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3、相视

　　萧衍一扯缰绳，马儿停下，他抬眼望过来，只见左边楼上的包间里有一群少年。

　　临窗而立的女郎穿着桃红色春衫，她轻咬下唇，慢慢移开右手，微微歪头露出黑白分明的大眼。

　　许是看到他并没生气，便垂下手，放了唇，绽放出笑容。

　　不像时下的女郎讲究笑不露齿，她的笑容露出了上排八颗洁白的贝齿。

　　此刻春光正好，几缕阳光洒在她一人身上，莹白的小脸上飘着红晕，真灿若蔷薇，明艳无边。周遭的繁杂好似都不存在，寂静无声的天光里，只余下他和她。

　　一人仰视、一人俯瞰，二人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半晌无话。

　　倒是街边的哪个媳妇子看着晋陵侯一手柿子汁，毫无形象地哈哈笑出起来。

　　萧衍回神，皱了皱眉，他认出了崔家郎君，那扔柿子的崔家女郎，大概是跟他闹着玩吧。只是看着年岁不小了，没有一点儿世家女的姿仪。

　　他掏出纯白手巾，把手上的柿子汁擦干净，余光瞄了一眼那女郎。

　　桃红色的身影微微前倾，他捕捉到她笑弯的水眸中闪过恰似久别重逢的欣喜，又带着一丝促狭。

　　若他没猜错，这便是快二十年人生以来，唯一打过他的那个女郎吧。

　　想到这里，萧衍不自觉松开抿直的薄唇，微勾起嘴角，恢复之前的风仪无双，骑马而去。

　　街边的女郎们疯了一般去抢夺刚刚晋陵侯擦过手的白色巾子，要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到，恐怕会发生踩踏事件。

　　而楼上，崔家人看阿桃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毕竟能拿柿子扔美男子的，他们家七娘也是独一份了。

　　阿桃笑了笑：“误会误会。”

　　众人了然：不用解释，我们都知道他小时候和你打架，后来你被罚站，他义正言辞批评你：女郎要有女郎的样子。

　　心知误会一时解不开，阿桃便放下了，专心跟着哥嫂妹妹们逛了一圈建康城，晚膳时分才回国公府。

　　两日后便是三月三，上巳节。在大齐又称女儿节。

　　这天各家未嫁娶的年轻人都要去到水边洗手，希望能带走身上的病气，身体康健。双方还可采摘兰花送给心仪之人。

　　在这日看对眼儿的少年男女，回家之后成就姻缘的不在少数。

　　因此这日也算是大齐的“情人节”。

　　崔家已经定亲的四郎，带着五郎和六郎，护送三位小姑娘到了建康城南边的潏水。

　　这边地势稍高且平，水流清澈，相对人不多。

　　潏水边河滩上浅草挂露，桃花、梨花盛开，一片云蒸霞蔚。

　　花树下、河滩上，年轻的姝丽们穿着最时新的春衫罗裙，婷婷袅袅，或娇笑嬉闹，或弯腰采兰，这画面当真是春日盛景，风光无限好。

　　郎君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边闲聊边暗中看妹子。时不时也会摘上一朵兰草，悄悄送给心仪的女郎，更有大胆的男女，直接当面赠送。

　　崔家人刻意错峰，下车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边看。

　　三位少年郎英俊风流，三位少女比树上的花儿还娇艳。

　　阿桃是第一次来潏水边，清新的空气让她十分舒爽。

　　赏过春光，三姐妹开始找兰草，丫鬟们提着小篮子帮忙摘，哥哥们则不远不近地跟着。

　　没一会儿，辚辚声至，又有马车到来，身边陪着三位锦衣郎君。

　　看马车上的图腾便知，来的是宁国公府萧家。

　　萧家三位郎君下马，崔家四五六郎忙走过去打招呼。

　　崔家女郎也跟上去。阿桃第一眼就看到了萧衍。

　　肤色很白，高挺的鼻梁，微深的双目，双眼无波，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今日他穿着竹青色锦袍，头戴白玉冠，朗润如清风明月沁人心脾，气韵似白玉无瑕雅人深致。更像是一位胞读诗书的风雅学子，不像一位少年将军——他的杀气已经完全内敛，反而呈现出一股温润之气。

　　她很熟悉，这是上过多次战场，杀过很多人之后才会出现的。

　　旁边穿朱色锦袍，身形比萧衍瘦削些的当是宁国公世子萧律，也是一位英俊郎君，只是他的眉目轮廓更似胡人，若是不笑，就会有些阴冷之感。

　　世子旁边的少年身材极为魁梧，个子不如两个哥哥高，宝蓝色锦袍被他撑得有些涨，不难想象衣服之下定是虬扎的肌肉。正是萧徵萧三郎。

　　竹纹马车帘子掀开，下来一位个子高挑的女郎。穿着淡雪青色的窄袖春衫，显得肤色奇白，她面部立体，眼睛微凹，虽然不像胡人那么深，但看得出来，她带着一些异域血统。

　　宁国公世子萧律介绍道：“这是小妹，四娘。这是二郎，三郎。”

