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已去》阿希可爱多

16、第十四章

　　那是嘉合十岁那年的一个夏天，她第一次随行外出，皇帝出行不带妃嫔皇子，仅带个公主，这件事惹得皇后红了不止一次眼，也惹得宫里宫外众说纷纭。

　　她跟着晋文帝去了辽阳的最东边，马车在路上几乎是昼夜不停，走了半个月才到辽阳边境，这一路她是迷迷糊糊睡过来的，入辽阳境内之后才放慢了速度，又在路上走了大概三四日，到了东边。

　　他们给予了一户住得比较偏的牧民一笔钱，牧民让出了两个马包来给他们住。这里的牧民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几乎每十日才会出门一次，贩卖一些牛、马、羊奶，或者换一些家中必备的锅碗或者衣物。他们的入住为这户只有三名妇女的人家带来了一笔很大的财富，够半年不用到镇子上去“换物”了。

　　到辽阳的第一日，那也是嘉合唯一一次，见到白日里一望无际，一片绿油油的草原。他们在这里住了整整两个月，过了一整个夏季，可嘉合白日里被禁止从马包里出来，于是她直到离开都没能再看一眼这一片草原。

　　入夜后，那个她并不知道名字的男孩，颤颤巍巍给她捧来一份奶茶，这可能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晋文帝身边的亲随怕嘉合整日里只跟一名伺候的哑女待在一块儿，会闷，于是便多给了些银子，让牧民唯一的孩子白日里来帐子里陪着她。

　　他是这边唯一一个跟她年龄相当的孩子。但他只会说辽语。

　　起初嘉合并不是很想理会他，因为即便是说话也相互之间听不懂，他却并不在意，只要嘉合的眼神一扫到他的附近，他便会立刻看过来，憨憨地对你笑。

　　明晃晃摆在眼前的善意照亮了她压抑了两年的内心，令她脱下了冰冷的外衣，开始主动跟他说话，并教他汉话。

　　一起生活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嘉合才勉强知道了他的名字：胡日乌斯。在汉话里是雨水的意思。

　　这时候他们基本已经能听懂对方说的话了。

　　每当夜幕降临，她就可以从帐子里出去，遇到无事的时候胡日乌斯就会教她骑马，因为他的名字太长，嘉合就按汉话的意思管他叫春雨。不是大雨或小雨，是春雨。因为春雨使万物生长，而过于纯粹的雨水有可能会带来灾难。

　　忽然有一日，外头下起了好大的雨，雨水打在马包上发出“砰砰砰”的响声，昨夜因为晋文帝的召见，说的事情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将近天明才睡着的嘉合醒来已是将近午时，帐子里走进了不少个彪形大汉，其中为首的一人左眼下方一道刀疤，胡络腮，嘉合一醒来就对上了那人看着她的双眼，吓得她一激灵，她慌乱地往旁边一看，平常侍候她的哑女倒在了血泊中，顺势看上去，那人手里的刀足足有她这么高，刀刃上的血还在往下滴。

　　那户收留他们的牧户那三个妇人，其中一人跪在地上身体地颤抖着，不停地磕头，其中一人死死地抱住了想要往外冲的春雨，其中一人正抱着那人的大腿，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语速非常快，加之嘉合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她现在满眼都是倒在血泊中的那名哑女。

　　皇帝为了不惹人耳目，白日里能将人派出去便都派出去了，几乎都是深夜才会回来。

　　“家里有女儿，为什么不献给族长！”那名大汉身材魁梧，一脚踹开抱住他的那名妇人。

　　那夫人滚了两滚，头部恰好撞在了柜子的边角上，额头顿时就青了一块，但对方缓过来后就翻身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真的不是，她只是借住的！”

　　那大汉不屑地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她说的话。

　　辽阳有这样一个规矩，部族族长选妃，规定族内所有七岁至二十二岁所有未婚女子参加，不可以不遵从，没被选中的女子会原路放回。每年都有巡逻兵带人四处巡逻查看，如果有未参加的女子，直接抓起来。这一家其实他们已经巡视过了，只是突然有附近的牧民来报说他们家有古怪，所以才来重查，果不其然就查到了，原来是将女儿私藏了！要知道族长夫人是何等的殊荣，不愿做族长夫人的女子都不是辽阳的好女子。他要带走还被一个哑巴拦住！阿古达木想到就觉得生气，于是一气之下就将那哑女砍了。

　　但这些嘉合是不知道的，她白着脸看着他们的对话，不敢轻举妄动。

　　阿古达木转身对还在榻上的嘉合说：“你，跟我们走！”

　　奈何嘉合并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又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是朝国人，于是她灵机一动，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摆手，告诉对方自己听不见。

　　阿古达木看到她这个动作，眉头一皱，心道，原来是个无耳娃的，怪不得藏起来不敢献给族长，是怕辱没了族长！这么一想，他心里舒坦了不少，只是按规定人还是得带走，于是他指使着身边随行的侍卫将人从榻上硬生生地拖了下来。

　　“啊啊啊。”嘉合想叫那三人帮忙解释一下，却没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心中慌乱，眼见着要被拖出马包了，春雨一下挣开了束缚住他的怀抱，扑向拽住嘉合的两人。

　　那两名辽人见此抽出大刀一刀砍向春雨，滚烫的鲜血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喷洒在她身上。

　　她先是愣了愣，旋即疯狂地挣开了拽住她的那个辽人，扑向倒在地上的春雨，伸手死死按住他颈部的伤口，娘亲说过，颈部的伤口如果能止住血就能活！那刀没有割破它的喉管只是砍在了他锁骨处。

　　本来已经走出马包的阿古达木见状，皱了皱眉头，将那两个还要去抓嘉合的属下唤回来，一个无耳娃还是沾了血的不干净女子，不配献给族长，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算了。

　　但春雨终究没能救活，即便是去城里请了医生过来，但是年纪实在太小，伤得又比较重，当天夜里烧了一宿，第二天人就没了。嘉合甚至没能等到眼见着春雨下葬，她的嗓子出现了点问题暂时无法说话，大夫推测是被吓的，而晋文帝的事情也完成了大半，商议后他们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