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9、流觞

　　蔡雨芯双颊涨红，双手撕着手帕。

　　一众纨绔都为潘翡求情，什么“好女郎可怜可怜他”之类的话把她架得高高的，若她执意画画，岂不是显得她一点不良善？

　　无法，只得静下心来思考诗句。

　　不知是周围太吵，还是被潘翡扰了兴致，她想了好长时间，才憋出中规中矩一句：“雨后却斜阳，及第满枝香。”

　　杏花又称及第花。

　　潘翡略沉思，旋即灵机一动，接道：“愁去愁来也，红杏已出墙。”

　　“噗……”不仅是郎君，就连贵女们都喷出了茶水。

　　稳重如萧衍都被呛到了。

　　蔡雨芯脸色红成牛血，站在这里只觉得丢人丢到家。

　　可潘翡却觉得自己接得妙得很，还冲身边的纨绔抛出一个“懂的人都懂是不是”的眼神。他摇着扇子看众人笑得颠三倒四，倒别有一番自得。

　　潘玉儿此时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看到蔡雨芯脸唇发白，她赶紧站起来扶着她坐下。要是蔡雨芯被哥哥气晕，那这脸子可就丢大了。

　　这一关自然是过不了的，潘翡被纨绔们呼着唤着要喝酒才行。潘翡也不矫情，直接喝了三杯，然后又朝蔡雨芯道：“仁慈的蔡家女郎，潘家哥哥我替你罚酒，都是我的不是，哈哈哈……”

　　贵女们各自含笑，纨绔们则是暧昧的大笑不止，只有蔡雨芯和潘玉儿气得脸色发白。

　　众人笑闹之后，开始了新一轮。

　　这一轮九娘抽到了虎耳草，差点没翻个白眼儿气晕过去，虎耳草能干嘛？怎么作诗？也不能吹，问题是画出来都平平无奇。

　　女郎们各自思考，要是自己抽到虎耳草该怎么办，答案是无解。于是大家都忧伤、同情地看着九娘。

　　对岸的王峥也郁闷，这玩意儿啥都不能做好不好！到底是谁这么害人！

　　坐在不远处的萧三郎萧徵，魁梧的身子往后挪了挪，借二哥的身子挡住王峥想杀人的目光。他对诗词歌赋没兴趣，也不知道什么风雅的，就看别人都去摘花儿，他瞧着脚下一窝绿油油的草，觉得就它了。

　　王峥喝了一杯酒，豁出去了，反正再怎么样都不能比潘翡更丢人。

　　身着竹青色锦袍的英俊郎君站起来，举着一颗绿绿的虎耳草在眼前，开口道：“虎啸龙吟天上腾，呃，耳……”

　　后半句卡了半天都没卡出来，只能仰天长叹，谁弄的虎耳草？他王峥跟他没完！

　　这时，九娘眼珠一转，伶俐接道：“耳目一新利于行。”

　　王峥一拍手，“文思泉涌”：“草木有情酬雨露。”

　　九娘再接：“半城烟沙半城更。”

　　“漂亮！”王峥是王家嫡子，和谢家、崔家关系极好，还是三夫人王氏的同族亲戚。

　　他来卫国公府的日子不少，以前怎不知道这小九娘竟是个妙人呢。王峥双眼发亮地看着对岸的12岁的女郎，那么青涩的脸庞，却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并接了下去。

　　众人回过味来，除了笑这打油诗狗屁不通外，还赞二人机智，居然想到用藏头的方式来切题。

　　九娘虽觉得臊得慌，此生还没作出过这种句子，但今日她是主人，丢下脸，让客人们高兴也是可以的。是以和大家一起笑：“我罚酒，那根本不能称为诗，就是凑合一乐。”

