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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柳追算是打小就知晓,这一生,不论多长,都是要照顾好自家殿下的。兜兜转转至今,也有千年了。她见过殿下恣意之时、落拓之时,殿下肆意江河时她在,元神湮灭后昆仑台之变她在,千年流离深居她在,近年的修罗殿之变她仍在。
      殿下被修罗殿掳走的那一甲子,她带了无数的手下,九州盘桓了五十年,眼见着寻到了踪迹和机会,哪知殿下已不在修罗殿,又杳无音信了近十年,直至九姹尊主那日传信与她,她得知了消息,一直悬而未定的心才算是安了些。她本该也本要亲自去迎,偏偏当年的事查出了些蛛丝马迹,柳氏族中暗潮渐浮,让她耽搁了些时日。她又记挂着殿下,只得先让曹沐带着血玉玦去寻殿下,然后自己再赶往洛邑。至于为何是曹沐,她想殿下定是要嫌弃她挑的人了。其实也不过是曹沐恰在鲁国离得不远,且身份好推敲罢了。再者,即便被点破,寻常的手下才显得主子并不十分特异。
      她自认现下是没人比她更懂殿下,因而在洛邑见殿下时,虽然不过片刻,她还是发觉到殿下变了。自家殿下那一身伤已经够让她心疼的了,更让她自责的是殿下面上突然有的那种迷茫和忧伤。她的殿下,虽然往常也并非开朗之人,可那一点哀情却是从未有过的。
      她也未尝不曾希望过殿下别那般内敛。以往的殿下许多时都是平直的唇,沉静的眸,平平淡淡的,不见有何欢喜的神色,也不见有何不悦的神色,脾气与其说是好,不如说是漠然,不见失望或顺意,不见气恼或欣然,不见低沉或昂扬。她敏感地发觉了,殿下对情绪约莫是有些抵触,千年里能接触的这些情绪实在是少,性子因为这茫然空白而本能的羞涩,情绪的表达就显得晦暗和别扭。大部分时候,与其说情绪是表达自我的,倒不如说在殿下眼里只是个手段。
      现下殿下经历了许多,阅过了形形色色的人情人心,也在慢慢变了。她也不知晓这种变是否是件好事。
      这些都只能让殿下自行决断,她只要记得照顾好殿下就是了。
      后来她回了姑苏,叫景思臻跟着殿下,接了她传来的只言片语,才隐约猜出了上回在洛邑,殿下那股子情绪是因何而生。她此刻的心情也相当复杂,倒不是因为所谓阴阳悖逆,那些她们妖族其实不甚看重。她只是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又有些怕殿下遭人所骗为情所伤,又一点好奇殿下那般人若是入红尘情场是何种模样,到底还是心疼——还不知殿下经历这些无措会怎么惊惶郁结。柳追恨不得当下就去寿春见自家殿下,不过既是殿下的话让她在薛城候她,她当即未雨绸缪费心安排,提防着柳氏族中生变,带着主要人手就快马加鞭直奔薛城。
      姑苏到薛城,约莫是寿春到薛城的两倍有余,接到信时殿下估计也已出发向薛城了,柳追时间紧迫,日夜不休,跑死了三匹马硬生生将三日的路程缩到了一日,还犹自担心会不会来得迟错过了殿下。
      还未来得及休憩,柳追便听到门外响起低语。
      “大姑娘,蛊师那儿,景堂主的传信蛊有动向。”
      柳追那些疲累仿佛都散了个干净,轻松一笑,“殿下可安?思臻可有说何时到薛城?”而没有立刻的回应,让她唇边的笑意散去,眼里也渐渐蓄着雾霾。那不同寻常的一点沉默让她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外头木然的声音又起,只是缓慢了些,显露了些悲色“景少主言:于薛城外百里山林间遇伏,人众,直逼殿下,交手间殿下一时异状,为所袭,坠崖,姬姑娘从跃,两人踪迹,至今未得。”
      怎会?!她明明交代了隐堂派些隐甲、隐戚扫清一路、拱卫一路,现下这又该如何说?!
