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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姜三被喧天的锣鼓从回忆中惊醒。距离最后一次陈珩之被媒人提亲已经过去了两年,这两年之间倒是不断有村里的姑娘自己跑过来和陈珩之聊几句,都被姜三咬着后槽牙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这天是村里办庙会迎神祭祖的日子。按例是要有人来扮演观音大士游街的,途中村民们要向观音献上自己的贡品,以示虔诚,祈求接下来一年好运连连、逢凶化吉。

      在陈珩之没到村子之前,这观音是全村一起选出合适的人选。陈珩之到了村子之后,就没有一年落选的。姜三前几天跟着隔壁的猎户大哥出门上山猎虎去了,在野山林子里趴了几天,和猎户一起制服了一只吊睛白虎。两人扛着虎尸匆匆忙忙地下山,就是为了赶上村里的迎神庙会。

      姜三和猎户上山打虎之前特意说服猎户提前几天上山,一方面是猎户想在迎神庙会上把虎骨作为祭品,另一方面是姜三想求猎户给他一根虎骨。

      猎户当时想了想,对姜三的要求有些意外:“虎骨当然可以给你,你小子跟俺做事,俺也是要给你点甜头的嘛。你要是愿意,俺还想认你做个干儿子。唉,俺也没有几年好活了,俺婆姨当年也没给俺留下个男丁,俺还想指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咧!”猎户顿了顿,接着说:“这虎骨可没有虎皮值钱啊,你咋不要虎皮呢?”

      姜三连忙摇手:“虎皮不完整,就卖不上价钱了。承蒙您厚爱,我要这虎骨也是有自己的用处。”

      猎户对姜三越发满意,这孩子,还没正式认干爹呢就会为干爹着想了。猎户又想起虎骨可以入药,想必是陈先生有别的用处,让姜三来要虎骨的。

      姜三见猎户没有反对,暗暗松了一口气。姜三想到自己想做的东西,不禁自己红了脸。
      猎户没有注意,只是嘱咐姜三打猎的注意事项。

      打完猎回来,姜三和猎户一起肢解了虎尸,将皮肉骨骼分开并清理干净。猎户在和虎搏斗的时候受了伤,姜三给他临时包扎了伤口,现在已经要换药了。

      姜三把虎皮钉在猎户家的墙上铺平,回身对猎户道:“您先坐,我看看您的伤口。”

      猎户笑眯眯地坐下了,嘴上说着“不碍事”,配合地伸出了手臂。

      猎户和姜三在猎虎的时候,姜三没按住已经受伤的老虎,老虎一爪子向姜三挠去。猎户帮姜三挡了一下,要不然姜三有没有命活着回来都两说。

      姜三刚把猎户手上的布条解开,就听身后来了人。姜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回头,只见陈珩之背着药箱冲了进来,看见猎户的伤口:“我来帮刘大哥看看吧。”

      姜三默默地让开了位置,陈珩之处理这类伤口也算处理过不少,三下五除二就包好了,又嘱咐刘猎户平常的注意事项。眼见已是黄昏,正要拉着姜三告辞的时候,刘猎户叫住了陈珩之:“陈先生,俺有句话,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陈珩之一愣,看向姜三,姜三却想起了之前猎户说的话,莫名有些不敢看陈珩之。陈珩之一头雾水:“刘大哥请讲。”

      刘猎户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姜三:“你这徒弟,平时老实又肯干,有力气,有胆量,脾气还好,又会孝敬长辈,是个好娃子。我呢,婆姨去得早,又没给我留下个一儿半女,我这日后去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得,实在是……唉,就想和你商量一下,喊这娃儿认我做个干爹。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等我眼一闭,这娃儿也就想去哪儿去哪儿,每年给我上柱香也就行了。”

      刘猎户说得感人肺腑。老猎户年轻时从没与人一同打过猎,自负自己应付得来。但就是这常年打猎留下了不少暗伤,之前并未得到合理医治,是以陈珩之到村子的时候,刘猎户的身体就已经难以挽回了。