　　阿桃大大方方行礼，八娘和九娘瞟了一眼俊朗的世子和萧二郎后，红着脸福了福。

　　前朝经历过一次民族大融合，那时是小冰河期，天寒地冻，胡人生存受到巨大威胁，于是南下侵占温暖之地。

　　许多抵抗的中原地区的贵族遭到杀害，还有部分逃往更南方，与南方本地士族融合后被称为南方世家。

　　还有一部分胡人部族在多个胡人民族中败下阵的家族，从北方搬迁到南方。

　　这些胡人凭借彪悍的作风和了解胡人生活情况入朝为官的不在少数，于是迅速在南方崛起，成为新的士族，被称为北方世家。

　　有朝廷有意为之，也有利益权衡，南北世家从互相鄙视到通婚联姻，也只花了几年时间罢了。

　　由此，到今朝，带着胡人血统的混血儿很常见。

　　宁国公夫人尉迟氏，便是出自当年南迁入建康的鲜卑贵族，所以她生的四个嫡子女，均带着点高眉深目的意思。

　　萧四娘拉着阿桃笑道：“你便是从小就在边塞长大的崔七娘？”

　　阿桃点点头，她5岁多就被老国公带到苍岚城亲自教养，外面都传崔家爱女胜过爱子。

　　“我也和父兄在军营里待过。”萧四娘开心道，“刚一见你，就觉得咱俩肯定能说到一起去。”

　　阿桃对这自来熟的女郎很有好感，且余光瞄过萧衍，见他正看着她和萧四娘，当下决定和萧四娘打好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

　　“哦？是因为我穿的藤紫色的窄袖么？”阿桃打趣道。

　　“对啊！这可真是巧了，竟然穿了这么相近的颜色，只一深一浅的区别。且建康城的里女子都爱美，你看，别人可都穿着宽袖、披帛，我就觉得那些麻烦，不如一件窄袖来得方便。”

　　“英雄所见略同。”
　　一般情况，女郎撞衫、撞色都会心中不高兴，而萧怜爽朗大方一点不介意这些，阿桃倒是觉得她是真心可结交之人。

　　喜欢舞刀弄棒的两个小女郎齐齐笑起来。

　　氛围很好，八娘和九娘也凑过来围在一起聊天。

　　萧三郎是不太爱看美景的，美人儿也没什么好看的。毕竟这里最好看的人儿可不就是自己妹妹和崔家妹妹了么？

　　“大哥，你们别聊那些诗啊词的了，出来一趟，不如去打马球？”萧徵激动地说。

　　他本来天生神力，三岁就能举起成年人都可能扛不动的石锁，所以，他从小就不安于室，也不喜欢什么诗词歌赋，只喜欢找人比武，还有跟猛虎搏斗一类危险游戏。

　　萧世子可太懂三弟，看了一眼二郎。

　　萧衍可有可无点头。

　　崔家三位郎君出身武将世家，虽说现在从文，可小时候就开始锤炼身体，骑马射箭更是不敢懈怠。

　　当下他们便去打马球。

　　阿桃几人一听打马球，都来了兴趣。

　　众人来到附近的马球场，场子里已经有人在玩，还是熟人。

　　崔四郎走到场边，见为首的少年正是靖远侯韦家的郎君，他的未婚妻正是这韦郎君嫡亲的妹妹。

　　见着未来舅兄，自然要寒暄一番。

　　崔四郎向韦青揖道：“青郎，你们可愿与我们对战一局？”

　　一身蓝色锦袍的韦青向准妹夫和宁国公等人打过招呼后，便道：“这有何不可？不过我是不会放水的。”

　　崔四郎和崔六郎的球技平平，韦青可不把他放在眼里。而他平时没跟萧家兄弟玩过，故不知他们水平，可他们这边水平高超，自信还是能对战的。

　　“嘿，可不要轻敌，新晋晋陵侯的骑术那可是很有名的。”说话的是一位栀子色缠枝花纹锦袍的郎君。

　　正是永安伯世子庄逸。

　　庄逸牵着马儿过来，大方地同众人见礼。

　　然后又转头冲着场边高声道：“表妹，你看谁来了？”

　　正在不远处弯腰找兰草的身穿樱草色衣裙的女郎听见自家表哥的声音，忙起身回头看。

　　只见马球场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位郎君和女郎，而其中那身穿青绿色袍子的，不正是自己的未婚夫崔四郎么，还有小姑崔八娘、崔九娘，另一个应该是才回来的七娘。

　　韦香儿扶了扶钗环，待大丫鬟点点头，她这才红着脸往这边走来。

　　众人见了这对未婚夫妻免不了打趣几句。

　　说罢才招呼自己这边另外四位同伴过来，他们都是韦青和崔四郎太学里的同学，现在过来一一引荐。

　　由于不是出生勋贵之家，便没有跟他们说崔萧两家府邸，只论排行。

　　崔萧两家六人组成一队，正好和韦青、庄逸等六人对赛。

　　丫鬟小厮们之前已经在草地上立好遮阳棚，铺好褥子，摆上小几，然后放上小巧的熏炉、瓜果、点心、茶水。

　　女郎们席地而坐看马球，倒也有一番野趣。

　　许是知道这里来了几位英俊贵气的少年郎，周围的少男少女们都从水边过来，围在马球场边看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