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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离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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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跟我们一起走。”潘玉儿哭的梨花带雨。
“傻瓜,朕怎么能走呢?朕还要指挥他们守城呢。你怀着朕的骨肉,务必要离开。母后,玉儿和朕的儿子就拜托给你和皇后了。”
最后一句萧眷是看着还没回神的徐太后和尚算镇定但眼眶微红的杨皇后说的。
“陛下,我乃大齐皇后,不能走。就让母后带着潘贵妃走吧。”杨皇后淡淡道。
萧眷本就对杨皇后没什么感情,也不喜欢她,通知她已经是仁至义尽,走不走随便。
“行,那母后,玉儿和你孙子就交给你了。”萧眷说完转身便走。
身后黄门赶紧请太后和潘玉儿登马车离开。
徐太后出身名门,短暂慌乱之后便恢复了镇定,见潘玉儿还在哭哭啼啼一副小家子气,斥道:“你嚎什么丧呢!还不给哀家闭嘴!你怀着龙子呢,陛下的话你当耳旁风了么?你是想哭着引来叛军好被抓住是不是?”
潘玉儿吓得脸色苍白,忙闭上嘴不敢再哭。
杨皇后看着马车离开,她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凤仪宫静静等待。
雷虫儿则趁人不注意,叫来心腹小黄门李孙,李孙一双小眼睛转得滴溜溜的,鼻尖还有一个小痣,机灵中带着一丝滑稽。扶耳交代了他几句,李孙便点头跑开了。
雷大家自然还是回到当值的阴影中立着,仿佛没出来过。
萧衍大军进入建康城,再次走在朱雀大街上,心境却完全不一样,场景也完全相反。
宽大笔直的朱雀大街空无一人,街道上遗落着菜蔬、纸片、布帛等物,看颜色已经陈旧,可见这条主街道有多久没有被打理干净过。
街道两旁的房屋这一年半中都没有整修过,珍馐坊、醉翁居的牌匾上还有了些许积灰。
百姓中有胆子大的或躲在门后透过门缝悄悄看,或将窗户纸戳破一个洞看。
这一看就有人认出萧衍,忙开了门,大声道:“晋陵侯!是晋陵侯回来了!”
越来越多的百姓看到听到,然后悄悄开打了门缝,露出了脑袋,确定是萧衍无疑,才敢开门开窗,甚至出门。
只要有一个百姓敢出门,那就意味着第二个、第三个……很多个百姓自发打开门出来。
于是“热心”会来事的百姓奔走相告,是晋陵侯破了建康城,大家别怕——建康城早就传遍雍、荆大军在路上善待百姓,没有强攻城的消息。
再加上萧衍素日的名声好,老妇人、小媳妇儿们则自发鼓掌。
这条朱雀大街被血洗过太多次,他们是再不能相信当今陛下、相信朝廷。
萧衍的回归让他们看到新的希望。
冷硬如萧衍此刻也热泪盈眶。这就是百姓,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情感就是极为单纯而热烈,直接而夸张。
哪怕现在他是在谋反,百姓也依然信任他,因为他掌握了影响百姓想象力的能力——抵抗北陈、收复故土的萧衍是英雄,他一定不会像当今陛下这样滥杀无辜,也不会像历史上其他叛军那样屠城。
面对百姓的热忱和信任,尉迟德、萧台、王峥、谢叔业、裴伯玉等将士们则是热血沸腾——如此得民心,跟着萧将军干这波不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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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襄阳城萧府。
世子萧律拿着最新的情报走到萧重喜的书房。