      柳追登时气息一沉,不可遏制地手上一紧,玉杯片刻化为了齑粉。
      外头传话的封尘垂了头静默无言,单膝跪了下去,渐重的威压让他膝下的石板地都凹陷了一块,随即门一声轻响,一阵劲风将他扶起。
      “带着全部人手,往景思臻那里去。”
      柳追冷着眸,在暗沉的夜里眼里似乎流转着赭色的光。她唇角牵起冷笑,只留了句话犹在封尘耳边,人已然是直奔景思臻所在之地。
      “殿下若有分毫差池,这个隐思恭就自刭谢罪罢,我手下不养废物。”
      封尘料到这一点,倒没多少情绪。这蛊师堂、隐堂以及其余旁的司属是他看着大姑娘一手建立的,千年来一批一批的,无数的人接替,叫着同一个名字,仿若生死轮回一般。这,他也不知道是第几个隐思恭了。至于一切缘由,说起来也无非是那般,这一切为殿下而存,也为殿下而死。犹记,当年修罗殿一事,遍地血色……
      他收了心绪,通知了各部,也就迅速地寻柳追而去。若是殿下真的有什么差池,怕是,又要遍地血色了。他不愿,再见到那样的大姑娘。
      百里之外,情急之下,却不过顷刻之间。柳追一腔意气,眼见就能见景思臻,那人手上那些厌胜木偶,神色不大好。及到近处却是横生波折,一道凛然剑气蕴含无穷的力道,她挥袖以气劲相挡,逼得两方只能各退一步,然后足尖轻点,停在了一处枝上。柳追听过景思臻回报,心下有计较,转身一看果然是一个青衫女子,那人手中长剑一痕,平静地注视着她,满身透着戒备和警示,许是绷得紧了又绷得太久,整个人却又透着疲倦之色。
      柳追背手收剑,笑得温婉,“这位姑娘怕是误会,景姑娘告知我,家妹不幸遭遇不测。我心里忧急,是以一时莽撞,还望容谅。”
      景思臻也听了动静寻上来,向姜云潋说了情形,“这是柳姑娘家中长姐。”待姜云潋收了剑,才向着柳追一礼,“大姑娘。”
      她面色忧急得很,说完还犹犹豫豫,却没了话说,望着柳追有些负罪心虚。
      柳追无暇理会她这些异状,点点头,声音显得急切,“闲话不多言,小含到底如何?”
      “那日我们在此间,遇见了数十个黑衣人,蛇鳞遍体。柳姑娘同人交手时,在此处不知为何突然像失了意识一般,从那个豁口坠了下去,”景思臻语速快得很,指了指前方断崖处,“当刻姬姑娘在她近旁,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袖,却被扯着一同,坠了下去。”
      柳追当即奔到那个豁口处,只见从那不大的裂隙处往下看去时,云烟缭绕,一阵阵寒气直吹过来。
      不过百米高的小山,崖边怎会云雾起伏?