      陈珩之闻言,一阵叹息。他虽然占了个姜三师傅的名头,实际上比姜三大不了几岁,也不好驳刘猎户的话。而且,姜三深知自己师傅的心肠实在是软,在情感上也不想驳刘猎户的话。

      刘猎户见陈珩之不说话,还以为是他不同意,正想要再说一说,只见陈珩之开了口:“刘大哥说得对。我这徒儿能得您青睐是他的福气。再者,我师门也有些拳脚功夫,奈何我自己都不精通此道,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教导。刘大哥多年行走深山如履平地,想来也是身手强健。就让他认下您这个干爹,您也可在武艺上多多教导他,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陈珩之扭头叫姜三:“还愣着干什么?来给你干爹磕头。”

      陈珩之愿意了,姜□□而自己不愿意。然而刘猎户对他确实很好,陈珩之也仿佛很想让他认下这位干爹,姜三自己心里的那股无名火气上来了,又不好发作,只得低下头来勉勉强强地对着刘猎户磕了三个头。

      刘猎户大笑,扶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十分欣慰:“好啊好啊!”

      陈珩之此时倒像撑不住了似的,挤出一个笑容:“改天再让姜三来孝敬您。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陈珩之背起药箱,姜三跟在他身后,回了隔壁的小院。

      刚刚迈入院门,姜三就在陈珩之身后突然出声,嗓音沙哑:“你说谎。”

      陈珩之一顿,把药箱放回堂屋的角落里,回过身来,还是像以前那样笑得玩世不恭:“你指什么?”

      姜三冲上前,一把拉下了陈珩之的衣领,露出他胸膛上的旧伤疤:“你是会武艺的。”

      陈珩之大窘,一手拉好自己的衣领一手推开姜三:“会又怎么样?”

      姜三后退了几步,不说话,只是定在原地看着他,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陈珩之认真端详自己的徒弟,脸上带着笑,实则内心惊疑不定。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陈珩之又想起两年前姜三突然对练武上了心,难道他那个时候就发现了?

      姜三在陈珩之的目光下心莫名的虚了,脖颈微微泛红:“你可以教我功夫。”

      陈珩之听见这话愣了,反应过来姜三这一连串的发难都是为了自己借刘猎户教姜三武艺的事答应了刘猎户的请求,不由得啼笑皆非:“难道我没教过你功夫?你自己说说,你是怎么学的。”

      姜三想起自己才开始跟着陈珩之学功夫的那几年,不是故意偷懒不肯学,就是找借口向陈珩之撒娇——撒娇还控制不好力度,往往是姜三向陈珩之靠过去,却把陈珩之撞到在地上。

      姜三的脸跟着脖子一起红了:“我现在已经改了。”

      陈珩之把姜三拉过来,捋起他的袖子查看他在打猎时有没有受伤,一边说:“生逢乱世,聚散无常。就算是我,也会有离开你的一天。让你认个干爹,是为了将来多个人照应你。”

      姜三随陈珩之检查,听他这话听得心惊肉跳。这太不祥了。

      “想什么呢?小三儿~过来帮为师穿衣服!”

      姜三回过身来,自嘲地摇摇头,自己怎么最近越来越爱出神了。他回过头,陈珩之在卧房里换观音的装扮,脸上早就被巧手的姑娘们化成了慈眉善目的观音模样。虽然就姜三看来,不过是把陈珩之斜飞入鬓的长眉修了修,改成了圆润的细眉罢了。

      陈珩之和姜三的卧室是连着的,一人一张床,中间一面朽坏了的木板隔着。陈珩之自己穿好了观音的上衣,下裙实在是懒得自己动手,便使唤徒弟来帮自己穿。姜三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帮陈珩之系上下裙,指尖刻意地避免和陈珩之的身体有接触。这一举动反而让陈珩之觉得自己被姜三圈在怀里的身体突然无限敏感了起来,姜三的体温陈珩之都能感受得到。

      陈珩之的脸热了起来,他现在十分感谢刚才被姑娘们抹上来的白粉,想来这粉是遮得住脸红的。

      姜三帮陈珩之系好了裙子,抬头看陈珩之。陈珩之今天被现在在堂屋里的姑娘们描画得一副慈祥模样,即使不笑看起来也是一副笑脸。姜三突然从这乡野脂粉的香气中闻出了一点旖旎情调,忙收回自己的思绪,只见陈珩之看着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你去给外面的姑娘们倒个茶,她们也忙了一天了。”

