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虚假与真实 ...
-
她是睡不着的。
只是一团随时可能消散的灵魂，怎么可能会有睡意？也没见鬼故事里的鬼，还要晚五朝九，兢兢业业，日夜颠倒的上班。
她其实也并不在意任务能不能完成，右忆会不会被刷好感——搞那么多，说到底就是太无聊了而已。
没有动力，一摊咸鱼，右学委热情似火烤懒狗，架不住左灵潇就是想死在火炉上。
她自个儿胡乱蠕动，试卷洒下一地。半晌，从地上坐起来，把东西收整好，塞进校服外套里。
“现在你还有一天来组织你的遗言，”左灵潇清清嗓子，“毕竟等我考完最后一科政治，我们就要共赴黄泉了。你说说你，不招惹右学委，要把她扔出去，咱们还能凑合活六百多次，现在大家都得拜拜。”
系统毫无波动地回应她：“是你。我们出厂设置重新改造之后，还是有机会重回岗位的。”
左灵潇作势震惊：“卧槽，你不是吧？现在搞特权都这么明目张胆了？我看右忆不是没有缘由被弄进来当BUG的，你俩属于臭不要脸，惺惺相惜，物以类聚。”
系统答：“我们不一样。”
“我们俩肯定不一样，你和右忆就不知道了。她是不是出去之后还能被招安，从此这个狗屁系统里又多了一个让人气得三尸神乱跳的东西。”
系统含糊其词：“得看上级的安排，毕竟她是特例，会做其他处理，以免引发骚乱。”
左灵潇听得直乐，故作惆怅地唉声叹气：“哎呀——就是可惜了，还有这么多没见过的女同学。不知道我要是嗝屁，她们在其他人的空间里会不会被快乐攻略。”
系统答：“不会，我接手那么多任务宿主，只有你的愿望是愿天下没有直女，所以上级特地做了‘深柜抽奖系统’来满足你的需求和化解执念。”
左灵潇一脚迈出光圈：“严肃点，是‘愿天下姬佬都不要遇见直女’。这么说我还挺荣幸，成为这个系统最后的使用……我靠，什么情况？！”
光幕褪去，她眼前不是那条重复了几百上千遍的上学路，而是右忆带她去修车补习的大马路。
现在是下午一点，距离数学考试还有一个小时，商铺门口的人散去，一个光头老板正在小卖部门口嗑瓜子。修车大爷看见她，还乐呵呵的打招呼，问她怎么没有坐右忆的车一起去学校。
这种情况对她而言，就像打网游的时候，路边没有名字的NPC突然叫住你的角色，要给你送一份自己做的回血回蓝小点心一样。倘若遇见了，就得立刻退回电脑桌面，看看自己有没有掉进什么网游鬼故事里。
诚然，她现在没有出现在那条上学路，是因为这个世界勾连的那个任务对象——右某，在她的世界线里保留了“左灵潇会从修车行回到学校参加考试”的故事。
这种左某人从未享受过的被惦记的待遇，若是放到上个攻略世界，她可能已经翘起尾巴大喊一声“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一个有魅力的女人！”然后等着任务完成的金光把她带回现实。
但落到右忆身上，她就怎么都觉得有些违和与奇怪。
系统没有说话，她只好尴尬地笑两声，点点头：“是吧，她先去学校了……您忙，您忙，我还得考试。”
她害怕修车大爷一会儿就给她表演一个方面崩溃成数据，转身拔腿就跑，过了一道弯，能见到学校的那条长坡，这才放慢脚步，自言自语地盘算。
“她想干嘛？会不会是我们是个深柜恋爱攻略系统的事被她发现了，右学委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能令我奋进，于是决定牺牲自己，把我攻略掉……爱情——它使人进步！”
她深情地吟诵一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无人聆听。
“爱咋咋地吧，明天考完大家嗝屁，走了。”
-
遗憾的是，右忆跟她的故事并不会就这么简单的沦为一个数据库里的失败档案。
那天下午的数学考试，试卷是她记忆里的题目，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更改过。而从数学考试开始，到第二天左灵潇考完最后一门政治，她都没有再见到右忆。哪怕是一堆人聚在一起神情严肃讨论答案时，她那个永远都在快乐凑热闹的姐妹，也表示没有见过右忆的影子。
“这就有点没意思了。”
她扒拉着热情慷慨要请她吃校门口零食，庆祝期中考结束的余婷。
“你也没自动关机，说明右忆真的不在教学楼里——这真的没意思了，你懂吧？我不搞补习，她就不改试卷，我们小朋友耍脾气说:‘今天开始我们绝交！’都不会这样，她这是看不起谁？”
“你可以自己把题做了，而不是又背答案。”
“那不行，”左灵潇从余婷的肩膀底下逃出来，“你等下。”
“唐航——救命啊——”
