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百废 ...
-
羞花和沉鱼抹掉眼泪道:“女郎别哭,现在一切都好了,咱们可以去请老太君、夫人,郎君们回来了。”
“是,世子和三爷不就在西市么?婢子这就去请两位爷回来。”
说着羞花就点了几个士兵往外跑。
发泄后阿桃的心情才好了些。
这时,有士兵来报,说门口有几个自称从前是卫国公府家仆的人想见女郎。
她忙擦掉眼泪,回到前厅。
沉鱼拿出手帕铺在椅子上,让女郎勉强先坐一下。
一个五十多岁、下巴留着短须的男人率先进来,身后跟着两位差不多大年纪的女人,接着是三个青年,三个年轻妇人,其中一个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孩子。
几人一进前厅便朝阿桃跪下,哭个不停。
阿桃心中一阵酸涩,赶紧虚扶起曾经卫国公府的大管家崔明。
沉鱼上前扶起两位妈妈,一位是谢氏的管家娘子,也是崔明的老婆,另一位是桃坞的岑妈妈。
后面跟着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是崔明的儿子媳妇和大孙子,他们也起身站到一边去。
崔明的三个儿子都是放了身契的,大儿子读书、二儿子经商、小儿子各方面都平平,是以,当初崔家放奴的时候,崔明两口子便直接去了老大家住,顺便帮一把媳妇儿的手帕交岑妈妈,让她借住在家里。
“女郎,老奴听说叛军,不是,是侯爷打进了建康城,便回来看看,不曾想今日就见到了女郎。老太君、夫人们可好?三夫人怕是都生了吧?安小郎都两岁多了,不知道多可爱。您可知二爷他……”
大管家语无伦次抛出众多问题,提到翩翩如仙人的崔二爷,崔明又忍不住掩面哭起来。
阿桃道:“我刚止住了眼泪,大管家又来招我。”
这话一出,崔明哪还敢再哭?忙抹了眼泪道:“女郎莫怪,老奴知道大家伙儿的去处,这就去挨家挨户找人回来当差,早日将府里收拾起来,等老太君夫人、郎君们回来住的舒舒服服的。”
阿桃点头道谢,又道:“若是不愿回来的,你就别强迫了,大不了过段时间再买些人就是。左右交给管家娘子教规矩,我们都放心。”
这话说得崔明家的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忙表态:“女郎放心,保管教得妥妥帖帖的。”
阿桃笑着点点头。
崔明就带着一家老小都跟着他一起去找之前遣散的家仆。
唯有岑妈妈留下来,看着阿桃消瘦的小脸就心疼。
“妈妈快别哭,现在有您在了,还怕女郎养不回之前的白胖么?”沉鱼挽着岑妈妈的手道,她们四大美人最怕岑妈妈掉眼泪了,一掉就能掉一缸。
岑妈妈听着这话果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骄傲又自信。
阿桃:“……”她之前很白……胖?
这时,崔三爷和大郎崔瑾、羞花,连同齐大哥夫妇都来了。
三人见面又掉了一场眼泪,很是感慨。
崔三爷两鬓染了白霜,但依旧精明沉稳,穿着细布衣裳也看不出是个商人。此时他眼眶微红,生着薄茧的手拂过门钉、门框、青石影壁……
“不足两年,沧海桑田。”他喃喃。
崔大郎再次湿了眼角。
他的变化也不小,曾经意气风发的卫国公世子,这时候瞧上去多了几分寂寥沧桑,整个人沉郁了不少——以前哪知道民间疾苦?这过了一年多百姓的寻常日子,看到了建康的变化,他心痛又无能为力。
无数次想参与或策划变法,都是崔三爷劝住了他,留下性命静待时机,以后才能为百姓做更多的事,现在搭上一条命值么?活下去才更有意义。
崔三爷和阿桃对视一眼,知道崔瑾的心结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只能留给时间。
阿桃又向齐大哥齐大姐道谢。
齐大姐道:“女郎真是的,跟我们还说两家话,当初要不是老国公爷,世上早就没有我和你齐大哥两个人了,哪能像现在生活得这么滋润呢?”