“父亲,暗线说萧瀛病了,积劳成疾加上思虑过重。”
萧重喜掀起眼帘点点头,看不出喜怒。
上次得到消息,二郎已经收服了郢州,不知攻打江州是否顺利。萧瀛那边也是心慌得很吧,毕竟谋反,能平心静气等待才奇怪。
“父亲,若是二郎攻破建康,那,您与萧瀛之间可就必有一争。南康王早就被萧瀛接到江陵城去养着了,据说他对南康王比最自己亲儿子还好,出生即丧父的南康王多次叫他父亲呢。”萧律面色微沉。
萧重喜抿唇不语,萧律侧头向幕僚刘先生、莫先生看去。
莫先生忙上前道:“主公,世子所言不得不防。南康王对萧瀛亲厚,若成大事后要南康王禅位,他必定更属意情同父亲的萧瀛。”
幼帝再小也是帝,他们权力再大也是臣。朝中不可能枉顾皇帝的意思只听大臣之言,更何况萧瀛一直掌握实权,南康王上位后定然很多人投靠,到时候主公想要顺利荣登大宝会十分不易,免不了新一轮龙争虎斗。
刘先生张了张嘴,还是选择沉默,其余幕僚见此都缄口不言——眼看大事将要成功,世子萧律的态度他们不能不在乎。
“父亲……”
萧重喜心中有些复杂,萧律是他的长子,也是他和夫人感情最浓郁时生下的孩子,从小宠爱非常且寄予厚望。这孩子小时读书习武倒也聪慧,只是在纵观全局上眼光有些狭隘,好在时间还有,慢慢教罢,他只是一直没站在高位看事,历练太少。
他睁开眼,书房中十来个幕僚谨言肃然,都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罢了,阿律以后是要接管这些人的,萧重喜不欲长子下不来台,便道:“他已然思虑过重,不需再做什么多余动作。”
“可是……”萧律还想争取一下。
见儿子不甚明白,萧重喜说得更直白了些:“让他思虑加重便是,多余的事不可做。”
萧律眼睛一亮,忙作揖告辞,下去安排。
几人从书房出来,莫先生便道:“世子,那就在下跑一趟江陵吧。”
“有莫先生亲去,我也放心。”
莫先生笑着向萧律作揖,再向刘先生行了半礼,便回了屋子收拾东西。
另一个幕僚杜溺走进他的房间,其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形容落拓,跟苏、刘、莫等儒生精致的幕僚形成鲜明的对比。
莫先生一愣,旋即道:“杜先生此来可有什么锦囊妙计?”
杜溺面色不虞,皱眉道:“切记不可再多做手脚,要知道雁过留痕。”萧台还在二郎君那儿掌握着荆州大军,若是萧瀛的死让他起了疑心,今日的局面只怕要分崩离析,那大齐这天下就会大乱,关键时刻,一点错都不能出。
还当他有何妙计能助他快速成事呢,却是来告诫他的。莫如春神色淡淡,“老夫这点眼色还是有的,无需杜先生提醒。”说罢便端了茶。
杜溺也没见怪他态度不好,点点头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莫如春冷笑一声,这个杜溺当真是托大,也只敢在他面前摆出这副样子罢了。才高八斗、足智多谋又如何?不会说话做人,当个幕僚也只能居于人后。
刘先生跟主公世子告辞,出了萧府往平日里最爱的茶馆而去。
看着手里的茶盏,他忽然有些羡慕老友苏先生,他跟着二郎君去打天下倒是逍遥快活。
自己留在大本营里事情万千不说,还要考虑更多。
今日世子的表现未免太过愚蠢和急功近利,想趁萧瀛病,要他命。
弄死萧瀛不是不对,而是不能直接搞死合作伙伴。再高明的杀人手法,只要有细心之人,难保不会留下把柄,那以后谁还敢与之合作呢?
更何况在当下这个时间点,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那萧台是武夫,也不是蠢蛋,而今雍荆合作,萧瀛死了直接得利者就是雍州,如此一来,第一个置于危险中的就是二郎君。
世子只考虑了自身利益,却忘了顾全大局。要按他所想,定然是静待时机。
只是姜还是老的辣,主公提出了更毒更狠也不留痕迹的一招。
世子还差得远啊。
悠哉哉抿一口茶,刘先生全身舒畅,忽然想到,若是换了二郎君,他会怎么做?
