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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阿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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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第一个冲进来的是萧衍,不过她有些没敢认。
他穿着青色的锦袍,右手吊着,还算齐整,只是眼窝凹陷,下巴一圈起了青黑色的胡茬,头上的冠好像有些歪,头发也不像平时篦得那么一丝不苟。
见她醒来,萧衍眼圈有些泛红,声音有些喑哑道:“可疼?”
就像是被欺负后看到家长的孩子,阿桃听到他这么问,一下子委屈极了:“疼,很疼。”
萧衍觉得自己的心都揪紧了,伸出完好的左手替阿桃拭泪。
平日不爱哭的某人,今日的眼泪跟决堤般涌出来。
萧衍见眼泪越擦越多,有些不知所措。
阿桃破涕为笑:“饿了。”
“好。”
羞花也跟着女郎一起哭,听到她说饿,赶紧跑出去吩咐厨房做东西。
黄海端着菱花鸾鸟铜盆和巾帕,迟兰则端着盐水和痰盂进来。
萧衍小心扶起阿桃的左肩,撑起她的背,靠在大迎枕上。两个丫鬟上前伺候她漱口、净脸。
没多会儿,羞花拿着饭菜回来,伺候她用饭。
病人的饭菜很简单清淡,就一碗肉粥,一碟蔬菜。
“这粥好吃,不像府衙的厨子做的。”阿桃点评道,府衙的厨子做荤菜不错,可是做清粥小菜十分不行。
“这是黄妈妈做的补血养气粥。”见阿桃不解,萧衍又解释,“黄妈妈是我母亲的陪房,专门做药膳吃食的。”
“那夫人给了我,她不就不方便了么?”
“所以你要快点痊愈,她不会不方便的。”萧衍笑笑。
阿桃含着粥点头。
吃了大半碗后,萧衍便不准她再吃:“你饿太久,吃多了不克化。”
羞花觉得有理,连忙收了东西下去。
阿桃只能舔舔嘴,看着羞花端着剩下的小半碗粥离开咽口水。
由于伤势过重,大夫嘱咐她最好不要下床走动,那晚上拔箭的大夫们在她醒后就已经离开。
现在每日由宁国公府上的钟大夫来为她换药。
阿桃这一躺便是半个多月。
钟大夫换药时看过,说可以起床动一动,这才被羞花扶着起来走一走。
十来年连生病都很少的她,这次真是吃了大苦头。
肩膀的贯穿伤,让她的右手至今不能动。幸亏天气已经凉下来,伤口并没有感染,但是也正因冬日,伤口愈合很慢。
以至冬月,北陈停战,大齐内乱也暂时中止。正好给了阿桃好好休养的机会。
萧衍推开门进来,后面跟着黄海、迟兰,二人端着药和蜜饯。
阿桃瞬间哭丧着小脸。
萧衍左手端着药,右手拿着银勺盛了一勺子,在口中尝过温度后递到她嘴边——这段时间他都是这么尝药喂药的。
阿桃喝了第一口就一把夺过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吨吨吨”喝光。
完了萧衍赶紧投喂一颗蜜饯,夸奖道:“你真是我见过喝药最干脆的女郎。”他母亲和妹妹次次都要人哄、要人喂的。
“你一勺一勺喂不是慢刀子割肉么?还不如我一下子苦完。”阿桃白了他一眼。
吃了蜜饯漱过口,萧衍带她去花园里走走,丫鬟们识趣地没有跟去。
冬日的阳光正好,萧衍观察阿桃,经过黄妈妈的食补,养了半个月,她的小脸上总算是有些血色,嘴唇也不再泛着青白,只是仍然很瘦。
“你,那日不怕么?”他脱口而出。
“呃,当时没想那么多。”阿桃歪着头,扁嘴道。
那一瞬间哪容得人去思量那么多呢?完全是凭着本能冲过去,不过她当时并不是要以身挡箭,而是以为自己能劈下那支箭,哪知道那箭根本不是普通士兵射的,而是神射手。
箭入肉里,她甚至没感觉到疼,穿过之后,她看到血,才后知后觉箭身擦着骨肉而过的剧痛。
醒来后,倒是怕,怕自己的右手从此废掉,万幸天爷垂怜,她只是伤到皮肉,筋骨刚好擦着过,只是有些损伤而已,需要时间便能养好。
北风送来梅花的幽香,阿桃看萧衍还皱着眉头,这段时间他这一直这个表情,眉间都快有三条纹路了,赶紧伸手抚上了他的眉心。
萧衍像触电般地想躲开,不过身子后仰了一下就顿住了。