“就是就是。”齐大哥瞪大眼睛很赞同媳妇儿的话。
这副憨样让众人一笑。
齐大姐又道:“三爷、世子、女郎,现在这国公府也住不了人,干脆去西市吧,现在我们那儿住下,回头等府里收拾好了再回来。”
崔三爷、崔瑾和阿桃一想也是,便答应了,一行人住在西市的宅子里。
晚上,阿桃和崔三爷、崔瑾互道了这一年多的经历。
崔瑾沉吟:“既然已经太平了,我便去吴郡接回老太君、母亲和二婶三婶他们吧。”
他一去一回,宅子也差不多收拾好了。
“再等等吧,我怕被放身契的人不愿回来,还要费一番周折。”崔三爷道。
崔瑾一想也是,只得多等几日再看。
他实在是很想媳妇儿儿子和母亲祖母了啊,这颗心火辣辣的催促着他,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分离得远还不觉得,这会儿团圆有望,三人都很心急。
好在崔家待下人比较宽厚,平日里赏银不少,大多数家仆都愿意回来。
这年头,遇到不苛待下人、有危险之前还遣散下人,并附上厚厚的遣散费的人家可不多。
毕竟他们的存款不够开店,本人又没什么特长,重新找工作还是去其他府里当下人。那还不如就回到以前的主家呢,都是做熟了的,还有人脉关系在。
只有那存银不少,或者是年纪到了准备嫁人的,还有准备养老的一些人不愿意再回来,但都跟崔大管家说明了情况,拜谢了主家。
回来的下人有十之七八,先用着,等一切事情回归正规再买。
卫国公府开始打理阶段,阿桃每日过来处理事情、支出银子。
银子自然是从卫国公府的铺子上走。
能出门了后,崔三爷每日便兴致勃勃地开始巡查铺子,忙得不亦乐乎,连两鬓的白发都返黑了许多。
崔瑾就坐不住了,去准妹夫萧衍那儿接了一对人马赶往吴郡接家里人回来。
整个建康城好似突然活了过来,沿街的铺子陆续洒扫备货,择了吉日要重新开张;百姓逐渐走上街头交流着趣事;货郎背着满实满载的背篓走街串巷做生意;流失的人们又回到这座大城开启新的生活。
-
这时,萧衍入主建康城的消息传回了襄阳大本营。
萧重喜和世子萧律,连带萧府上下都为之兴奋。
赏过众人之后,萧重喜决定带着萧律和幕僚们先上路往建康去,尉迟氏则带着萧怜和其他女眷行礼,在后面来。
而此时的江陵城,萧瀛已经病重,正在给他的夫人交代遗言。
一盏茶后,萧夫人出来,充满怨毒的眼神看向南康王的母亲田夫人,冷冷道:“夫君请你们进去。”
田夫人忙牵着年仅六岁的南康王进到里间。
萧瀛瘦得脱了相,眼窝凹陷,脸色蜡黄,丝毫看不出病前翩翩郎君的模样,他才三十多岁啊。
田夫人想到这里就趴在床边哭得不行,年幼的南康王也跟着哭。
萧瀛费劲地摸了摸南康王的头顶,道:“陛下别哭,臣有事跟你母亲说。”
田夫人这才哄住儿子,然后让一旁的侍卫先将他带下去。
屋里只剩下他俩,萧瀛抬手,田夫人忙握住他的手,以前干燥温暖的大掌,现在凉沁沁的。
萧瀛虚弱地笑道:“我无法再护着你们娘俩,萧重喜此人阴狠,有朝一日若危及性命可去找萧二郎萧衍,这是我的亲笔信,你到时候交给他,他自会护着你们娘俩。”
田夫人颤着手接过那封薄薄的信,信封上“萧衍亲启”四个字飘逸却有些潦草,但力度并不很虚浮,可见他是在身体刚出现问题时便为她娘俩打算了。
田夫人哭得泣不成声。
萧瀛轻叹:“你是母亲,要立起来知道么?你知道的,我没有子嗣,一直都将阿榕当成亲骨肉,现在,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以后就靠你护着阿榕了。”
“大人,大人,再等等,说不定萧台将军能行呢……”
“他就算能攻破建康,我也撑不住了。”萧瀛泛着笑,他的身体还有其他问题,并不是单纯的积郁成疾,而那些过重的思虑却会加重病情,“还记得我说的么?若萧衍失败,宅子、钱、人都给你留下的……警醒些,我死后,趁夫人不注意,你们别多留,生前相伴我已满足,死后各自怀念便好,无须为我守灵、守节……”
