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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竹间闲士 ...


  •   竹沁扶着曾元熙走出来,抬头便看到曾家兄弟站在门前。

      “大哥哥,二哥哥!”曾元熙惊呼。

      没想到他们会过来,看他们衣衫上的落雪,似乎还等了许久。转念便又想明白,许是来道谢的吧。

      给嫡亲祖母寻大夫,竟还需要自家人来道谢,曾元煕难堪地咬紧了唇瓣。

      她现下如此狼狈,之前挥着鞭子喊打喊杀,想来哥哥们也听到了,越发无地自容。

      预想的重逢不该是这样的。

      两位哥哥上一世都死得不明不白,大哥哥曾楠赴任路上坠河而亡,二哥哥曾柏上山剿匪被杀。两位哥哥文韬武略,死得实在蹊跷。

      她派紫卫查过,蛛丝马迹都指向姜绾和太子。想来也是自己连累了他们。原本设想这辈子由她来护他们周全,待时机成熟再与他们相见。

      没想到就这样遇到了。所谓近乡情怯不外如是,一心想证明自己的好,却被看到了最不堪的一面。

      曾元煕如做错了事般,低垂着头,一寸寸收起长鞭,僵硬的脚趾在湿冷的鞋袜里蜷起,心里荒凉一片,眼眶酸胀得厉害。

      曾家兄弟确是来给曾元煕道谢的,没想到看到她这副模样。

      祖母之前总说这个妹妹不容易,想她素日金尊玉贵便很难感同身受,今日才明白,她竟艰难至此。

      这芳菲阁说是群狼环饲都不为过,奴仆成群,想来大多都是不听她的,不然怎么会在这样的雪夜,要她一袭单衣到此惩治恶奴。

      曾楠想得更深了些,今日之事断不会善了,姜后能如此挟制人,定然忍不下别人的反抗,必有后招。

      这个妹妹当真举步维艰。

      “天寒,早些回去吧,回去记得喝碗姜汤祛寒。”

      曾楠自觉此时客套的道谢是不合时宜的,话在嘴边滚了滚便成了寻常兄长的关爱。

      不知为何,曾元煕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还一发不可收拾,垂着头,从隐忍无声渐至小声抽噎。

      她想克制的,但想及前世曾家翻飞的白幡,最后的孤苦无依,就觉得当下哥哥们还在,还有人在关心,真的太好了。

      两世的凄惶突然爆发,曾元煕手足无措,背转过身子胡乱擦着眼泪,十几年培养的端庄从容半丝都用不上了。

      良久。

      头上突然落下一只温热的手掌,初时有些迟疑,尔后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

      “莫怕,我们在,曾家都在。”曾楠只当她在害怕惩治了徐嬷嬷引来姜后不满,“明日,我们会陪你一起。”

      曾元煕连忙抬头,抽噎着拒绝,“不行,你们一定不能牵扯进来,我自己就好,我可以。”

      曾楠不置可否,“鞋袜都湿了,我背你回去。”

      “我来,我来,我力气大,小时候你就爱让我背。”

      曾柏立时弓下了身子,随后又取下了自己的貂绒帽,笑嘻嘻给曾元煕戴上,“小时候你也总爱抢我帽子。”

      这个小时候说的便是曾元煕五岁之前了,五岁后,姜后便在芳菲阁同侯府间竖起了隔墙。

      貂绒帽很大,戴在头顶遮住了她半张脸,有些滑稽,曾元煕忍不住破涕而笑。

      两兄弟也忍不住笑了。

      那一夜,曾元煕终究没有拗过哥哥们的好意,就那样顶着又大又暖的貂绒帽,红着脸颊,红着眼睛和鼻子被轮流背了回去。

      雪夜很冷,心里很暖。少年人的生疏好似一下就被血浓于水的亲情冲散。

      到了芳菲阁门前,曾柏还在侃侃而谈他的将军梦,被兄长拎着脖颈带走,“阿黎该休息了!”

      阿黎是她的小名,只有曾家人这样唤她,记忆里,他们从不唤她“曾元煕”和“福女”。

      原想继续保持疏远的,但她没做到,这种亲人环绕的感觉太好了,就让她贪恋一次,之后再加倍努力保护他们吧。

      回到芳菲阁,曾元熙被竹沁灌了一大碗姜汤,又泡了个热水澡,等一切收拾停当,窗扇已经泛起了乌蒙的白光。

      “郡主,今日的早课肯定上不成了,要派人通知姜家大姑娘吗?”

      姜家大姑娘便是姜绾,她半年前求了姜后的恩典来芳菲阁上课,从不间断。

      “不用。”吹了冷风,又大哭一场,曾元熙声音带了丝沙哑,把自己埋进暖和的被子,片刻都不想动了,“她来了再说便是。”

      按姜绾多疑的心性,就算提前告知,她也会跑这一趟,那便跑吧。

      “等账目核清了再叫我起身,太子来了便让他等着。”

      “太子要来?”

