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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突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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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掌邦交礼仪,宋征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又知礼数有学识,善多国语言,由他主持接待外邦贵族,我甚放心,正换了男装要去城中玩耍,韶光捧着一套华服:“殿下,宋大人请您参加今夜的晚宴。”
若是平常宴请,我自是坐于高位,底下的群臣也好番邦使者也罢不过是看看我撑住额头的手背,如何能紧盯着我看?
今日以宋思思的身份出席就大不相同了,我的席位居然被安排在宋征下首。落座时,他低声在我耳旁道:“委屈了。”
我颔首一笑:“宋大人请。”
善永浩坐在我另一侧,微微一笑。我转过脸去上下打量他,正思忖此人对我的身份是不是有所察觉,何以总是如此的温和周到,他那白皙的脸颊又如烧了火一般:“思思姑娘。”
西域外的突勒、娄云、尼尔等国皆由皇子带着商队参加本次的缎会,东海上的倭国、梆子国也派了数位使臣前来采买绸缎,唯独北方的梁国不来。
突勒大皇子发言道:“一年前,陈梁大战于瑾野,陈国战败忍痛割让三座城池于梁,本王听说如今边境上的陈国子民都想投靠梁国,不知宋大人有何高见?”
宋征腰板挺得很直:“泱泱大国,来去自由。”
我低声问身后的韶光:“瑾野大战?昭和长公主可曾披挂上阵?”我知道自己乃半年前清醒,但是因何受的伤,昏迷了多久我便不知。以我如今的性子倒是不敢上场杀敌,可原先的昭和师从护国大将军,又怎会眼看着国土将失?
“这……”韶光支支吾吾。
“看来是了。”我沉吟,又见突勒大皇子那嘚瑟的模样,不禁感慨一句:“到底是自负,如何能统领千军?不过是害人害己!”
“姑娘岂懂殿下?天下人又岂懂殿下。”善永浩瞥我一眼,忽正色道。数次相见,他皆是温文有礼,笑意嫣然,如今却是这副严肃的模样。
“善大人有何高见?”我问。
“瑾野之战本是死局,宋将军殉国后,殿下主动请缨带领五千轻骑增援,誓死捍卫国土。天下人都言殿下自负不知审时度势,本官却看到朝廷内因此凝聚起来的臣心以及番邦各国对大陈的顾忌。”善永浩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
我却听错了重点,问他:“宋将军殉国于瑾野?”
“无心勾起姑娘伤心往事,属实抱歉!”善永浩蹙眉拱手道。
“无妨。”我垂目,转过头去瞥一眼宋征,他正举杯与对坐的尼尔太子对饮,抬起来的广袖遮住半张脸,遮不住眉宇间的萧索与惆怅。
席过一半,歌舞升平,我轻轻敲着桌案,撑着头看善永浩与外史们对饮,忽听闻一阵奇妙的叫声,低沉中带着刺耳,我便将目光穿过一群妙曼身姿的舞姬,投向对桌之人。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正对着我挤眉弄眼,我稳住心神,张嘴一字一句与他打哑语:“何事?”
他也长大嘴巴,望着他双唇一张一合,我却读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反而被他头上一顶黄金的缀满美玉珠宝的冠帽所吸引,饶有兴趣望着他笑,心想:就这顶帽子,要是本宫戴上,恐怕再也不怕被人暗算,至少不会摔坏了脑壳以至失忆。
恍惚间,殿内大乱,歌姬舞姬个个尖叫着从身边逃窜。我举目四望,此处侍卫众多,竟有人敢众目睽睽行刺本宫?
