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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归宿 ...

  •   进入秋季天色便黑得早了些。

      胡松一个人坐在营房里思考对应萧衍的办法。可想来想去始终静不下心。

      王副将带着几个手下进来时,他有些疑惑。

      “出了何事?”大将军胡松问。

      “无事,就是想来跟将军谈谈心。”王副将面无表情道。

      胡松有些意外,但还是想听手下人说说话,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他放柔和了表情,道:“说吧,百无禁忌。”

      王副将肃容道:“您是常在陛下面前行走的,末将想请问将军,我等没有守住建康城,这件事该如何算?”

      胡松一愣,随即明白了他所言。

      是啊,除非他们弄死萧衍,否则,以陛下的性格就算他们守住禁宫,暂时逼退叛军,他们也怕是要被清算的。

      弄死萧衍可能么?若单打独斗,甚至重新开战他胡松都有信心与之一战。可惜建康城的军心早就涣散,叛军攻入禁宫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王副将看着将军苦笑的表情心直往下坠。

      他冲手下几人使了个眼色,旋即向胡松道:“将军,得罪!”

      说罢,几名守将趁胡松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快速将其控制了。

      胡松看一眼紧贴着气管的刀,再扫过在场的人,最后盯着王副将道:“你们想投靠叛军?”

      “不是我们想投靠,而是有人将我们推过去……”

      王副将就将拿下李孙和另一个小黄门的事说了。

      “将军,我等也是为求活命而已。您只要愿意跟我们干,末将保证不伤您分毫,您若……”

      “我若不干,你们就此杀了我?”胡松苦笑。

      “将军,您想想陈达老将军吧,我们输了不必提,赢了的话就将成为第二个、第三个老将军。”王副将别过眼,咬着牙,声音有些颤抖。

      胡松真就想到了陈达老将军,为了大齐拼命六十载,最终被逼造反,全家死绝。

      当年还是他去平叛的呢,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老将军临死前的模样,那意思是说:北陈未灭,长安、洛阳未收复,我们竟在内斗。

      罢了,胡松轻轻闭上眼睛。

      萧衍正在禁宫外一条街的康王府临时驻扎。

      将领和幕僚们在商议明日如何攻破禁宫,未曾想,士兵来报,胡松大将军单骑前来。

      众人一愣,随即大喜。

      “既然如此,何至于等明日?”萧衍浅笑。他以为还要等上几日呢,没想到这条计策这么快就奏效,可多亏了陛下平日的作风啊。

      众人领命而去。

      王副将接过德化门的守卫,听到门外马蹄声大作,便下令开了宫门。

      左右金吾卫、左右千牛卫等还是萧眷的人,见到叛军这个时候发动进攻均仓促应对……

      -

      胡松带着大军投靠萧衍的消息传到了内廷。

      含凉殿。

      刀敕们和剩下的黄门已经跑出去抵御叛军。

      灯烛明亮的殿中唯有陛下萧眷和利君。

      “你当真不走?”

      利君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掩唇道:“上元节那日阿君便说过,愿与陛下同生死。”

      萧眷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利君的手。

      远处隐隐传来兵戈打斗之声,但含凉殿内气氛温馨。

      利君笑道:“我还记得初见陛下的时候呢。”

      “我也记得,算算时间,你都陪了我十年了。”大约是生死时刻,萧眷不再自称朕。

      萧眷回忆往昔,他时候才刚封为太子,搬进东宫。大黄门雷虫儿便带了几十个小黄门来供他选择。

      他一眼便瞧中了在人群中瘦弱的利君。

      那时候利君睁着圆圆的眼睛,瞧了他一眼,他心中觉得:这人眼中含泪,似乎有祈求,祈求自己看上他。就像他小时候在母后宫里养过的那条小狗,也是这样睁着湿漉漉的圆眼睛看着他,祈求多给它一些肉干。

      年幼的萧眷一笑,第一个便指了孱弱的利君。

      “那时候我还小,常被长得壮实的黄门欺负。还是陛下路过救了我,让我贴身伺候您。后来您还教我读书识字。”

      利君笑笑,那时候的萧眷十分调皮,常将太子太傅周记气得吹胡子瞪眼儿,学东西还不如他呢。

      每次被周记告状到陛下皇后那里受罚后,太子便要杀一只猫,或狗,或鱼……狠狠地折磨它们,好似那些动物都是周记。

      其他小黄门都吓得不敢靠近,唯有利君会悄悄跟在他后面将动物的尸体埋掉,然后跪在坟前祈求:“你死了就去往生,千万别缠着殿下,要找人偿命就来找我,我叫利君……”