      姜三忙应是,一边庆幸自己的傻师傅从来就没看出什么来,一边又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姜三去堂屋倒了茶,最后还是红着脸向姑娘们告了罪,出门找村里的木匠了。

      姜三和陈珩之最近几年都把书房里的书读到了最艰深之处,之前两人还能互相讨论出一点和正确结论差不多的东西来,这几年两人觉得不能单纯靠自己了,于是陈珩之便带着姜三时不时地去镇里摆个摊子给人号号脉,写点东西,收几个钱,攒钱贿赂了镇里私塾先生的得意弟子,得以去问些问题。两人的钱基本都花在读书上,其余事务实在是没钱办理。

      姜三之前和猎户猎来的虎骨,他把这东西拿给了村里的木匠,想用虎骨两头的膨大处的骨头做一枚镂空的骨骰,剩下的虎骨归木匠。木匠年轻时也是在城里跟着师傅学过手艺的,会雕些花鸟鱼虫,自然也知道这虎骨确实是值几个钱,也就同意了接这门生意。

      没走几步姜三就来到了木匠家。木匠早就在门口侯着姜三,郑重其事地把姜三领进门,要显摆显摆自己的手艺:“你来啦?这东西我早几天就做好啦,就等着你来验货啦!”

      姜三一进门就在堂屋正中的案上看见了一枚结拜的骨骰,大概比普通骰子大个一两圈。它中间镂空,六个面上是不同的图案,是姜三自己画出来给木匠的。

      一面是春风拂柳,鸭游水面;一面是蝉鸣树上,芙蓉盛开;一面是东篱菊盛,稻田金黄;一面是冬雪寂寂,红梅凌霜。

      剩下的两面,一面是书、剑和药瓶,另一面是弓、大锅和柴火。

      那四面是姜三和陈珩之一起度过的温柔岁月,这两面,一面是陈珩之,一面是姜三。

      姜三将骨骰捧在手里,突然觉得这枚骰子能不能送出去已经不重要了。

      他自己就能拿着这枚骰子乐上一整天。

      木匠在一旁得意的说:“怎么样?东西做的还不错吧?”

      姜三回过身来,对木匠弯腰拱手:“先生能工巧匠,在下佩服。”

      木匠笑得合不拢嘴,将姜三扶起来:“你还别说,就算是镇上的,都不一定有我的手艺好!快快,这交了货我就心安了,咱们出去看菩萨游街吧!”

      姜三郑重地将骨骰收好,跟着木匠来到村子的主街上。

      村头有间观音庙,游街的队伍从观音庙出来,走一遍街道又回去。街上早就站满了人,从镇上请来的吹打班子也吹了半天,直把村里的桃花吹得跟着旋律上下翻飞。突然,人群一阵喧哗:“快看快看!来了来了!”

      游街的队伍从观音庙里出来了。打头的是抹了大红脸蛋的男孩女孩,一个个穿上了簇新的花衣服,兴高采烈地跳着走过来。孩子们后面是能歌善舞的村妇,扭着平时不能扭的步子;再后面是腰上缠着腰鼓的年轻汉子,红绸缎随着村妇的步子舞动。

      年轻汉子后面,就是由四个大汉抬着的陈珩之了。

      陈珩之作观音打扮,宝相庄严,左手捧着村长家珍藏的青瓷瓶,右手拿着一枝杨柳,从瓶子里蘸取甘露洒向村民。村民纷纷将自己准备的贡品放在“观音”脚下——陈珩之第一年扮观音的时候还问过能不能把村民的贡品带回去,显然是不能的。这些贡品是之后要放在观音庙里放一年的。

      阳光倾泻在陈珩之身上,仿佛他身上真的散发着一层佛光。而陈珩之本人维持着微笑,姜三想到二人刚到村子的时候,生计艰难,一年到头连块肉都吃不上。又伸手摸了摸放在袖子里的骨骰,突然不好意思再正视陈珩之那张慈祥庄严的脸了。

      大汉抬着陈珩之走过姜三的面前。木匠把自己的贡品放在轿子上,用手肘捅了捅姜三:“你们家的贡品呢?”

