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非错》袭雨HcRain

3、第 3 章

　　待两人站稳，姬亦元就松开了她，左手探了探她的脉象，渡了些内力帮她梳理。
　　相柳含对她笑了笑以示无碍。
　　黑衣人一击不成，收势也来不及，足尖点地又借力腾空而起，飘然落在原地，转身看向两人。
　　姬亦元眸子冷冰冰的，右手飞霜剑尖直指不速之客，一阵凛冽寒气霎时而出。
　　相柳含自觉地退远了几步避到安全地带，饶有兴趣地准备旁观一下姬亦元的身手。她一眼断定，面前黑衣人专修外家功夫身法，毫无内劲，不是修罗殿一路的，绝不是姬亦元的对手。
　　不过哪有容易看的热闹。黑衣人突然一把扯下蒙面，毫不防备地举起手，无奈地笑：“在下曲阜曹沐，有意冒犯力不能及，认输认输。”
　　此言多少有点滑稽无赖，不过面前人是个女子，说出来倒是让人不忍责怪。
　　看得出曹沐是真的放下了杀意，左右相柳含也无事，又引出了另一波人，姬亦元也不愿和九州人为难，便止了势，将飞霜小心妥帖地收好。
　　相柳含自认睚眦必报，只是现下决定权也不在她手里，她撇撇嘴，无可奈何。也不知道这黑衣人所图为何。
　　姬亦元行走九州，对时闻也有些了解，倒是对来人有几分猜测：“姑娘想必认识曲阜曹沫。”齐侯小白与鲁公柯地会盟，鲁人曲阜曹沫以匕首劫持齐侯，恢复了鲁国大部分土地。
　　“正是家兄。”曹沐弯弯唇，与有荣焉。
　　听亦元这样说，这人是当世人。那这小家伙跟她可不该有什么仇怨，相柳含慢悠悠走到姬亦元身旁，薄唇显着冷漠，好似不在意：“那你为何要杀我？”
　　“那个灰影才是对姑娘心怀歹意，约莫是传说某个邪神的信徒，与在下不是一路。”
　　果真是修罗殿的人。
　　“在下来此，其实是为了……”曹沐面色凝重起来，目光看向树林的尽头。
　　姬亦元和相柳含心下猜测她是为了那个村子而来。
　　“至于这位姑娘，”曹沐回过头，笑嘻嘻的，望着相柳含似乎别有深意：“在下有故仇，与姑娘肖似，一时错认。万望容涵，更莫生憎。”
　　这人庄谐并用，直像个宫廷弄臣。
　　相柳含听到这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明明很是随意却让曹沐心头一跳，面上谑笑心里苦笑。不过万幸相柳含冷哼一声，点一点头算是过了。
　　她想了想，微微踮起脚在姬亦元耳边说了些什么，姬亦元思忖片刻，点点头。
　　“待明日，曹姑娘不如与我们一起。”姬亦元说得随意淡然，说是邀请更像是客套，不过姬亦元向来不会虚伪这一套，她出口向来极是认真。
　　曹沐戏谑一般行了个礼：“甚好甚好，多谢多谢。”
　　只她自己知道，她弯下腰，低垂眼眸时，内心其实真的很恭敬。
　　翌日不过晨光微熹，这一行人就向着林子尽头的村落行进。姬亦元牵着相柳含，背着剑匣，腰间挂着飞霜，脚步生风，处在山林之间白衣仍旧纤尘不染。曹沐紧随其后，身子微侧着，呈着一种隐约的保护姿态跟在相柳含的左侧，稍稍落后半步。
　　所幸一路上再无什么变数，很快三个人就来到了那处村落。
　　触目惊心。姬亦元敛了敛眸，神色冷冷的，袖间的手缓缓握了拳，周身的气息都锋利了许多；曹沐直接变了脸色，又是嫌恶又是惊怒，有些头皮发麻，甚至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相柳含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冷眼旁观，安静地等着姬亦元。
　　到底是半神血脉，这定力。曹沐半是敬佩半是畏惧地暗暗瞥了相柳含一眼，所见如此竟然也能面不改色。