　　王峥也跟着自罚三杯。

　　到此十轮，讨个十全十美的好彩头，便结束了今日的曲水流觞。

　　不过刚好，下人来邀众人入席。

　　吃完席后，国公府下人带着客人们前往双竹轩看戏。

　　老寿星坐主位，其他人依次而坐。

　　双竹轩隔湖对面就聆音阁的戏台。

　　待众人到齐，只听见一阵琵琶声传来，飘飘仙乐，如同瑶台传下来一般。然后加入笛子声，缠缠绵绵。细细分辨，原来是合奏的《拂霓裳》。

　　忽然，台上竟升起一阵阵白烟，两位身穿霓裳彩衣的少女在白烟中显现，如仙子翩翩起舞，衣袂翻飞。

　　白烟散去，两位仙子开始打旋儿，极快地旋转着身子，台下观众惊呼鼓掌。

　　此时，细腻婉转的女声开始吟唱：

　　“庆生辰。庆生辰是百千春。开雅宴，画堂高会有诸亲。钿函封大国，玉色受丝纶。感皇恩，望九重、天上拜尧云。
　　“今朝祝寿，祝寿数，比松椿。斟美酒，至心如对月中人。一声檀板动，一炷蕙香焚。祷仙真。愿年年今日、喜长新。”

　　吟唱第二片时，响一阵时快时慢的鼓点，就如各路仙人赶来贺寿。

　　这不，一曲结束，大郎领衔，带着六位郎君，三位孙媳，三位孙女，盈盈拜寿。

　　然后捧出孙辈合作的礼物——一幅炕屏，上面绣着松柏、仙桃，万年青，树下仙鹤、苍鹿闲庭信步。

　　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会来事的贵夫人高声奉承道：“哟喂，老太君的后辈如此孝顺，贺寿都这么有心，怪不得您看上去只有四十五。”

　　老太君吓了一跳，只是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她连忙拉住那夫人：“皮猴子，再胡说，我老婆子一个，还编排我。”

　　众客人齐齐笑起来，开始奉承老太太，气氛无比和乐。

　　阿桃从后台走出来，几个孙子孙女都围了过来。

　　老太君抱着阿桃，拍着她的背道：“是不是你个鬼丫头的主意？”她回来那天就说要给祖母大礼的。

　　“是啊！我想着祖母什么都不缺，但最爱热闹。我就请大嫂弹琵琶，大哥哥吹笛子，二嫂唱祝词，三哥哥、四哥哥画样子，三嫂绣出来，八娘九娘跳舞。”阿桃甜甜的给祖母解释。

　　“那你二哥哥、五哥哥和六哥哥做什么了？”

　　“回祖母，孙儿击鼓。”二郎崔瑜爽朗道，阿桃说就按着在战场上的鼓那么击，倒也不需排练就十分熟悉。

　　“呃，孙儿，孙儿吹火炉子……”五郎、六郎支支吾吾，涨红的脸上还有一些黑炭印子。正是努力吹“白烟”留下的痕迹，两个少年郎同时吹5个炉子的烟，容易么？

　　老太君顿时仰头大笑起来：“好好好，都有赏。”随即吩咐大丫鬟山楂取出红包分给几个孙子，剩下的分给宾客中的小辈。

　　大家其乐融融，一片欢声笑语。小辈们回去换衣，客人开始点戏看戏。众人推来推去，谢氏便道：“好，第一折我来点，便是《四郎探母》罢。”

　　李老太君当场红了眼，这出戏是讲在两军对阵、剑拔弩张的背景下，杨四郎夤夜偷跑出关探望母亲。漫长的十五年骨肉离别，短暂的一夜团聚，杨四郎在声声更鼓的催促下，依次与家中亲人相见，说不尽的离愁别恨、思念之情，却又才相聚，又分离。

　　而今不正映射了她大儿子现任卫国公崔良恭和二孙子崔瑜么？镇守边疆，聚少离多。

　　老太君拿过戏本子，点了第二出《锁麒麟》。这个本子不出名，但讲的是大团圆戏码。

　　话说登州富户之女薛湘自幼受母溺爱，出嫁时获陪嫁无数，还有一个金麒麟。出嫁之日，途中恰遇大雨，在春秋亭避雨。她在花轿中听同在春秋亭内避雨的一乘小轿里传出哭声，问明方知，贫家女赵贞也在当日出嫁，但并无嫁妆，见薛如此排场，自叹卑贱差异，故而啼哭。薛湘遂将金麒麟赠予赵贞。雨停分别时，当赵贞问及恩人姓名时，薛湘只答“漂母饭信，非为报也”，未留名姓。

