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融入 ...
-
语文课好像总是被安排在一些不太讨喜的时间。
周一的早晨和“打不起精神”是可以画上等号的东西，代老师拿着课本，戴着小蜜蜂在讲台上板书时，左灵潇目光所及之处，至少还有三个同学在意识涣散。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右忆在看一本新发的练习册，眼睛扫过去，只在那些长长的阅读文章上停留，偶尔勾两笔答案，很快就翻过去。她的期中成绩是一片空白，直到这片世界揭开面纱，左灵潇才看到学校数学竞赛项目里挂着右忆的名字——学霸有这样的特权，为了更高级别的奖项，没必要和小朋友们玩一加一等不等于三。
左灵潇刚被代英点名批评过，没敢跟着右忆翘起腿玩，规规矩矩翻着文言文，看代英打开PPT开始讲课。
她们课程学得快，这是校长一贯的治学理念。早早拉开差距，给那些总喜欢挂在最后关头才努力的学生一点压力，筛掉的确没有可能的，让他们早点另谋出路。大大小小的老师们就这个问题争论过无数次，落到学生脑袋上，不过是春天一阵风，年年泛起涟漪，也挡不住紧凑到让人窒息的夏季按时来临。
“现在翻到本篇的课前小字。《孔雀东南飞》是‘乐府双璧’之一，另一首我相信同学们都知道……”
老师年轻，热情洋溢，左灵潇印象里，系统给代英的设定就是初出茅庐的师范生。投影仪上唰唰一阵响动，打瞌睡的学生随着BGM抬起头，白板上亮起同名的电视剧，左同学没什么兴趣，光听见前面的女生在低声惊呼：“是潘明，好帅！”
右忆抽空看了一眼，手肘轻轻敲敲她：“不看帅哥？”
“哇——帅哥，”左灵潇敷衍了一下，“我不怎么看电视剧，你还看这个？”
“我为什么不看？应该是在电视上看过……太久远了，”她似笑非笑地，“那会儿你应该还在读小学。”
代英放完一点剪辑，就倒回来继续讲课，睡醒的人这会儿也被几分钟的视频激起了劲头，不管真听没听懂，好歹是睁开眼睛了。左灵潇随手画着翻译重点，在彩图旁边加了只吊在树上的胖鸟。
她刚落下笔，听见右忆在旁边用气音笑了声。左灵潇这位置，爹不亲娘不爱，抬头就能看见代英的脸，老师的目光扫来扫去，总是会不经意跟她目光对接，火光四射，感觉下一秒就要点左灵潇起来朗读课文。
左灵潇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推到右忆手边。
“笑屁。”
右忆在下面补上只翩翩起舞的炸毛鸟，书名号里写着《我真的很不错》，顺带把左灵潇那天念卞之琳的《断章》也补了上去。
左灵潇刚拿回来纸，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代英的粉笔头从天而降，落在她脑袋顶。
“左灵潇，笑什么？起来把你手上的东西念一念。”
她蒙头转向的，“啊”了一声，正要站起来，右忆伸手把小纸条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站了起来。
“老师，我听您的延伸突然想到一首诗，所以写给左灵潇看。我来念吧。”
后排不知道是谁带头起哄，吹了声口哨，右忆还没把小纸条展开，掌声先响了起来。
她清清嗓子，缓声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就是这首，代老师。”
“念得不错，右忆坐下，”代英露出个欣慰的笑容，“那左灵潇同学来说一下，这首诗和我们讲的文化传承有什么联系？”
左灵潇哪料得她还有招撒手锏，被老师一点名，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腿一弹，人已经站起来。口哨和起哄声再次响起，右忆没奈何地看她眼，叹气一声：“怎么这么老实。”
代英拍拍桌子平息下骚乱，见左灵潇两手拢在袖子里，耳尖已经红得发透，正想批评教育，让她不要再课堂上传小纸条，左灵潇却一挠耳朵，抬头看向她。
