪的，”她倒是有些惊奇这人的冷静，探出身沉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苏息遇低下头笑笑，“我这条命本就是与天争来的，能偷生这么多年，足矣。”
　　“与天争命，这话我喜欢。”镜月对他生了几分兴趣，便问道，“你师尊带着你上山来作甚？”
　　“我神府破碎，师尊带着我来此求重塑神府之法。”
　　“我有一枚灵药，确有此效用，”她反手拿出一枚银色小瓶，悬于手中把玩，“我也可以将它给你，不过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杀了门外那女人。”
　　他回头，大开的门外站着一鹅黄衣衫的女子。
　　芜苑。
　　苏息遇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初他没有带着她一起走，会不会师弟们也不会葬身虚泽。
　　可再次看见她，他才明白他恨的从始至终都是自己。
　　“为何要来？”他问。
　　“你说我没有心，不会痛，更不会爱，”芜苑笑了笑，苍白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眸子漾着水光，“你错了。”
　　她是枯骨中生出的灵，永生永世囚于虚泽，受夜邙差使，为他蛊惑人心，收集傀儡。可唯独这一次，她想随着自己的心来，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强撑着一口气到这儿，此时的她已是强弩之末。身体一软，没有意料中的钝痛，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杀了我吧，”她伸手替他将散落的碎发抚至耳后，听着他胸口沉重的心跳，“若真有来世，我真的很想做一个普通人。”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苏息遇抱着她进殿，跪在那女子身前，“求求你，救救她。”
　　“有趣，”镜月站起身，弯腰俯瞰着两人，“我这枚药既能重塑神府，也能保她一命，你说是给你用，还是给她呢？”
　　“给她。”
　　镜月眸色一闪，低声冷笑，“若是留她一命，你便要立即自刎，以命换命呢？”
　　苏息遇低下头看着昏迷不醒的芜苑，道：“求您，救她。”
　　“真是无趣。”她随手将药扔到芜苑怀中，回到座位上看着苏息遇把药喂到那女子嘴中。
　　确认芜苑缓过神来，苏息遇拿起剑便要自刎，镜月大手一挥，那剑便从他手中飞出，落在地上格外清脆。
　　“别用你的血脏了我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