然后又在心中答道:二郎君怕是会用阳谋,等到天下大定,再与萧瀛光明正大地争吧。
刘先生自嘲笑笑,望着窗外南飞的雁群,越发羡慕起老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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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禁宫门内。
巨大的宫门关闭得死死的,胡松派人在巡逻。
所谓的十万精锐,到今日已经有不少人溃散四逃,没跑的是极少数。
这时,宫门不远处的花树动了一下,花坛边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几个守将对视一眼,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前面的小黄门转头过去欲叫后面的小黄门跟上,不料就看到身穿甲胄、黑靴的守门将领,当下惊得坐到地上。
后面那个小黄门瞧同伴这样,忙转过头去,见被发现,立刻跪下来求饶。
“将军饶命,小的只是想逃命……”说着忙解下包袱,将里面的金银珠宝捧给几个将士,“这个,还有这个……都是主子们赏的,不是小的偷的,现在小的都给将军们,只求放我们一条生路……”
守门将士们疑惑地对视一眼,现在叛军并没有强行攻城,再说,禁宫不像城门,这还没打,这两个小黄门至于逃命么?
叛军将领是萧衍,他们多少听说过,就算其打到禁宫里,也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
两个小黄门见守将们根本不收金银首饰,抖得跟筛糠一样。
守将头子王副将皱眉道:“你们为何要逃?老实交代。”
小黄门你看我我看我,白着脸都不敢说。
就在守将们不耐烦的时候,那小眼睛、鼻尖有颗痣的小黄门——李孙哭着道:“小的两人都是在含凉殿做掌灯的,平日会一直候在偏殿。就换值之前,我俩听,听闻刀敕跟陛下说……”
李孙说到这里,他和另外一个小黄门就抖得不成样子。
王副将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提起来,咬牙切齿问:“刀敕跟陛下说了什么?说!”
守将们都是战场上混过的,不说杀人无数,也斩首过百八十,此时一发火,杀机顿显。
李孙吓得眼泪都流不出来,哆嗦着道:“说,说这次叛军攻破建康追到禁宫,都,都是因为将士们不用心,若,请将其悉数……诛杀……”
所有守将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
王副将手上力道一松,李孙摔在地上也不敢叫出来,只得呜呜□□。
王副将看向另一个小黄门,他连忙磕头:“回将军,李孙说的都是真的,小的也听到了。求将军饶命啊,小的一是怕被刀敕灭口,二是怕,怕……”
“怕刀敕将我等诛杀后,无人守宫门?”王副将磨着后槽牙。
小黄门不敢再多言,只一直磕头:“哪怕现在需要诸位将军守宫门,若叛军退去,诸位将军可还有活路?我二人只是怕了这深宫诡谲,又怕被刀敕发现我二人偷听了这天大的秘密才想要逃脱,求将军们大慈大悲放我们一条生路。”
“将军……”其中一个守将白着脸,欲言又止。
王副将随手指了一个守将,这些人相处多年自有默契,不需明说就明白,当即领命而去。
不到两盏茶,守将回报:“启禀参将,李孙和这人确实是含凉殿的掌灯黄门,今日一个时辰前刚换值。此前陛下确实召了刀敕进殿商议事情。”
说到后面,守将吞了吞口水,觉得手脚发凉冒着冷汗,所有事都对得上,那便是说,这两个小黄门所说之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其实就算不去打听,王副将等人也认为李孙说的是真的。
咱们这位陛下谁不知道呢?没事都能杀几个人玩玩,现在建康城没守住,后面一定会兴师问罪的。
陛下对刀敕可谓言听计从,刀敕说朝中谁有罪,陛下次日便会下令处死谁,这事见得还少么?
众人都想到了这一处,脸色无比难看。
王副将想起还有两个小黄门,便道:“滚吧,能逃就逃远一点,否则就躲好一些。”
李孙和同伴喜极而泣,又给众人磕了三个头才收拾好地上的金银珠宝跑路去。
见两人已经走远,守将们围着王副将道:“天地良心,我们抵抗叛军之时何曾不用全力?那些死伤的兄弟又怎么算?”
出生入死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们已经红了眼眶,正是本着军人的尊严才没有做逃兵,才奋死御敌。
王副将眼中一片冷然,默了默,便作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