“我没学委那么厉害……我想，诗重意象，这个……看与被看者总在变化……比如今人视古人，正如后人视今，如秦时关汉时月，古人见时俗风景，写下来，我们就借着他看到的风景看到当时的风景……这个，啊……如此代代相看，不就传承下来了吗？你说是吧，学委，是不是这么个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她这一通实属屁话，梦里该有一百个老头吹胡子瞪眼要收拾她，反手还把大锅还给了更能忽悠的右忆。
右忆诚恳地看着她：“文无绝对，你觉得是就是。”
她话刚落，唐航哐当一声翻了板凳摔在地上，全靠着手长脚长才没仰面朝天，脑袋从书堆里弹出来，刚睡醒似的点点头：“是的是的，代老师说得对。”
后排的笑声震耳欲聋，代英没奈何，粉笔头砸在还蹲着的唐航脑袋上，让她们两个坐下：“行了，下不为例，下次再这样就到后面站着听课去。”
她俩忙不迭地点头认错，赶紧回位置坐下。代英转过头去板书乐府源流，左灵潇热泪盈眶地握住唐航手，竖起大拇指，眼神交流中已经写完三千个字夸赞姐妹情深似大海，课堂仗义救菜鸡，扭过头去，咬牙切齿地低声问右忆：“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换座位？”
右忆一点儿不遮掩地转头看她：“期中考完是要换的……你想换哪儿？”
“这事儿轮得到我说话？我是个什么吊车尾的渣渣！”
金字塔尖的人点点头：“那你求求我，这事儿我说了算。”
左灵潇两根手指往桌子上一跪，一前一后地膝行到她和右忆的桌缝边：“我求求你。”
“我说你……真是……”右忆给她逗乐，笔杆轻轻敲一下指骨，“板书写完了。想坐哪儿？”
“倒数第二排靠窗，谢谢你。”
学委趁着代老师转头去补写时淡淡补了一句：“主角位？那你不得付出点代价？”
-
代不代价，那是后话，摆在她俩眼前更严峻的，是跳课间操。右忆之前都是仗着左灵潇没开大操场这段记忆，给自己编排了一大堆不用去跳操的身份。可今天是班主任亲自守着，由不得她俩现场溜号。
左灵潇苦着一张脸在走廊上按学号排队，就她学校搞素质教育搞出来那个课间舞蹈，属于学会一次，终身难忘。右忆没太大所谓，她个子高，往后面一站，划划水，代英不一定能看见，真等冬季竞赛开始，她有一百个请假条可以拿来用。
“真难得，你居然要来跳课间操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前面这个学号的。”
左灵潇听着这耳熟的声音一回头，果不其然，后面站着姜佳昕。
姜佳昕十分淡然，冲她点点头，伸手一指前面带路的唐航：“你很久没来跳课间操了，等会儿点名的时候可以让唐航给你换个后面的位置，要不别人看见你跟不上拍，会说我们班的纪律不太好。”
左灵潇还没说话，她又一伸衣袖，露出纪检部的红袖章：“我这是友善提醒你……我记得班上的学籍登记，你年纪还蛮小的，我们得多照顾你一下。”
“我……”
“走了走了，跟上队伍。”
姜佳昕在她肩膀上一推，左灵潇浑身都打了个激灵，连忙跟上前面人的脚步，迅速离开对方的包围圈。
-
高一的课间操，都是在小操场上跳的——高二的只有平行班来，高三的不参与这个，每年的高一新生，都是被上一届献祭出来给学校增光添彩的可怜蛋。
高一二班的队伍在小操场最里侧，挨着栏杆站的，就是余婷在的一班。婷婷除了胡嗑乱讲，好歹还是个有功夫的人，这会儿正戴着她那一堆本该被学校收缴的五金，活动着手脚往领操台上走。她远远看见唐航领队进来，一眼瞧见好姐妹左灵潇，两条腿一蹦，一把就揽上了左灵潇的肩膀，大手一挥，豪情万丈。
“今天什么大喜的日子，我姐妹亲自来跳课间操，别的不说，今天让你感受两百倍的热情。”
左灵潇还没搞懂她要干嘛，右忆从她背后飘过去：“列队了。”
她姐妹头上都快飙出开大的火焰，大喊一声：“靠，我学委也来了，别说了，今天跳到地塌！”
什么叫两百倍的热情跳到地塌，左灵潇无精打采地跳完一套《时代在召唤》后，很快就感受到她姐妹余婷，从来不说空话。
《我真的很不错》的音乐刚刚起头，领操台上传来一声响：“Everybody!同学们，新的一周，新的开始，都给我燃烧起来，为了新生活，努力向前，你真的很不错！”