田夫人摇摇头又点点头,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开。
她到此时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17岁嫁给年轻俊朗的南康王,可惜没多久他便病故,她独自一人抚养儿子,才二十出头便过着守寡的生活。偌大的南康王府,夜晚安静得可怕,冰冷得可怕。
是萧瀛到南康王府找到她,并接母子俩到了江陵城生活。
萧瀛为人温柔体贴,常使人感到如沐春风,且人又生得俊朗伟岸。
交往时间越长,她就越被萧瀛所吸引。
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儿子,她主动诱惑了萧瀛。
二十五岁的花信年纪,是女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她本就生得美,身段儿也好,一来二去萧瀛便上了钩。
二人成就好事,萧瀛表示只要萧衍和弟弟萧台能打下建康,到时候他做主迎阿榕进禁宫,坐上那个位置,并承诺一辈子辅佐阿榕,只要她给他生个孩子,无论男女。
这时田夫人才知道,原来萧瀛对她早就有意思,面对她的诱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他是她的第二个男人,让她尝到了做女人的所有幸福,也是她的第二个依靠,后半辈子的坚硬后盾,可此时,他也要离开她了。
田夫人如何能不哭、不痛、不怨?
萧瀛叹气,突然瞪着涣散的瞳孔,手也直了,好似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口中叫着:“阿田,阿田,天豹来找,我……”
田夫人看着男人消瘦的脸,俯身亲吻下去:“放心吧,我会护好阿榕。阿瀛,你让我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谢谢你……”
这句话她曾经在榻上跟他说过,当时他以为只是缠绵后的感言并未当真。现在,她想让他放心去往生。
果然,萧瀛听了这句话,心满意足闭上眼睛,并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江陵城的荆州刺史府挂出了白幡白灯笼,下人们腰上缠着白布,快步出府去告知姻亲旧友。
没多会儿,灵堂已经搭建起来,做法事的人已经到位。
这时,萧府的大管事跌跌撞撞跑进灵堂,他已经六旬,几十年都未曾见过他这般失态。
老管家噗通一声跪在冰凉坚硬的青石地板上,对着上好的楠木棺椁哭道:“郎君,二郎君来信了啊,要是早一步该多好……”
萧夫人哭得不能自己,拿过书信快速浏览一遍,伏在夫君的棺椁上,颤声道:“萧衍已经攻破建康,这如你所愿,只可惜……”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田夫人和南康王萧榕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她按了按怀里萧瀛的亲笔信,觉得前路也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吸吸鼻子,憋住眼泪,叫阿榕来给萧瀛烧纸钱——他们俩是没资格去灵堂为他守孝的,只能上柱香祭拜一下。
再陪他几日,然后她便会带着阿榕前往从没去过的建康,面对那些没有见过的人和事。
萧府外的茶馆里,莫先生也得到了二郎君萧衍攻入建康的消息,立刻放下茶盏,乐呵呵地上京去。
他早些日子就怕萧瀛吊着一口气撑到传来建康城破的消息,身子又好转起来。而今看来,这是天意啊,就差这一步,注定了萧瀛与帝位无缘。
可悲、可叹、可悯啊。若不是不合时宜,莫如春只想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