女郎轻柔的指尖带着一丝暖意,柔软的薄茧拂过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相反,还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眉锁顺利解开,阿桃扬起灿烂的笑容:“我都没事了,你别再皱眉。我可不想要一个老气横秋的夫君,只想要俊俏郎君。”
“咳。”她又能调戏他了,可见伤好了不少。萧衍不自在地虚咳,别过眼,看向园子里的梅花。
她果然还是这般厚颜,不过这么诚实的说话,他还是喜欢的。青年郎君这样想着,红晕便悄悄爬上了耳朵。
阿桃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她已经知道萧衍向她爹求亲之事。爹爹已经答应,后来萧重喜也亲自过来跟她爹商量了婚事,表示等明年开春他出孝,便定下亲事。
萧衍站在萧索的园子里,显得熠熠生辉。现在的他不同于军营中的清冷威严,而是身着沙青色锦袍,披着同色披风,连帽边镶着纯色的狐狸毛,风吹过,调皮柔软的狐狸毛尖在他脸颊边来回浮动,衬着郎君如玉的面庞,清贵无双,温润无匹。
此时的阿桃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亲他!
她就垫着脚这么这做了。
萧衍眼睛瞪得大大的,耳根处的红烧到了脸上。
被少女的唇轻啄处,那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脸颊。
他立刻四下扫视,发现园子里没别人,才松了一口气。
“嘿嘿嘿,你现在被我盖章了,就是我崔婳的人,别的女郎休想靠近。”阿桃举起左手撩撩头发,耀武扬威道。
萧衍想斥她一句胡闹的,但对上女郎娇甜的笑容,心里竟然流淌过淡淡的暖意,那两个字便怎么都说不出口。
罢了,她是他的未婚妻啊,何况,这件事她做起来,并不让人讨厌,相反还有些……隐秘的欢喜。这霸道宣示主权的话么,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毕竟他作了字画,也会盖上章,表示个人所有。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又说不出来。
阿桃看萧衍故作镇定,实则脸红心慌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觉得非常有趣。
她一直知道,萧衍跳脚的样子非常可爱,她太喜欢了,所以才会一直逗他啊。
这场散步阿桃收获不小。
晚上,阿桃又缠着萧衍想出去玩。
“不行,你胳膊还没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我这样的呢?我在床上躺了那么多日子,身子都僵硬了,也快闷死了。”见他还是一脸冷硬,便高声道,“萧衍,我想去嘛。我自己去和你陪我去,选一个。”
得,现在萧二哥哥都不喊了,这丫头胆子是越发大,真不让她去,说不定就要偷跑出去。
萧衍挑挑眉,叹气道:“我陪你去。”
听到这话,阿桃当即表演了一个变脸绝活儿——柳眉倒竖到笑眼盈盈,只在霎时间。
次日依然是好天气。
萧衍和阿桃出门,城里人多,怕挤来挤去碰到她的肩膀和胳膊,便带她去了城外。
襄阳城的冬日不像建康城,要萧索得多,不过落叶铺地,倒是别有趣味。
城外的田地里留着秋收后的谷垛,天上时不时一顿候鸟飞过,阿桃觉得自己的心情开阔了许多。
他们看到一片湖,阿桃惊喜地叫车夫去到水边。
水边有一片荻花,这个时节,紫红色的荻花穗已经变成白色穗子,毛绒绒的特别好看。
阿桃下车,直直走进荻花丛。
苍岚山也有这样的荻花呢,小时候她经常去玩,还会摘下紫红色的穗子回家插瓶。
阿桃叫羞花帮她摘了一把荻花,她用左手接过,然后轻轻抖动,随着风一吹,无数白绒毛便带着种子飞往大地的各个角落播种。
萧衍栓好马,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穿着胭脂红小袄、练色下裙的女郎,站在白色的荻花丛中,荻花绒毛飞舞在她四周,她笑得比冬日的阳光还暖,还亮。
由于重伤未愈,小脸不似以前莹白,这样的荻花丛,这样的笑,要是右眼角下,添上一颗泪痣……
“阿齐……”萧衍一时失神,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他离阿桃就一臂的距离,且阿桃一直关注这他,所以这声虽然小,但她却听得清楚。
“阿棋?元若棋?”