余婷高举双手，竖起大拇指，脚上高抬腿，整个人就像飘在台子上。左灵潇发自内心地“哇”出了声，一扭头，后面不是右忆，是学号心连心的姜佳昕。纪律委员神情严肃，一动不动，见她转过头来，点点头：“你别发呆，赶紧跳，我要打分的。”
左灵潇那点儿想找人大谈特谈的欲望顿时撞在了铁窗上，尴尴尬尬地转回头，把手举到脑袋边，勉强踩起了地板。她不怎么动弹，不代表她跳嗨了的姐妹不会来cue，蔡依林看了余婷那股劲儿，都得宣布今天退出舞坛，何况底下的观众还明晃晃的站着几个托儿。
唐航看起来饱经磨难，在前面半死不活地伸胳膊蹬腿，目光都不愿意往领操台上落。右忆地位超然，余婷眼里属于天上星人间月，别说让右忆蹦起来，右忆今天就是站在门口看热闹，余婷都会觉得赚了。左灵潇跟她的异世界姐妹永远心有灵犀，一抬头，隔着十万八千里，跟余婷的目光对上，她还没来得及往后逃，余婷就已经抓了她当典型。
“高二二班第五排的那位同学，跳得很不错，来，双手再举高一点。very good ！你愿意到台上来跟我一起燃烧青春，相信自己吗！”
左灵潇眼一闭，扯出个痛苦笑容，往后一看——右忆脸上带着笑，看过来的时候，还特地伸高手，比出大拇指，放在脑袋上比划。左同学面无表情的转过去，在那些看不到的地方，白色雾气再次退去。
她麻木地挪到领操台前方，麻木地跳完舞，麻木地看下面的学生们收操整队准备往教室走。余婷手上拿着一堆东西，叮铃哐啷地往她那边跑，手一揽，拍拍左灵潇手臂：“可以啊姐妹，真给我面子，你说，下次点谁，无有不应！”
余领操这句话就跟开了复读机一样，那些从左灵潇身边路过同班同学，都得来一句“可以啊左灵潇”，才笑嘻嘻地跟她擦肩而过。
左灵潇愣头呆脑地还跟人一个个说“谢谢”，等到转进大楼梯，一扭头看见后面揣着袖子正听姜佳昕问问题的右忆，智商突然回笼，手一指。
“点右忆。”
余婷往后面看一眼，右忆笑眯眯地：“行啊，我跳。”
她把解题思路和重点写在姜佳昕的错题本上，又温声细语地讲了一遍，等对方一走，腿一迈，跟到左灵潇右边。
“一个抵一个，我去领操台上跳了舞，你的座位换哪儿，可就得听我的。”
左灵潇手一转：“我跳。谢谢你，老板。”
右忆失笑：“有点骨气好不好？”
“我没有。婷婷，你有吗？”
余婷正把手上那堆铁东西递给唐航，闻声转过头，眼睛瞟着右忆：“我……该有吗？”
学委还没说话，左灵潇隔着校服袖子拉住右忆，嘴一瘪，掐起嗓子：“学姐——”
蓝白色衣袖飞快从她手里逃走，右忆反手屈指一个栗子敲她脑门：“好好说话。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左右就这两天，有什么等不及的。”
她这话刚说完，旁边的余婷立刻晕厥着倒在了唐航手臂里，她嘴还没张，左灵潇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话，卡在她旁边，转身看着右忆，异口同声：“嗑死我了。”
“什么东西……”
右忆和唐航都忍不住笑，余婷腾地站起来，戳戳点点左灵潇。
“要不要脸，自己嗑自己，你让我们这些搞事情的怎么活。一边儿去吧，跳舞死都不带你。”
唐航甩着她那堆东西：“一般来说，这件事确实只有你比较热情。”
“我呸——”
她俩吵吵嚷嚷地走在楼梯前面，左灵潇背着手遛弯似地跟着，踩上楼梯，往回看右忆。
“怎么样？我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不错，继续努力。”
右忆拍拍她额头上红起来的一块，倒笑得有点欣慰。左灵潇蹦蹦跳跳在前面哼歌，她就放慢步幅在后面跟着，转弯处有学校广播，右忆伸手碰了一下，那些通电处的声音如常传来。
——但少了左灵潇脑袋里那块不寻常的能量波动。
她收回手，装作只是站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搓着手指，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融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