顷刻间,宋征长袖一挥挡在我身前,我从他手臂一侧探出脑袋,这才看清站在我桌案上的深棕色
小东西,像蛇一般吐着信子,却长着四条小脚,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着,怕是受了惊吓。
“快将这东西拿走。”善永浩吩咐属下。
侍卫们如临大敌手持宝剑眼看就要将这不速之客就地正法了,我瞥见对坐的少年郎眼中含泪紧紧盯着这小东西,手抠着桌案眼看指甲都要抠破了,却不敢声张。
“等等。”我从宋征身后走出来,护住那小东西。
举目瞧去,少年郎满目感激之色,我笑道:“小女子疏忽了,竟将爱宠带入宴会,惊扰了在坐各位,实属不该。小女子自罚一杯。”
“若是姑娘的爱宠,还请姑娘将之收好。”我放下杯盏后,突勒大皇子又开了腔,并露出一抹邪恶的笑意。
我心中擂着鼓,目光触及对坐的少年郎,他却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并点了点头。我才将心一横,隔着衣袖将那小东西抱起,不料,那小东西乖得很,异常平静,在我臂弯里原本深棕色粗糙的皮肤慢慢变成了同我衣衫相同的雪青色。
妙哉!妙哉!臣工与各国使团同时发出如此赞叹。
宴会结束后,我便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小灵宠。善永浩问:“思思姑娘若是不嫌弃,本官愿意为姑娘代养爱宠。”
我感激地瞧了他一眼:“无妨。”
宋征便对那突勒的使臣道:“本官听闻贵国二皇子殿下善音律,尤善胡琴,舍妹在这方面也有些造诣,正想要同小殿下讨教一二。”
“实不相瞒,小殿□□弱多病,恐怕?”突勒使者小心翼翼瞧了眼大皇子后回答。
“本王愿意。”二皇子急切道。
宋征微微一笑。
“这个还你。”四下无人,我将臂中的小东西交到二皇子手中。
“多谢姑娘搭救本王的小九九。”他学着中原人的礼数对我拱手。
“好说。”我问,“这小舅舅是何物啊?”
二皇子笑道:“小九九并非小舅舅,此乃九月孵化而成,所以叫小九九。他是变色蜥蜴,能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变出不同的肤色。”
“岂不是能够隐身么!”我赞道,“养育如此神奇的灵宠是稀罕事,殿下为何不敢让旁人知晓呀?”
“姑娘有所不知,我父皇最恨人玩物丧志,更见不得我饲养蜥蜴,家兄亦嗤之以鼻。”他叹了口气。
我笑道:“殿下虽为突勒人,汉话说得倒好。”
“我母后曾是陈国公主。父皇极宠母后,命我兄弟几人从小就学习中原的文字。”他朝着西边拱手道。
“原是这个因由。”我也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姑娘……”他将我叫住,“何以为报?”
我想了一想,笑道:“你那兄长甚是无礼多嘴,不如打他一顿可好?”
“这……”他局促。
“同你说笑。”我扑哧一笑,“你是不知道,中原人惯爱开玩笑。”
其后两日,我换了男装又正要上街,有异族打扮的侍卫来传话,说:“姑娘要绑之人如今就在昭雪楼天字三号房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狡黠一笑:“二皇子果然有胆识,可本姑娘今日却赶巧有事,还是下次吧。”
突勒二皇子连跑落的蜥蜴都不敢要回,竟敢绑架兄长,本宫自然不肯信。
“姑娘!”那人却跪地求道,“我家二皇子难得用心至此。”
我想了想,邳州城中虽然热闹,韶光却见不得人多,届时定是时时将我护住,好生无趣。
“既然如此,我同你走一趟便是。”
“姑娘……”韶光哀怨道。
我已然行了数步,他又连忙跟上。
昭雪楼天字三号房内,我与韶光盯着一个圆鼓鼓的麻袋片刻后面面相觑。
忽然,那麻袋里发出一阵呻、吟,似乎要刻意引起我们的注意。
“姑娘要的人已在这袋中,还请姑娘自行处置。”侍者指了指麻袋。
“你家主子可在?”我问。
“二殿下他?”侍者踟蹰道,“二殿下不便到此。”
话音刚落,袋内之人不满意地动了动腿脚。我与韶光相视一笑,已猜测到袋中之人并非突勒大皇子,而是二殿下本尊。
没有谁私下将兄长绑了,却让属下在被绑之人跟前泄露自己身份的。
思忖间,侍者已递给我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我与韶光差点笑出声,这侍者是不是与二皇子有仇啊?
我转念一想,二皇子头上戴着的黄金冠帽应该十分抗打,便胡乱一摸确定了冠帽的位置,想着随意打一棍子了事。
熟料,棍子落下时麻袋忽然倒地,我完美错过金属头盔,一棍子敲在二皇子的肉身上。
听到袋中之人惨叫一声,我连忙扔了手中木棍,拉着韶光落荒而逃。刚走到昭雪楼前,身后响起好听的男音:“思思姑娘。”
韶光还想跑,我却停了步子,转头看到一张粉嫩的小脸,脸上有一条长而粗的红痕,我想告诉二皇子,不到明日这条红印子便会变成淤青,连同他整个右眼眶都会是乌青的。
“思思姑娘可还满意呀。”他笑得单纯。
“满意。”我连忙拱手作答,“二殿下果真是有恩必报。这样的朋友我宋思思交定了,往后有事尽管来找我。”
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真是悔恨难当,起先怎么就忍心将这孩子伤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