她迅速蹿到上楼来放文具的唐航背后，把人往余婷旁边一推，跑回教室将纸笔塞回抽屉里，再快步跑出去。
“我问你一个事儿，唐航，你看到右忆……”
“别问，问就是她爱你。”
余婷一把抓住她的手，深情款款，笑得合不拢嘴。
“哎，你说你，你要找学委就找嘛，我难道还会去当电灯泡？唐航说她看到学委往后山去了，这会儿放学也没什么人，你俩好好交流感情。”
“交流个屁！”左灵潇甩开她，“你少嗑点乱七八糟的，成绩能涨二十分。行了，我去后山看看。我找她算账去——”
她怕余婷再过来贴脸嗑点乱七八糟头皮发麻的东西，转身就冲下楼。
待到从高中教学楼侧门走向后山，系统这才继续开口：“所以你为什么不自己做题。”
“这是自然反应。这东西对我来说，就像过年去长辈家拜年，一看到他进屋拿出来个什么东西，下意识就会站起来，一边伸出双手欲拒还迎，一边嘴巴上说学逗唱：‘叔叔，叔叔，这个真的不行，不能收不能收，您快放回去，真的不能要。’不归我自己管。”
左某比划着试卷大小：“熟悉的东西放在眼前，我不填点正确答案，我觉得我的手都不答应——这不怪我。”
系统默不作声，半晌，等到左灵潇都踏上小楼梯，要去八仙凉亭那儿了，才回答她：“检测到宿主初阶任务进度，成绩达到目标。现在发布下一任务，请在期末考试之前，将右忆的进度条推进到10%，具体任务内容请宿主自行探索。”
左灵潇气还没喘匀，它“滴——”一声长鸣，从她的脑海里彻底消失。左某心下了然，一抬头，后山小路旁的亭子背后，右忆正靠在石栏杆上眯眼眺望学校。
她是个没皮没脸的，一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害臊的地方，大大方方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一罐苏打水，跺在右忆手肘边。
“我还以为你会把我当那些没名字的‘NPC’，无视我到这个世界结束。”
左灵潇嬉笑着打开拉罐：“那倒不至于，我是个有礼貌的人。行了，请你喝健康饮料，咱俩翻篇，你要有什么出去的办法，我能帮忙，你就说呗——可别拉上我奋斗，我连一加一等于几都懒得算。”
右忆对那罐蜜桃味的苏打水兴致不高，转身面向栏杆外，把玩着罐子。
“为什么不想努力？可能是我管得多，但很明显，你才是出去的钥匙，你自己不到锁孔里折腾，我拆门也很累的。”
左灵潇假想了一下，觉得有点涩情。
她甩掉脑子里那点儿废料，有点好笑地回答右忆：“干嘛要努力？你这就像蹲在电脑面前跟显卡说，你努力一点，你也可以从XP时代的小废柴变成3080Ti，翻身做主人。我们都是数据……或许你不是。”
“你也不是。”
“那谁知道，这臭东西见了你就跟鬼见钟馗。它这会儿不在，我跟你说个实话。”
左灵潇手一撑，身手灵活地坐上石栏杆。
“你说，人可能会几百遍重复同样的生活，一点不厌倦，一点也不改变吗？我现在都记不起我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如果是活人，即便回到现实，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能这样一次又一次重复相同工作的，只有一段程序，一段数据而已。”
她手一拍，恍然大悟。
“对哦，你看科幻小说吗？那种微科幻，主要是依靠一些没啥用的伪科学，搞点高大上的感情悲剧的小说。说不定我的故事就是这样，我以为我在一个虚拟空间里当主角，其实我是一段被设定好的程序，遇到你这种有点难搞的BUG时就出现，负责把你弄出去。”
右忆稍稍抬头看着她：“那你是个什么程序。”
“我当然是个扫毒程序！瑞星小狮子你知道吗？你这种老古董肯定知道，就那个东西。首先要和这个BUG建立感情，才好开展工作，暴力杀毒不可取。”
她琢磨一下，觉得这样也不错，就恨当初许愿许错了。她要是个什么扫雷游戏，摸到直女就会爆炸，那八百个直女可不就是手到擒来，分分钟的事情。
右忆失笑，无奈又头痛，扶着额头懒下腰身：“学习委员你来当吧，全班肯定都埋头学习，谁理你谁就被你这张嘴烦死。”
“学习怎么背试卷答案？”
她自己坦诚，右忆也没话说，叹气一声，仍旧望着山下。
“随便你。”
左灵潇方才噼里啪啦一堆，这会儿见她不开口，自己倒也老实，就坐在栏杆上抱着那个莲花柱头喝苏打水。待到一瓶水喝完，长长打上个饱嗝，右忆指向山下，抬抬下巴。
“你看见光外面的东西了吗？”
“啊？”
左灵潇顺着她的手臂看出去，跟地图远景贴画似学校外面，第一次有了活动着的东西。
层层叠叠的小灌木顺着下去，能看见学校后门百步长梯两旁的砖墙，有学生正在底下的入口处解自行车锁。后门行道树密密麻麻，遮挡了太多道路，但缝隙里仍能看见推着小车在卖炸鸡柳、小糍粑的各种商贩。
