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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纳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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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每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儿,我也幻想过出嫁。
我不要夫君像朝臣、内侍那般敬我、惧我,可我也想要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如意郎君跪在我父母跟前,誓说要一辈子宠我。
而我所等来的,是一场契约。我救他于内廷丑事,保他半世的英名。他可怜我无人依傍,连唯一的弟弟也对我忌讳莫深。我们的联姻,令朝中动荡不安,却成全了民间的一段佳话。
传言中,叶相早就心怡于长公主,有多久呢?大概是从公主及笄之年开始,奈何当初长公主心悦宋征,对叶相无意。叶相唯爱长公主,多年不娶,于瑾野战场上救回长公主,相处多了,长公主自然明白了叶相的真心,这一对真真是应了那句郎才女貌、情深意重,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坐于蓬莱阁楼上,握着白瓷的酒樽,等一人。韶光在耳旁低低诉说着流言。是末,他欣慰道:“属下认为至少有一件是事实——叶相心怡殿下良久。”
“你也被他骗了。”我微微一笑,饮尽杯中酒。
自未央宫的芙蕖池畔流出的佳话是:叶相向皇帝求娶长公主,特意加了“已久”二字,将这段感情的艰难形容得淋漓尽致。可是只有我明白,那“已久”只能是李元香的。他们相识于总角,分别在豆蔻,重逢时一个弱冠一个是花样,许多年来宫中风起云涌,他们默默相守,度过了重重难关,只为对坐殿中,深情互望一眼。
“宋大人到了。”韶光站起身,“属下先回避。”
“不用。”我招手,却是对韶光道,“既然选择这处公共地方,便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韶光乖乖坐直了身子。
“宋大人昨个儿才回京,为何不多休整几日就匆匆传信说要见本宫?可是思思有何要交代于本宫的?”我瞧着跟前风尘仆仆的人,不过半月,去时意气风发回来却已神情萧索,似老了几岁。
他一双疲惫的眼睛里满是疑虑,瞧了眼韶光,韶光连忙垂下眼去。我道:“想必宋大人已得到消息,本宫与叶相即将成婚。”言下之意,今后会检点自己的行为,不会再与他单独相见。
“敢问长公主,此次可会逃婚?”
在我的记忆里,宋征素来极善言辞,凡出自他口的语言必是思索了许久,可这质问,冒昧无理,让我无从应声。
“本宫原本以为,此番你是来恭贺本宫。”我淡淡道。
“你终于得到想要的,我当然要恭贺你。”宋征苦笑道,“即便今日,你特意选了蓬莱阁此等人来人往之地与我划清界限,我也是欣然前来,陪你做戏。”
“本宫早就说过,无论当初如何,你既已娶妻,我们就应当将前事都忘了。”
“你心中无我,自是能忘得一干二净。”他冷冷道。
我忽然来了火气:“难道你心中有我?心中若有我,如何会与他人苟且?”
沉默。他黯淡无光的眼神慢慢有了一丝生气。
“你都知晓了。”他呢喃。
“你可愿意听我的解释?”紧接着,他试探地问。
“宋大人。”我正色道,“如今你已娶妻,我也将嫁给良人,还有什么解释的意义?只愿今后各自安好。”
“告辞。”
我起身离开桌案,宋征的手抬了抬,却未拉我,韶光连忙跟在身后。行了数步,韶光提醒:“叶相还未到。”
“他不会来了。”
话音未落,见人群熙攘的蓬莱楼下,一个高瘦的公子负手半隐在影影绰绰的人群里,正是叶青昀。
“叶相还是来了。”韶光生怕我不知自己被打脸。我转过去正要瞥他一眼,这小子已经风速离开。
“昭和。过来。”叶青昀含笑朝我招手。
我俩并肩走在人来人往的京中。他高我许多,要同他说话,我已久需要昂着头:“当时乃形势所逼,叶相若无意,本宫自然不会强求。”
他不语,白皙而光洁的脸上慢慢绽放笑颜。
“你可是在讥笑本宫?你可知,想要做长公主驸马之人从街头排到街尾。”
“嗯。”他转过身,修长的手指顺势拍在我头上,“我知。”
“你知?”我不过是信口胡说,他能知道什么?