阿桃最先想到的就是她,他们俩可是讨论过诗词的。
她的问话让萧衍彻底回神。
又问了一遍,萧衍才道:“元若棋是谁?”
阿桃没答,几乎是一刹那,就想到了,去年七夕,她出于好奇跟着他去清华楼,误打误撞装扮成流光姑娘去陪客。
萧衍就一直盯着她看,看她又非看她。
“是,是你曾经心仪的那个女郎?”阿桃涩声问道。
萧衍没说话,眼中却闪过一丝狼狈。
“我和她很像?”否则你怎么老是将我认成她呢?好不容易出门的兴致被扫了个彻底。
萧衍摇摇头:“不像。”
确实不像,阿桃出身高贵,她只是一个屠夫的女儿,阿桃容貌娇美,透着英气自信,她却只是小家碧玉一般单纯可爱,性情他不知道,但应该比不过阿桃的。
“那你为何对着我叫出她的名字?”阿桃垂下头,心难受得发紧。
萧衍有些慌,他直觉阿桃很不高兴,可也只能诚实道:“没有,只是刚刚你笑的时候,让我想起了她而已,但我……”
“我累了,先和羞花回去,你慢慢找回忆吧。”阿桃打断萧衍的话,转身小跑上了马车。
羞花则悄悄狠狠地瞪了一眼萧衍,随着阿桃上车回城。
马车动起来,羞花担心地看着自家女郎,想说什么安慰一下,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阿桃没注意小丫鬟的纠结,只想到刚刚萧衍的话,她心里就发寒,觉得自己无比难堪。
萧衍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上马去追。
他骑着马在女郎的马车旁,帘子抖动,他甚至能看到她苍白的脸。
头一次,萧衍觉得自己错了,若重新来过,他一定不会再说实话。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种时候想起阿齐,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她。尤其是和阿桃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眼里就没有想起过其他女郎。
几次想撩开帘子解释,但那样的举动不合适,便暂且强压下来,只等私下再说。
回到府衙,萧衍下马去马车旁等着她下车。
车帘掀开,羞花先下,然后再小心地扶着阿桃下来,萧衍被挤开在一旁。
阿桃一眼都没分给他。
萧衍张了张嘴欲上前解释一下,就见一个穿着灯草灰色袍子的俊秀青年郎君向他们这边走来。
“阿桃!”那人率先出声。
“伯玉!”阿桃转身看到裴伯玉,很是惊喜,“你终于来了。”
先前阿桃抽调了一千齐家军去走骆谷道,裴伯玉一直在坐镇苍岚山,这次也是接到崔将军的信,叫所有齐家军齐聚襄阳。
裴伯玉爽朗道:“嗯,好久不见,我可想你了。”
“我也想你啊。”
萧衍:“……”
光天化日之下,青年男女竟然直接说“想你”,萧衍觉得自己的见识被刷新,更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移开目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不过那二人没在意他,说着自己的话。
“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裴伯玉背着手道。
“小铺的酥饼!”阿桃大喜。
“猜对啦,想着你爱吃,我专门去买的。”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那必须的。”
两人边说边往前走。
萧衍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个彻底。
看阿桃笑得开心的侧脸,不是刚才还一脸难过么?看到这个什么伯玉的,一下子就变高兴。
原来她不是只有看到他才笑得灿烂。
这个认知让萧二郎极度难受,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按在醋里浸了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