      太子自然是要来的。

      她今日惩治徐嬷嬷,便是明火执仗打了姜后的脸,姜后如何肯忍?再加上徐嬷嬷贪墨芳菲阁的钱财,半数填给了太子,如今落下印子钱这个把柄,太子定然会急。

      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需养精蓄锐。

      曾元熙清浅地“嗯”了一声,便倒头睡去。

      四下静谧无声时,安神香轻渺的烟气突然一颤,房中便多了一道身影。

      赵怀晨一袭黑色的居家常服,外面随意披了件同色的斗篷,墨色的长发尽数披散在肩头。

      进到房中他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尔后便坐在床边的桌案前,取过那本《礼学》翻了翻,内容着实无趣,倒是旁边注解的字迹秀美疏阔甚是好看。

      都说字如其人,能写出这样字,应是个胸有沟壑的,却只能窝在这方天地读《礼学》,可惜了。

      床榻上的人应是睡得很熟,清浅的呼吸轻轻荡来,带着静谧和恬淡。

      赵怀晨斜倚在桌案上,手指成拳托住下巴,静静地看将过来。

      小娘子却是像个长期学《礼学》的人,即使在睡梦中,也是无比规矩。

      她侧卧在床,衾被搭在肩头,只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藕臂置于脸侧。如玉的面颊比那日所见要圆润一些,秀鼻樱唇,还有垂下的扇羽状的睫毛,都似字画里最标准的仕女图样。

      赵怀晨就这样坐了许久,眼睛似在看面前的人,又似飘到了虚渺之处,空洞冷清,带了丝倦怠。

      上一世,他虽名声骇人,行为不羁,最后甚至举兵谋反,但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做出夜探香闺这种孟浪事。

      只他着实想不明白,纵然他早年凄凉可怜了些,但他之后已手刃仇人,夺得天下,最后攻入皇城后中箭而亡也是他刻意而为,只觉解脱,并无遗憾。

      怎会一睁眼,就又回到了身死的前一年呢?

      野史说,魂魄随意念而动。

      他想了许久,多年的蛰伏已让他冷心冷情,唯一动了丝念头的,便是在万景楼下看福煕郡主惨死。

      曾元熙身处必死境地,满门俱亡,名声败落,一介孤女却隐忍到了最后,还绝地反击杀了赵璟,这般心志本应有一番天地的。

      当时,他似乎叹了句,“也是个可怜的,只恨被权势套了一辈子,来世做个自由自在的人吧。”

      之后有箭矢从对面酒楼射来,他没躲,甚至还主动迎了几分,让它直接射穿了自己的心脏,倒地而亡。

      多年淹没在仇恨里,让他的心荒芜一片。支撑他走过来的只有仇恨,他谋反亦是为了报仇。如今仇人都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做什么。。

      坐拥天下吗?那不同样将自己框进了权势的牢笼,着实没意思。

      谁知,睁开眼,就面对了更没意思的局面。

      重活一世,他有了强大的能力自保,也没有了再杀一遍仇人的乐趣,一颗心空荡荡的。

      看明白处境后,本想自我了断,忽然一念起,不如来看看前世那位刚烈赴死的福熙郡主吧。

      夜里他便到了,看这个小娘子冒着风雪挥鞭子惩恶奴,看她对着兄长委屈大哭,之后又听她说起太子不带一丝情意。

      一路猜想,她是不是也是重生归来?若是,那般刚烈性子,势必要报仇的。这便热闹了。

      之后又想,若她并非重生,那是不是就少了热闹可看?竟有了丝遗憾。

      这般漫无目的想着,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个很荒谬的念头:助她一臂之力。

      姜后和太子一直设法将她禁锢在这一方天地,为己所用,若她当真能搏出一番天地,场面定十分有趣。

      赵怀晨渐渐将散漫的想法归拢,心里便有了主意,琥珀色的眸子荡起一层涟漪。

      他本想直接叫醒曾元熙同她商议一番,待看到她恬淡平静的睡颜,想及这么久她保持侧卧竟一动未动的规矩做派,扬起的书卷又缓缓放下了。

      罢了,搭起的戏台子还需要她去唱,吓坏了就不好玩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细碎的光芒穿窗而过,有一缕细细打在了小娘子红润的面颊上,她皱了皱秀气的眉头,伸手要去挡。

      赵怀晨鬼使神差地伸手拉上了床帐,把阳光尽数挡在了外面。

      他盯着自己的手愣了一瞬,又看了眼面前绣着腊梅的锦帐,不由思忖:自己怎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难道当真是为她而来?

      临走前,赵怀晨取出了身上所有用的上的信物,想了想,又附了一页纸,分别写明了用途,最后在空白处随手留了个落款:竹间闲士。

      竹间闲看客争棋。【注】

      有些文绉绉,赵怀晨抽了抽嘴角,罢了,兴许小女儿家喜欢呢。

      随后,闪身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院静春深昼掩扉,竹间闲看客争棋。出自邵雍《观棋长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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