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7、倾心

　　想起第一次遇见萧衍，也是在苍岚山的春日里呢。

　　只是那春四处都是光秃秃的枝干，地里的草芽还未发出，低头全是小石头，偶尔石缝里会蹦出植物，也是贴着地面的那种黄绿色。天空乌云密布，阴霾笼罩得原野上一片灰淡，叫见识过南边儿四季常绿的人来说，觉得无端的压抑。

　　那时候祖父才把家中私兵交了200人给她，让她自己看着办。

　　那年的倒春寒，极冷，边城的人过得十分难。而习惯游牧生活的北陈士兵，哪怕如今已经入主中原，好些习惯依然改不掉。

　　冬去春来时，北陈一小路骑兵来偷袭边城，抢完吃的还杀了十几个人。

　　阿桃决定这次的训练任务就是弄死这支骑兵。

　　很快，32人的骑兵再次来抢劫，这次百姓早有准备，奉上食物，便没有人命被害。

　　阿桃带人跟踪这路骑兵，发现他们就在城外不远处驻扎。守了几天，他们都在附近活动。

　　某个寒风凛冽的晚上，四面八方都黑沉沉的，偶尔从远处传来一阵阵狼嚎，声音凄厉，回荡在空山原野中。北陈人扎了几顶帐篷，帐篷前“哔啵”作响的篝火是整个原野上的一丝光亮，营地里留了2个裹着厚棉衣、兽皮的北陈人守夜。

　　守夜人坐在篝火旁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此时刚到寅时，正是人最困的时间。

　　一支箭射向那篝火，瞬间燃起火花，旋即，“噼里啪啦……”的火炮声响彻宁静的夜晚。

　　“草，守军来了么？守军来了！走，快走……”帐篷中的胡人外袍都没来得及穿，要多狼狈有狼狈。

　　隔壁帐子里钻出一个年轻人，边拴裤腰带边惊叫，“哪儿？哪儿？”

　　拴在一旁的马儿受到惊吓，也开始“嘶嘶……”不安分地撅着蹄子想跑路。

　　众人立刻四散在帐篷后面躲藏起来，这才甩甩头揉揉眼，瞌睡虫眼屎都没了后，抽出兵器，进入警戒状态。

　　没一会儿，那一串鞭炮炸完，草原上恢复安静。几十个北陈人目瞪口呆，什么守军？竟然是鞭炮！

　　“他奶奶的，居然是用鞭炮耍我们，这些南蛮子真是狡诈！”为首的队长骂骂咧咧，一刀砍在火苗上，火苗分开又合拢，仿佛不曾被砍开过。

　　“大哥你也知道南边儿人狡诈，说不得刚才那些只是障眼法，万一咱们放松了警惕，真有守军来袭怎么办？大家还是警醒些好，暂时别睡。”二把手沉吟道。

　　其余人都是这么想的，是以，32人一边骂一边聊天，不过坚持了半个时辰，他们的眼皮子又开始打架。

　　白天扫荡了村子，现在困得不行。

　　阿桃望望天，看向她的副将裴伯玉。少年点点头，意思是已经到了卯时，天亮之前最黑的时间段。

　　阿桃打了个手势，50人的小队，骑着马，蒙着脸举着大刀，高喊“杀呀”，并敲起了拔。

　　北陈人睡得迷迷糊糊，以为是守军出动，吓得魂不附体，立刻上马四处窜。跑出一段时间，看到对方不过区区几十人，恼怒得跳脚，又倒回去追赶阿桃的齐家军。

　　小队赶紧四散，凭借高超的骑术在草原上带着他们兜了好几个大圈。

　　不过北陈人狡猾，生怕阿桃他们是引他们入埋伏，追至山谷口便返回了。

　　可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他们不敢再睡。

　　接下来连续五六日，阿桃又尾随他们的新扎营地，依旧寅时开始出动，要么扔鞭炮，要么扔村里老太爷10年没洗过的臭袜子，要么拿着拔和唢呐吹拉弹唱来一波……总之，就是不让他们睡好觉。

　　这不，夜里没睡好，白天他们就没什么精神去抢取豪夺。边城的村里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不过今夜，这队北陈人可不怕了，因为他们已经养成寅时不睡的习惯，擦好刀等着南齐的人上门，好宰了祭旗。

　　“他娘的南齐人，今晚上保准让你们有去无回。”北陈头子看着远处的黑山，阴恻恻道。

　　“放心吧大哥，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这群人把咱们当傻子耍，不给点颜色让他们瞧瞧，真当我大陈没人了。”

　　“宰了他们！宰了他们！”众人附和。

　　哪曾想这一等，就等到卯时过，天空泛起青色。

　　北陈人气得不行，一宿没睡，他娘的，这狡猾的南齐人根本没来。分配好人放哨，大家各自去补觉，等睡醒了再去抢吃的。

　　阿桃走到山坳里，打了个呵欠，冲守了两个时辰的裴伯玉道：“伯玉，昨晚睡好了么？”

　　“哈，自然睡好了，一会儿齐大当家就看我的好了。”身穿黑色劲装的少年郎笑着，小麦色的肤色，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阿桃在崔家私兵里化名小齐。齐乃七，亦是以国为姓，这些私兵就称呼她为齐大当家。