　　清冷晨风吹得人心底发寒，鼻间窜入的只有浓烈的腐烂的尸臭，混着些莫名的气味，令人作呕，一瞬间让曹沐头脑发眩差点失去意识，强自忍住才不至于当场吐出来，饶是如此她也是脸色苍白。但是向前走了几步，她就忍不住地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作何反应，只有本能的愣怔和踉跄。几十座草房似乎是被强行移动到现在这个方位，站着阴卦九离，阴气聚合，阵中腾出一大片空地，百具腐烂或者正在腐烂的尸体在九个方位严密地叠起，仿佛搬动的不是人的□□而是石块。隐约可见死尸青白阴冷的面庞上麻木可怖的神情，也不知这是多长时间的事了，破烂的布料上到处蠕动着连绵的白色，零零星星鹫鸟长喙凶残地吞食着。谁知道这些腐殖现在又成了多少古怪生物饕餮的乐园？
　　回过神来的曹沐实是忍不下去了，捂着嘴往后跑得无影无踪，留下一白一红携手并立，在肮脏污秽面前反差地站成了一幅画。
　　姬亦元压抑了很久，随着眼前境况愈加惨烈，沉郁越来越浓，流于虚无，最后只剩下了深沉的叹息。她轻轻咬了咬唇，低垂着眸，浓密的长睫颤了颤。
　　相柳含一直偏头看她，察觉得到她情绪的暗流汹涌，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软糯清甜的嗓音似乎能驱散一切阴霾：“亦元勿要自责，此非亦元之过。”
　　纵然她面色冷漠，只是在实话实说。
　　姬亦元侧头看向她，淡淡苦笑：“一点小怅然罢了。”她又抬起头看向面前刚出朝日的天空，好看的眼眸里一片幽深，显得寂寥。“向来我只在寻相柳，不然就是看着九州。每次像这般，我都觉得，很自责。”毕生追求唯二，一个次次失望像是追着虚无缥缈的影，一个总归只能尽力不能求全。一个人得需何等坚韧才能撑到现在？
　　相柳含一时静默，突然也生出了类似的怅然。只是她更加茫然，她这一生似乎浑浑噩噩，游离于世，从没想过想做什么，要做什么。现下也只是被动地躲，躲着那些觊觎她的人。有那么一刻，她想倒不如给了算了，反正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算她恢复了，也不过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她是要亲手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可恨总有了结，她到时又何去何从？
　　因有同感，她此时看着姬亦元，眼睛里才生出了些许心疼和相惜。
　　“亦元，我们做能做的便好。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姬亦元也只是一时情绪，毕竟惯了，何况有人劝慰，很快就释然了许多，默默地引了火星，不一会熊熊的烈火就乘势而起，“噼里啪啦”灼烧的声音不绝于耳，荡涤着一切的晦暗、腐朽和消沉。所有的不幸付之一炬，希冀能涅槃新生。
　　火光有些扎眼，相柳含不适地闭了闭眼，也正在此，她听到姬亦元很轻柔的声音：
　　“多谢。”
　　曹沐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汹汹大火，以及看上去恍若依偎在一处的两人。一白一红，火光辉映，染上些瑰丽之色，像她走时那般携手并立，显得那般融洽，一时间她都不想开口打断这片刻。
　　“也不知道是谁这样狠辣。”面前的焦灰仍不能抹去先前曹沐眼见的惨状。
　　姬亦元回想着方才这里的诡异古怪，随手用气劲在地上画了起来：“方才这儿布局就是一个离卦变阵，又是逢九，百人枉死，是个极阴的阵。”她转而看向相柳含，“只是具体作用我并不知晓。柳含姑娘，不知道你可有在青丘了解过一二？”