      姜三眼睛盯着陈珩之,并不想分半个眼神给木匠:“我有’菩萨’。”

      木匠哈哈大笑。

      姜三的目光始终盯在陈珩之身上,他的余光中隐约看见对面的人群中有一抹亮色的反光。他心下不安,村民们少有能买得起金银首饰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光呢?

      这时欢快的音乐正奏到高潮。唢呐引领着其他乐器一同把旋律顶上了新的高峰。就在陈珩之的轿子要和姜三错开的时候,对面那抹亮色的反光突然扩大成了一条剑影!

      一道黑影从人群中跃出,举剑向轿子上的陈珩之劈去。

      姜三瞳孔极速收缩,几乎是同时扑上前去阻挡那道人影。人群惊叫着散开,姜三却在要扑到陈珩之身前的时候被陈珩之一脚踹开。姜三又急又怒地一抬头,却见陈珩之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架住了那寒光闪闪的剑刃。

      姜三的脑子空白了一秒,陈珩自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杀他?

      不过留给姜三思考的时间是不存在的。随即人群里响起几声惨叫,数名村民打扮的人带着沾血的剑从人群里跃出,冲到陈珩之的面前。

      抬着陈珩之的四名大汉早已放下了轿子。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古老的宗族意识驱使他们下意识的护住了陈珩之。陈珩之拿着把匕首在人群中间和那人换招。那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也不是村子里的人。没想到陈珩之看着文弱,竟能和他打的有来有回。四名大汉见陈珩之这边不好插手,怕拖了陈珩之的后腿,于是纷纷散开和几个不速之客打了起来。

      村民从一开始的慌乱之中反应过来,纷纷冲回家中抄起锄头镰刀回来加入了混战。那几名刺客武功虽高,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一起上,顿时有些左支右绌。

      姜三夹在陈珩之和被村民危困的刺客中间,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上去帮陈珩之的忙,又苦于没有武器。陈珩之与刺客颤斗时看见姜三傻站着,不由急得大喊:“愣着干嘛!快跑!”

      音乐早停了。姜三身边都是兵刃相击的声音和周围村民愤怒的吼声,根本听不见陈珩之说了什么。姜三还是想拿到武器去支援陈珩之或者村民的任意一方,突然被一把大刀砸了头。姜三转头一看,刘猎户在外围示意他注意身后。姜三还没来得及把刀捡起来,就感觉自己的脖颈上一凉。

      原来是和村民搏斗的那几个刺客分了一个人出来制住了姜三。姜三低头看看自己脖子上的刀刃,觉得十分好笑——这些人在想什么?劫持他有什么用?

      接着姜三的脸上就一热。和陈珩之相斗的刺客,颈上闪过一抹寒光,是陈珩之的匕首。鲜血溅了姜三一脸。

      陈珩之将匕首上的血甩在地上,刀尖直指挟持姜三的刺客。他身上还穿着那身观音服,宽大的袖子已经裂成了几条。肩上有一道长达四寸的伤口,染红了他身上的白纱。

      陈珩之声音凶狠,像是野兽从胸膛里发出的咆哮:“放开他!”

      刺客好整以暇,完全不为同伴的死所动:“放开他当然可以。只是要陈公子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陈珩之冷笑一声:“休想!”他嘴唇嗫嚅着,仿佛还想说些什么,但身体一阵发软,竟是难以出声。

      陈珩之的目光瞬间冷厉,那刺客的剑上有毒!

      陈珩之眼前一黑,软倒在地。刺客推开姜三,向同伴吹一声口哨,抄起地上的陈珩之,踩着茅草屋顶,风一样消失了。

      姜三楞在原地。村民们又一次喧哗起来,刘猎户好不容易从外围挤到姜三身边,确认了自己的义子没有受伤,长出了一口气:“你没事!你没事!”

      接着他又看了一眼姜三:“这是怎么回事呢?你师傅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

      姜三回过神来,只觉得三月的阳光无比刺眼。他虚脱般地看了一眼刘猎户,周围的村民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安静了,围了过来。

      姜三低下头,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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