　　六年后，登州因发水灾，薛湘与家人离散，流落在莱州，衣食无着。无奈之下，只好入卢府为仆，一日，薛湘陪卢家小郎君在花园玩耍，为寻找丢失的皮球，在东角阁楼上再见已被卢家供在神案上的金麒麟，睹物思人，不禁啼哭。原来，卢府的卢夫人正是当年在春秋亭避雨的赵贞，卢氏夫妇六年间凭薛湘赠给他们的金麒麟迅速起家，终于成为富贵人家。

　　当得知眼前的奴婢就是当年赠送金麒麟的人时，赵贞和薛湘结拜为异姓姐妹。赵贞还帮助薛湘找到在洪水中失散的家人，使他们一家团聚。

　　“哟，看来大家都喜欢这样的戏啊，偏我就爱悲剧呢。”说话的是太傅周记的夫人，穿着一身秋香色贡锦，颧骨略高，下巴很尖，虽是美人儿却显得有几分刻薄。

　　谢氏作为主人，全当没听懂她话里话外的讽刺意思，笑道：“我们啊都是大俗人，周夫人来点第三出罢。”

　　谢氏腹诽，这周夫人跟她夫君周记一样，越发猖狂了。周记以前也是饱读诗书的，如今倒是被官场的利欲给熏黑了心，连带着夫人都敢这么不要脸面。

　　周夫人笑了笑，也不接戏折子，直接道：“我啊，就爱看《霸王别姬》。”

　　在场的夫人们脸色微变，这就有些不适时宜了，这可是卫国公老太君的寿宴呢。且谁不知道卫国公是武将呢？这《霸王别姬》的结局可不大好呢，然，周家和崔家没仇啊。

　　周夫人抚了抚鬓角，她周家和崔家是没仇，只是看不惯这些开国国公、南方世家了不得的模样，崔家不是自诩出英雄么？她便叫他们好好瞧瞧英雄末路的悲壮。

　　偏李老太君这时笑起来，半眯着眼道：“《霸王别姬》也好，那些个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狂妄自大，脱离臣民的，最终都会垮台。”

　　其余贵夫人纷纷按唇，谁不知道周记晋升太傅后，便一日日不可一世了呢？

　　周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可输人不输阵，她磨着牙扯出笑，“是呢，那边瞧瞧吧，谁是斩白蛇的汉高祖刘邦，谁是慷慨悲歌的西楚霸王项羽。”

　　李老太君笑了笑没接话，这话其他人也不敢接。适时，宁国公夫人尉迟氏拿过戏折子，“我要听《盗御马》。”

　　这出戏讲的是绿林好汉铁罗汉跟黄三台比武，黄三台落败，却使出下三滥手段将铁罗汉打伤。一天，铁罗汉探得皇帝在围场射猎，骑了一匹名为日月追风千里驹。忆及前仇，铁罗汉便乔装打扮，下山暗入皇帝的御马营中，将御马盗走，并留下\"盗御马者黄三台\"的字据。皇帝失落爱马，大为震惊，着即缉拿黄三台，最后黄三台被问罪，

　　周夫人一听气得跳脚，这尉迟氏是什么意思？

　　尉迟氏将戏折子还给下人，将目光移到戏台子上，她什么意思？她的意思是周家乃至北方世家都惯会使阴谋诡计打击老牌的南方世家，以及与周家政见不合的大臣。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走着瞧，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

　　这一场含沙射影实在是精彩，南方世家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的，对于过于霸道的新贵周家，他们实在是看不惯。周记贵为太傅他嚣张便罢了，这周夫人就是个知县之女出身，竟然也敢在开国国公夫人面前耀武扬威，这种风气自然是要打压的。

　　四出戏周夫人哪里还有心思听？才看完《四郎探母》便说头疼告辞走了。少了个刺儿头众人兴致更高，欢欢喜喜看完戏各自家去不提。

---

作者有话要说：　　点戏内容有伏笔，给大家画个重点哦。
《拂霓裳》出自晏殊，文里忘了写引用，在此表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