　　相柳含血色竖瞳蕴着山雨欲来，全掩盖在一片欺瞒的纯白，神色一如平常，细细说道：“知晓。阵名九阴离魂，是用来，招引一个受人供奉的神，或者向他们所谓的神明，探寻消息。”她说着，不免带出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方才所言，自然是实话，不过她没来得及说的是，修罗殿用这极阴损的法子，只是为了找她的踪迹罢了。
　　为何都要找她，逼她死？！她自认她来这世上千年飘荡，可没做过什么恶。修罗殿本是臣仆，却寄生着她还想要杀她；那些所为正人君子，只是以貌取人罢了，何来正反善恶，不过立场不一；还有那传说中的姒从雨，大禹承继。为什么就非要杀她？仅仅因为相繇是水神共工臣属，曾和大禹对峙一时，而她又相承九头蛇一脉？
　　现下也就只剩她一个人了，难道都要非我族类者诛，赶尽杀绝吗？
　　姬亦元隐约觉得相柳含情绪不大对劲，蹙了蹙眉，关切地看着她。
　　“这帮人可害苦了我，提起来就令人不免生气。”相柳含低了头笑笑掩饰方才一瞬间的思绪，“这就是先前我向亦元提过的修罗殿，为了相繇和相柳氏，想不到这般淫邪有违天和的法子他们也用。”
　　曹沐是九州人，心里也是知道相柳含和修罗殿的前尘，说话间也是狠厉：“劳什子□□，害人不浅，早晚一锅端了它！”
　　这可是数百条人命，老弱妇孺都无一幸免。不知内情的人定是又要算到相柳氏头上了，殊不知为虎作伥的那个伥鬼一边向老虎张着血口，一边披着虎皮作恶。旁人不懂，她多少知道，相柳氏这千年，确受了很多不白之冤，遭了许多无端的难。
　　姬亦元深深地看了看已经被火吞噬得差不多的满目疮痍，火苗映在墨色瞳孔里燃烧，目光坚定如初，清淡的话语透着截然：“走罢。待到淮水，这笔账，定是要好好算的。”
　　还有，待她找到相柳氏，旧账新仇更是要好好算算。
　　曹沐左右无事，要跟着她们，姬亦元想着曹沐身手不错，若有危险可以帮她顾着些相柳含，也没有多说什么。
　　因着前几日在村子里的遭遇，几个人进了临淄城，也顾不得游览什么大国国都的繁华，再者本就没人想。想着那两个人都像是不理俗事的主，曹沐就一个人在城中转了一会，置办了些行路所需，又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三匹鞍辔齐备的马。
　　相柳含嘴角撇了撇，旁人看不见的眼睛里满是嫌弃，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小沐子，怎生牵了三匹马？”
　　她的语调显得有些颐指气使，透着一点责怪的意味，偏生声音实在是过于少女，配上那个称呼，直让人想到一个任性被娇纵的半大孩童，令人忍俊不禁。
　　姬亦元如是想，看着曹沐笑着摇摇头，甚至也淡淡地揶揄了一句：“牵着柳含姑娘，她乖巧，我尚可，再加匹马，应是不行。”
　　曹沐却不会有这样轻松的心，她面色一僵，恍然意识到现下相柳含的眼睛，也只得勉强地讪笑：“以备不时之需嘛。”
　　这下完了，她心里哀叹一声。亦元姑娘怎生会觉得那人乖巧？她畏避还来不及。
　　不过正事要紧，此时也不是计较的好时候。
　　“还是先早日前往洛邑。”相柳含瞥了曹沐一眼，转头和姬亦元说了什么。
　　姬亦元点点头，抱起相柳含飞身上马，双臂环住她的腰拉上缰绳。背后紧贴的暖意和后颈不时有的温热气息，让相柳含有些不自在，又有点熨帖。仿佛那点暖缠缠绕绕地，渗到了她心里。
　　“这便出发了。”
　　姬亦元淡然的声音响在耳畔。
　　马蹄声动。
　　这阵温热的气流，被耳边风起吹散了点。而若有似无的香气一直萦绕，相柳含索性闭了眼。
　　后面曹沐追着两个人的影，觉得自己同她旁边的那匹马一般，都多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