更远的地方，那天空忽地成了秋天模样，环绕着雕像的广场上，往来行走的人群和飘飞在空中的气球，是它们此刻活在这片世界里的真实。
左灵潇兴致勃勃地看几个学生在冷串串小车摊前面买零食，挑三拣四地选着商品，忍不住开口指点：“藕片好吃，豆皮太辣了，土豆不知道老板做得沙不沙。其实这种冷串串，肉的不好吃，还是得吃素。”
“这么懂，”右忆看着底下的人，“你看见他们了，也觉得他们是数据吗？”
“那不然？”左灵潇愣了一下，“哦……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原理。离开学校范围，我能看见的东西，都是你得有这个记忆，然后这里面涉及到我，我才能看见的。你刚刚不是让我看外面的东西，你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那可不就是数据。”
她连说带比划，怕右忆听不懂。
右忆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回道：“所以，如果我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我俩一起走到石栏杆外，会发生什么？”
“我肯定就掉回我那个白色空间，我跟你说过这个吗？学校外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片白东西，跟游戏初始界面差不多。”
右忆便道：“那我作为游戏数据，应该就是回到学校里了。”
“应该是吧，”左灵潇回忆了一下，“系统说，你们跟我一起出去的地方，其实都是在学校内重新开辟的小空间。就像服务器里有很多小副本，但怎么跑来跑去，都是在服务器里，不至于跨服。”
“试一下。”
“试什么……我靠！你干嘛！”
右忆翻身爬上栏杆，朝着那并不平坦的灌木小山纵身跳下。左灵潇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住她手腕，被下坠的力带得仰身随她从栏杆上坠下。
天地翻覆，眼前的景色迅速倒流，一片光幕从她眼前穿过。右某人或许还是有良心的，还记得她是被牵连进来的无辜人，把左灵潇的脑袋用手紧紧护在身前，两个人滚作一团，不知道嗑了多少块小石头，才撞在一棵略壮的小树上，停下来。
右忆疼得躺在地上倒抽凉气，左灵潇也不轻松，嘴巴里顾涌了一百句脏话，最后仗着地势绝佳，一拳揍在右忆并不平坦的胸口。
“你脑子有病吧！要死自己找个清静地方去死，省得我还要杀毒！你……”
右忆一巴掌捂住她想骂人的嘴，仰头看着已经隔了好几米远的苏打水罐子。
“我们现在属于学校外吧？”
“放屁。”
“那这个算你的副本，还是我的副本？”
“你就是试这个？你脑子撞傻了！赶紧撒手，奶奶我要回去睡觉。”
“我学校只有湖，没有山。学校前后门口也没有卖零食的，奶茶店也没有，”她很认真的回想着，“严格说起来，只有大操场上有一点我的记忆。”
左灵潇从地上坐起来，只觉得腰痛，仿佛刚做完一百个春梦醒来，朝她翻了个白眼。
“那你好可怜——可怜是你拉人跳崖的理由吗！你看看几点了，保安大爷都快锁门放学回家了，一会儿谁把我们两个弄上去？”
右忆摊平在落叶堆里：“那你努努力，想想看你学校外面有什么，好让我们两个互相扶持，从这里爬下去。”
“你放屁！”
左灵潇一巴掌打在她腿上。
“我学校真没有山，我不爬山。”
右忆手一摊，指指她捂着腰的手。
“摔得疼吗？”
“我谢谢你，要不是底下泥巴软，我现在就已经嗝屁回炉，彻底回归自然的怀抱了。你说疼不疼？”
右忆笑笑，掏出手机开始发消息：“疼就对了。”
左灵潇叹气一声，滑倒在泥土里，一脚搁上右忆的肚子，毫不客气地用脚跟晃着她：“有话出去说，我求求你，大爷。我没带手机出来，你赶紧找人过来捞我们。”
右忆晃晃手，指向上面：“来了。”
渐黑的天色里，一炷只有探矿灯才能发出的巨亮光柱从她俩刚才呆着的石栏杆处传来，悠悠沿着那些滚落痕迹晃到她俩旁边。
右忆一伸手，余婷的声音就跟按了开关一样，从上面传下来：“大佬！我带唐航和绳子来了！”
左灵潇这会儿中气十足的怒吼：“我还在呢！”
余婷愣了一下，半晌，幽幽飘下来一句：“原来姐妹你和右大佬殉情来了，对不起，我来得不是时候，我现在就走。”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虚假与真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