      萧眷也想起自己当年的事儿,笑了起来。

      “后来,后来陛下十五岁,那一夜做了噩梦,非要我上榻陪您一起睡觉……”利君嗔了萧眷一眼,“说好的睡觉,那时候您可不老实。”

      自从那时起,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改变。

      萧眷自然也想起来两人那夜的生涩和荒唐,动情地搂过利君,道:“阿君,我这一生只有你,只有你对我万分珍惜,不离不弃,无欲无求。”

      利君埋首在他胸前,道:“从您将我要到身边开始,阿君的归宿就是您。”

      两人笑着相偕回到内殿,上了榻相拥而眠。

      未几,喊打喊杀声越发近。

      尉迟德带着士兵踢开含凉殿的大门,见殿中无人,便冲向内殿。

      内殿中依然无人,尉迟德上前拉开龙床的帷帐,小皇帝萧眷和他的爱宠正在睡觉呢。

      娘的,老子们拼命,你在睡觉!

      毫不迟疑,举起大刀捅进了萧眷的身体。

      利刃划过血肉,萧眷此生都没这么疼过,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利君的脸。瞳孔慢慢放大,视线渐渐模糊,他用尽仅存的力气不放开怀中的人。

      利君也睁开了眼睛,他湿漉漉的双眼看着爱人,然后将身子猛地撞向穿过陛下身体的那把刀。

      萧眷和利君笑了,两人缓缓闭上双眼。

      真好,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也不会有人要求他做不愿的事,鄙视他的资质差不够聪慧,指责他不负责任,不堪为帝——可那是他想要的么?不是,他只是托生在此了而已。

      凤仪宫的杨皇后也静静一笑,叫陪嫁侍女给她梳妆更衣。

      她可是大齐的皇后呢,是弘农杨家的嫡女,怎么可能仓皇逃难?

      如瀑的长发早就挽好了高髻,现在侍女笑着为画上眉黛、点上口脂、花上花钿,一如大婚当日那么美。

      杨皇后笑,她在美女云集的建康城里论美貌排不上名号,只是一身雍容娴雅的气度让人心生好感。

      听过太多“杨氏嫡女气质好,只可惜,相貌忒普通了些,还不如家中丫鬟的模样齐整”这样的话。也见过太多“背影绝美,可转身后实在是差太远”的眼神。

      她表面从不在意,心里无疑是自卑的。

      说起大婚之日,她当然还记得。还是太子的萧眷,挑开盖头的时候,她透过薄薄的却扇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略带青涩的脸庞。

      那日,她好看的丈夫没有嫌弃她容貌平常,看她平静有礼,不带一丝不悦、失望、惋惜,杨氏心中无限欢喜。

      洞房花烛夜他也很温柔,不曾弄疼她。

      哪怕过了新婚月后他便宿在潘玉儿房里更多,她也始终记得被他温柔以待的片刻。

      杨皇后焉能不知萧眷做的那些残忍事呢?

      只是她已经嫁了,太后都劝不住,她若不选择性听不见那些糟污,守着那仅存的一点温柔,漫漫长夜该怎么过?

      换上了遍地洒金绣凤凰华服,她便将纤细柔软的脖颈放进了雪白的长绫中。

      四个陪嫁丫鬟在她身后一步左右的地方,随她而去。

      裴伯玉带着人撞开门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殿中红烛高照香气扑鼻,为首的女郎盛装赴死,身后的四个侍女也都身着红衣,细细装扮过。

      她们的脸煞白,红唇如血,青丝乌黑,迎着烛光,鬼魅、诡异的美感冲刺着裴伯玉的神经。

      回过神来,忙叫手下救人,却发现身子只剩下余温,人早就去了。

      裴伯玉叹了口,扯过一旁的帘子,覆在主仆五人身上。

      萧衍最先接到尉迟德的回报。

      听闻萧眷和利君相拥而死,很是惊讶,他确实很难想象萧眷这种嗜杀之人会有正常人的情爱、怜惜。

      更没想到原来真正住进萧眷心中的人只有一个,竟是那个跟在他身后毫不起眼的黄门。

      没多会儿,王峥和谢叔业这边回报没有找到徐太后和潘玉儿。

      “务必找到徐太后,她还有用。”