　　她做了个行动的手势。

　　“不让他们再多睡会儿么？”裴伯玉看着不远处的几顶帐篷，等他们睡熟了才更好砍瓜切菜嘛。

　　女郎冷笑一声，稚气的脸上满是轻蔑：“马上就要长眠，此时何必多睡？上！”

　　裴伯玉不再迟疑拉起面巾蒙上脸，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这次他们没有弄出多余的声响，只是靠近了敌人。

　　阿桃拉起方巾遮好脸在山坳里引弓拉满，随时准备狙击敌人。

　　裴伯玉带着两百人冲到营地一阵砍杀。

　　帐篷里的骑兵队长睡眼朦胧，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还没回过神便被一支羽箭贯穿脑子。

　　还有的企图从帐篷后面逃走，大都被阿桃用箭射杀，只走脱了一人。

　　这人的帐篷正好靠近马匹，趁乱用刀撕开帐篷骑马跑了。阿桃一夹马腹，身下的枣红色马儿已冲出老远。

　　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往往能爆发惊人的潜力，马也不例外，那北陈人肩膀中了一箭后仍然毫不减速。

　　阿桃追了好一阵竟然没追上，快马之上箭的准头大减，那人也有防备，左右乱动。她那时还小，实战经验匮乏力气不足够，连续射出三箭，只有一箭中在他的大腿上。

　　他们已经在原野上奔出老远，再往前可能就有北陈的士兵巡逻了，必须立刻解决掉他。

　　阿桃捏着自己仅存的一支羽箭，引弓拉满，却迟迟不敢放箭，她不得不慎重。

　　就在此时，一支箭射穿了前面北陈人的脑门，他跌落马下，身下的马儿兀自逃命而去。

　　她侧头，就看见了不远处一身玄衣的萧衍。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就是萧衍。

　　只见这男子宽肩窄腰，挺着背脊坐在黑马背上。他收好弓，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时的他肤色比现在要白，眉目间还有些青涩，形貌非凡，气质矜贵，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寒光闪动，冷锐逼人。

　　如果没猜错，他那时候应该进入军营不会很久，且跟自己一样，还没杀过几个人。

　　二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着。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少年郎，跟所有的大头兵都不一样，也和世家子弟不一样。明明身穿玄衣，却成了灰淡原野上的了一抹亮色。

　　直到裴伯玉和众人找来，她向他拱拱手，朗声道：“多谢相助。”说完，便策马向部众汇合。

　　跑出几步，她再回头，那抹颜色已经消失在茫茫原野上，却一直刻在了她的心里。

　　此后的三年里，她经常会策马到他们相遇过的那里，甚至去附近的城镇逛过，但都再没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玄色身影。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不是遇到了么？

　　年少的一见倾心，有对他昳丽容貌的惊艳，也有对他骑射功夫的崇拜。而现在，似乎对他整个人，对他这些年的经历，她都十分好奇，只想一一探索明白。

　　时间一晃就到了4月初，老太君的寿辰日。

　　八宝郡老家的崔家族人昨日便赶到来祝贺，今日是正日子院子里热闹极了。

　　连崔二郎都提前几日赶回来给祖母过六十五岁大寿。

　　阿桃和哥哥嫂子妹妹被崔二爷、崔三爷、谢氏带着迎宾。

　　靖远侯府是姻亲，来得比较早，崔四郎见着美丽的未婚妻韦香儿忍不住脸一红。如此一来，韦香儿更是直接闹了个大红脸，众人看这对小儿女的情状，哪还有不明白的？

　　便打趣了几句，崔三爷和崔四郎请韦家男宾去前院，谢氏则亲自送靖远侯女眷去后院，交给王氏招待。

　　而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宁国公府的人竟然到得这么早。

　　崔二爷亲自上前迎接宁国公萧重喜等人，谢氏则带着媳妇和阿桃去迎尉迟氏、萧怜。

　　阿桃悄咪咪瞟了一眼萧衍，今日他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穿一身秘色暗纹圆领窄袖锦袍，头戴白玉冠。与上次广袖风流不羁不同，这次的窄袖锦袍让他的骄矜世家郎君的风范尽显无疑。好似出世与入世，在他这里，只是一件衣袍的差别而已。

　　阿桃的心狂跳了几下，连忙收回目光跟尉迟氏问好。

　　萧衍自然是瞧见那女郎在人后悄悄打量她，便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不用你陪我进去，你忙你的，让阿桃带我和阿怜进去就是。”尉迟氏挽着谢氏的手道。

　　谢氏一听她这不见外的语气，再加今日特殊，便也不和她客气，吩咐阿桃招待好宁国公夫人和萧四娘。

　　阿桃点头，和萧怜一起扶着尉迟氏往后院去。

　　尉迟氏和萧怜去了松鹤堂，一众贵夫人都在这里和老太君说话逗趣。

　　今日老寿星穿着绛色万字纹衣裳，灰白的头发竖着高髻，抹额正中一块拇指大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见礼后，老太君拉着萧怜狠狠夸了一阵，又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给她带上。萧怜大大方方道谢，老太君很是高兴。

　　大人们聊天，阿桃和萧怜便被支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