      姜云潋走过来,抬手一道剑气砍进云层,那云气却岿然不动,仿佛气力被吞噬了一般,“方才我搜了山下,无果,所以是这云的诡异,此处,应有阵。”
      “确实,方才我用蛊试了试,那蛊……”景思臻走上来接着话,目光凝重,“触之即死。”
      柳追半跪在地上,自然而然地伸出左手示意景思臻,景思臻会意,拉着她的左手。柳追右手直直伸入那重重云气之间,仿佛云气咬住了她一般想把她往下拽,景思臻足下都沾了飞尘。她闭着眸,秀眉紧紧蹙着,倏忽间轻咬了唇,片刻眉目舒展开,睁开了眼睛。
      “只是粗浅皮毛的阵法,云气遮蔽有丁点的致幻作用,心念坚定些,对我们是不妨。下面应当有突出处,我下去探探。我带了人来,守在外边以对不测,”柳追直起身,捻了捻指尖,“封尘,仔细查查附近,再失职你也一并责罚。”
      封尘在林间低低应了一声,“属下,明白。”
      姜云潋寻姬亦元又没个眉头,方才若不是景思臻劝了劝,怕是立刻就要跳下去,现下听柳追这样说,毫不犹豫纵身一跃消失在云海之间。
      “你在外边候着吧,稍后我用蛊传信予你,你好生调度封尘带来的这些人。”柳追心里有数,景思臻的能力不在身法修为,在上头的用处更大些。
      她即刻就追着姜云潋纵身进了云层。
      柳追前儿心下有判断,因此在云气中坠得缓慢也不觉心慌,即便耳边充斥着仿佛是自家殿下若有若无的低语,她也只是眉目哀戚了些,仍旧是闭着眼睛偶尔摸索着旁边崖间的石壁,浮浮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脚下踩着了实处。她攀着岩壁,手边摸到一处转折凹陷,原是一处洞穴,抬步便要向里走。只是这时,她突然觉得耳边那似是而非的幻语突然清晰了些,殿下的声音在这一片茫然中飘荡着,平淡的语调显得那般空洞寂寥。
      “不然就会两相忘了么…………阿姐……”
      后面断断续续地听不太真切,柳追心下生出好奇,不知怎么不受控制地止步在了原地,她心里也知是这云气间的古怪,可那声“阿姐”实打实地触在了她心上,让她跋前疐后,进退两难择。
      正在这时,她覆在洞穴内壁上的手被一只微凉生着薄茧的手抓住,然后用力一拽——就被甩进了洞里,那阵声音也就完全消失了。
      姜云潋抱着剑立在一道石门前,木着脸看着撞得有些摇摇晃晃的柳追,想了想还是上前扶了一把。说来有些许惭愧,她也就于剑道有些领悟,懂些祖辈传的医术,若想寻到亦元,估摸着还要靠这个柳姑娘的长姐。
      “无妨,方才还要多谢姜姑娘出手,”柳追面上含笑,稳住身形不着痕迹地同姜云潋远了些,从怀里拿出夜明珠,然后转头就打量起姜云潋身后的那道石门。
      厚重、高大,约莫二丈高二丈宽,敲一敲从触感来看,许是实心原石打磨,武力可以破开,只是风险甚大,许会塌方。不过,门缝之间尘土封得严严实实,不见丝毫光线,不像是方才有人从此经过,那就是说殿下和那姬姑娘不曾来过这,可那云气不适于原路折返,眼下只能往里闯了,殿下应当从不同的路进了面前这个地方。她环顾四周,片刻后勉强在一处不太起眼的壁上杂草后发现了一点奇怪的痕迹。
      “姜姑娘,此处有机关,烦你重击此处。”柳追自己自然是能办到的,只是现成的帮手她又何必自己动手,方才甩她那个力道,随便开个机关,绰绰有余。
      姜云潋此时听话得很,很快就动手敲了下石壁。
      门,在姜云潋显得期待的目光下,岿然不动。
      她随即冷了脸,转过头看着柳追。
      柳追看着她这责怪的眼神恍若不见,面上带笑显得无辜极了。
      “姜姑娘似乎……力道不太行,是我的倏忽,还是让我来吧。”柳追故作诚恳地说了句话致歉,也不再理会姜云潋,开始研究起那机关。毕竟一时戏言可以,若是耽误了她自己找到殿下,她自己就得引刃自裁去。
      琢磨了半晌,一声机关开合的声音轻轻响起,“咔哒”一声之后,大门轰然作响,流沙从门缝间泻出,一道微弱的光从门间透出,映着深深的甬道上影子幽长,门里头一路烛光晃然,昏黄的光照着柳追和姜云潋,仿佛她们受邀被迎入了鬼门关阴间道。
      门外的幽暗和门内的烁然倒真有点像阴阳两隔。
      不过,有光的地方,谁说,就不能是地府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下学期的课选的比较清闲,估计能进度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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