      “是。”

      王、谢和尉迟德领命而出,全城搜捕徐太后和潘贵妃的踪迹。

      与此同时,潘翡也知道自己作孽太多,安顺侯府一家子和邹家、孙家还想逃跑。

      还没出城便被萧台给拎了回来,丢进了大牢。

      次日清晨,在建康城北门外三十余里发现徐太后和潘贵妃的马车。

      众将士杀了护着马车的死侍和车夫,围着马车,凶神恶煞地叫:“出来,不出来老子可要动手了。”

      “人家一个太后一个贵妃身娇体弱,你个蛮子可要下手轻些。”其余人哈哈大笑起来。

      先头那人冷笑:“那就要看她们是否识相了,老子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

      车外调笑声十分清晰,徐太后气得不行。

      而潘玉儿早就被吓得面如菜色,下马车时战战兢兢神思不属,一下子踩空跌下马车,当时身下便见了红。

      将士一看,顿时郁闷了,其中一个忙俯身抱起潘玉儿,策马回城去找大夫,毕竟将军要的可是活人。

      将士们见沾了血,大骂晦气,潘玉儿痛得不敢出声。

      满头白发的徐太后在车内听到声响,疲惫地闭上双眼,悠悠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说不清她是庆幸还是伤心,或者两者皆有。

      她整了整衣襟和发髻,从容走出马车。

      众人见到这气度,也知道她绝对是太后,便赶着马车回了城。

      晌午,萧台来报:“他娘的,刀敕还差那个叫秦沧的,其他的都已被伏法。”

      萧衍点点头。

      这秦沧倒是机敏,不知在何时趁乱逃出了禁宫,又是何时逃出了建康。

      他伸手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一夜没睡,现在军事上的问题都处理好了,内勤方面的事便交给已经进城了的苏先生去安排。

      阿桃也在今日随着苏先生进了建康城。

      她带着羞花沉鱼和一对人马回到杏花巷的卫国公府。

      牌匾早就被萧眷勒令砸掉,朱色大门旁的两个石狮子和石门当都生了厚厚的灰。

      羞花捂住口鼻,上前一把扯掉大门上的封条,两个士兵忙去推开了大门。

      众人等灰尘完全散去后才抬脚进入。

      卫国公府早就空了,走过垂花门,前院的花草树木无人打理,已经肆意疯长。前厅的桌椅横斜、翻倒,墙上的前朝文豪字画已经不见踪影,正中的一座奇楠香山,也被搬走。

      后院更甚,地上还有不少瓷器的碎片,被扯出来的衣服、帷帐等。值钱的摆设早在刀敕带人抄家时被搬走或者被毁掉。

      阿桃眼眶微红,走到园子里。

      荒废已久的晴园的确不成样子,只剩下池塘里的鱼还活着。沿着池塘走过假山,便是偷闲亭。

      而此时,通向偷闲亭的鹅卵石五福呈祥的路上,有一只官帽。

      阿桃上前捡起官帽,擦了擦它上面的灰尘、污泥,又伸手进内部将凹陷的地方顶起来。

      这是二叔的官帽啊,当初他被刀敕带走时该是何等被粗暴对待的情状。

      阿桃将官帽搂紧,忍不住哭出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想说一说萧眷这个孩子。
    其实萧眷这种人就类似出身于家庭条件好,对子女要求高的家庭。家长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了,但就是异常严格,好似只以成绩说话。在孩子眼里父母没什么温情,只知道拿自己的成绩、读的学校去炫耀,去展示。孩子觉得自己被逼得太紧,没有自由,那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等到自己羽翼丰满就要可劲儿逃离反抗。
    至于残暴就是萧眷反抗的一种方式,可在他的人生路上没有遇到人知道这种情况,并及时干预。母亲把他当争权夺利的工具,更多照顾他生活上的琐事,父亲忙于国是没时间去关注孩子的每一个成长过程,至于老师周记,是最应该发现他从小的残暴的,可惜他也用错了方式,没有任何鼓励、任何温情,只觉得这学生傻乎乎的学不好,朽木不可雕,那就这样吧,尽到自己的责任就好,至于人品如何,他也掰不过来。
    利君是能给他温暖的一个人,可惜利君始终是个奴,不是与他平等的。那些当爱人的撒娇使性子利君能做,可成为人生导师的责任,他是做不来的。而萧眷作为一个上位者,也不会听。
    教育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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