“当时是形势所逼,你并非甘愿嫁我。”他转过眼去,眼中一丝落寞恰被我瞧见。
我甘愿得很!你是瞎了么,竟然瞧不见。话到嘴边,仍说不出口。
“你愿相救,我很感激。”他再次看向我,眼中带笑。
“好说。”我负手快走了两步。
分别时在公主府门口,我问他:“既然要成婚,可否将前事做一个了断。”
他对我颔首一笑,眼中的坚定这辈子我也忘不了。
我笑得像个孩子,提着裙摆跑上白玉石阶,他温润如玉的声音响在身后:“当心脚下。”
我轻拍石狮子的白脑门儿,从侍卫微垂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进了府门。脑子涳濛,摔了又如何,往后我就有一双结实的臂膀可依靠,再也不会孤独一人。那些独坐庭中听风吟、望花落的时光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我跑过亭台楼榭,跑过菡萏池,汗流浃背。仕女们早就准备好浴桶,我扑通跳入水中,一颗心却仍旧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我将自己陷入水下,各种花瓣漂浮在水面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十里桃花地,芳香四溢。
我在这样的美梦中愉快度过了几日。上朝时,我看对面的男子气色红润,偶尔也会瞥眼来看我。
我信步走在出宫的青石板路上,他的马车缓缓跟在身后,我识相地避在宫墙旁,那马却停了步子,有人打帘瞧出来,正是那张令我神魂颠倒的容颜。
“叶相今日出宫倒早。”我笑道。
“送你。”他道。
车中十里,他郁郁不乐,我知他日理万机,自是有许多烦劳,便不想打扰,只默默享受彼此独处的时光。
临别时,他问我:“昭和,结发为夫妻,今后当如何?”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脱口而出后,我羞得双颊发烫。
“既是不疑,你当信我。”他郑重。
“我自是信你。”我很坚定。
他满意地点点头,弓身上车而去。我知他是回宫去,心中一抹惆怅挥之不去。他既是如此说,必有大事发生。随即,我吩咐韶光去相府打探消息。
韶光深夜不归,我又派了影卫去。不多时,影卫来报:“相府纳妾,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彼时,我手中正握着茶杯,稳了好久,才将杯盏放下,茶水并未洒出分毫。影卫跪在地上,不敢看我。
“去将韶光找到,就说本宫都知晓了。”我黯然吩咐。
影卫才刚退下,韶光却已跪在了门外:“殿下有所不知,公主出嫁前,宫中应派人试驸马,这是规矩。”
“当初成祖帝定下这样的规矩,是知陈平公主娇惯蛮横,心疼状元郎,知道他将来没好果子吃,借机补偿他。”我冷冷道,“可是韶光,你认为本宫也如陈平公主般蛮横无理吗?本宫何曾当街打过意中人?”
“可规矩不能废啊。”韶光看我拿剑,连忙拦着,“况且人是太后和皇帝亲自选的,殿下这样去,是忤逆,是于理不合。”
我将长剑扔往一旁:“本宫非得去看看,是什么人竟要较本宫快一步。”
韶光应是见我尚知说笑,放下了防备,我从他身侧闪身而出,奔至府门口,跨上了飒露紫的马背。
街道上人来人往,见我策马扬鞭,皆避在一旁。这些人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阻碍物,我的眼中只有前路,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丞相府在皇宫一侧,护城河的对岸。车水马龙,正是要离开的官员们,见我策马前来,为首的马车内站出一人,正是吏部尚书。我策马徐行,冷冷瞧他。随后,一辆一辆马车中走出高官许多人,拱手道:“长公主千岁。”我半句话没有,从他们身侧而过。
侍卫们连忙来牵马,我翻身而下,动作利落潇洒。我阔步走入丞相府,门口的大樟木繁茂得似要将我压垮。
一位老妇人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蹒跚而来,行礼如仪:“老妇参见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深夜前来,有失远迎。”
韶光附在耳旁:“这位是叶相嫡母。”
叶青昀是庶子,母亲早逝,仕途顺畅后便将家中嫡母安置在京中。我竟不知他嫡母,却心花怒放要嫁他,真是可笑。
“不必多礼。”我举步正要从她身边而过。
老夫人语中带泪道:“萋萋胆小,殿下如此前去,恐怕会吓着她。”
“萋萋?”我呢喃。
“工部侍郎之女。宋萋萋。”韶光知道的还不少。
我冷冷瞥她一眼,对老夫人道:“本宫不找他麻烦,本宫此番前来是要同叶相说道说道。”
“求殿下开恩啊。”老夫人忽得跪在我跟前,“青昀这孩子从小没了生母,幸得李丞相教养,感先帝之恩德,誓死效忠朝廷。殿下若以身份相抗逼他不要萋萋,必将置其于两难之间,这该如何是好。况且,萋萋本是完璧之身,若是今日不能入我叶家,老妇如何对得起叶家列祖列宗?”说罢,她朝着那棵大樟木就冲去,幸得韶光眼疾手快将其拦住,随之,便是嘤嘤的哭泣之声。
“殿下。”韶光低声打探我的反应。
我却愣在在原处,叶老夫人低沉的声音似鬼魅般缠绕在耳旁:萋萋本是完璧之身……
哦。原来,她是嫌弃我并非清白之身?那么,叶青昀也应该是介意的吧。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跑来大闹?
“殿下。您走慢点。”韶光在身后急急地追。
我奔出府外,跨上飒露紫的马背,一骑绝尘。
往后的几日,我皆称病不上朝,就算头疼欲裂也不肯见叶青昀。韶光颤巍巍问:“婚期就在明日,殿下可否试妆?”
我许久不说话,韶光失望地垂下眼,我才道:“去内务省回话,丞相府不必改为驸马府了。本宫出嫁后,就住在长公主府。”
“这……”韶光为难:“叶相未必肯。”
“他若不肯,本宫便不嫁了。”我背过身,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