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148、月色

　　他好像被魏王殿下给绕进去了怎么办？可他最崇拜之人确实是汉朝的博望侯张骞。好像，外放这里也不是不行啊，广袤苍凉，大漠孤烟，前几十年在水乡泽国看遍杏花微雨，临了还见识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陡然体会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意思。

　　嗯，尤其是甜瓜还挺甜的，葡萄也能酿制上佳的葡萄酿。谁不知道他老刘最爱这口吃的喝的？

　　本是被贬谪而来随军的刘御史，竟然真的留下做起了凉州的父母官。萧衍原也是一时兴起，甩脱这个烂摊子给刘御史——他想回建康抱媳妇儿和女儿。

　　却不曾想，刘御史此人虽年逾古稀，但当真有勇有谋——借调边军、收编戍边囚犯、联合寺庙武僧和商队……仅花了三年时间，便将当地豪强镇压得不敢造次。凉州自此摆脱数十余年来豪强垄断控制一方的霸权，真正迎来商贸繁荣、社会安定、百姓富足的局面。

　　刘御史还开办官学，留传文脉，为大宁培养了精通西域诸国语言的能人，绘制了详细的通西域舆图，沿途设立官驿，使得每一位往来的学者、传教者、商队逆旅更加便宜，亦能常与家人通信等。

　　多年后，大宁朝廷中不少流砥柱都出自凉州，还有许多怀有报效之心的少年郎自愿去西北为地方父母官。

　　这位刘御史为凉州奉献了人生中的最后十年。他的姓名将永远留在凉州的州志上，他的造像也被百姓自发绘至开凿的石窟中，受凉州人世世代代供养。

　　繁华的商路、强健的马匹、与西域诸国往来互通……都为大宁后世创造盛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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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衍到底没能在年关前赶回洛阳，因为大雪封了路，只能等开春化雪后随大军一起回去。

　　这一次珍馐坊掌柜的恭敬地将阿桃和绵绵请到三楼视野最好的包间——这一间是萧衍的包间，毕竟珍馐坊是魏王府的产业。

　　绵绵就快三岁，不喜欢被人抱着，但站着又看不到外面，阿桃便将桌子推到窗边，让她站在桌上看，这样的高度她也才堪堪看得见街景。

　　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外面，好似在观察大街上的众生百相。

　　阿桃很激动，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看萧衍回建康，好像这次与上次没什么差别。若非要说有，那便是初夏的建康树木葳蕤，美不胜收，统一全国后的建康百姓更是自信、自得与自负——偌大帝国的帝都百姓呢，那走出去都是让人羡慕的。

　　须臾，衡山公主萧怜带着沁郎也到了这个包间。两个小孩儿站在桌上，身边站着各自的母亲。

　　朱雀城门那一片儿已经封锁，禁军围了好几圈，陛下带着太子和文武百官会在那儿亲自迎接魏王和北伐众将士回建康。

　　附近的百姓踮起脚各种张望，还是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却挡不住越发好奇的心情。

　　“陛下今早天蒙蒙亮就到朱雀门等着了。”

　　“是啊。诶，陛下已经上了城门楼咯。”

　　“哪里哪里……哎哟，我看到了看到了……”

　　越来越多的百姓表示自己看到了陛下天颜。其实那么远哪里能看到？更别说还有层层文武百官、黄门、仪仗在呢。

　　朱雀大街人声鼎沸，人人都穿着新衣迎接战神和将士们归来。

　　很快，萧重喜的圣旨就自朱雀门传出。

　　收复中原统一天下，此乃名垂千古的不世之功，除了犒赏三军外，还要大赦天下。当然，最令街上百姓欢欣鼓舞的是朝廷决定免除两年赋税，包括中原、凉州、东北之地。

　　这是百姓的切身利益，朱雀大街上顿时欢呼高声：“陛下英明，陛下宽宏。”

　　“还有还有，陛下封魏王殿下为天策上将！”

　　群众惊奇高呼魏王殿下实至名归，可也有不少人没听过天策上将是个什么官儿。

　　但不妨碍群众里有熟读史书的儒生，扯着嗓子给众人科普：“天策上将啊，是最高级别的武官，职位在三公之上，仅次于太师、太傅、太保。”

　　群众集体“哦”了一声，反正就是一个很大的官儿就对了，比什么骠骑大将军、辅国大将军、威武大将军什么都要厉害。

　　百姓发自内心的欢呼着。

　　“他们，都，在说，父王么？”绵绵奶声奶气的问。只听懂了魏王什么的，魏王不就是她父王么。

　　阿桃雀跃道：“是呢，在说绵绵的父王是大英雄，打了大胜仗，非常厉害的。现在北边儿都是大宁的疆域，都要归功于父王。”

　　绵绵拖着长长的“哦”，其实她后面的都没怎么听懂。

　　阿桃也不管她有没有听懂，只一股脑告诉她，总有一天她会懂的。

　　沁郎也在一旁羡慕地看着绵绵，舅舅真厉害，好在他爹爹也不差，被外祖父给晋升了国公呢，不过他也不懂国公是什么，但听着比侯爷厉害。

　　“来了来了，进了朱雀门了……”楼下有人大吼，群众们的热情更是高涨。

　　阿桃搂着绵绵道：“父王就要回来了，绵绵高不高兴啊？”

　　小绵绵点点头：“绵绵高兴，母亲高兴，姑姑高兴，沁郎高兴，皇祖父高兴，太子伯父，不高兴。”

　　阿桃一噎，萧怜笑道：“小绵绵，太子伯父不高兴这种话心里知道就好，别说出来。”

　　“为什么？”她看看姑姑又看看母亲。

　　“因为只有别人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时，你才能更好地算计别人啊。”阿桃认真道。

　　绵绵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沁郎也跟着点点头。

　　立在后面的四大美人儿：“……”

　　王妃您这样教三岁的小郡主真的好么？

　　“有什么不好？身在皇家防人之心不可无。”阿桃轻叹，她的绵绵生得这般好，以后定然是会惹许多郎君追逐的，若是现在不多教教，回头被臭小子骗了可怎么好？

　　“嗯，害人之心不可有。”绵绵笑着接道，这句话母亲教过的。

　　阿桃吓一跳，平日里都不怎么开口的娃，忽然蹦出长句子不说，还能接下一句，这真是，聪慧的囡囡啊。

　　四大美人儿就见自家王妃抱着小郡主又亲又香的，各种词汇夸赞不停，而小郡主脸上则淡淡的，仿佛那些词语根本不是在夸她。

　　阿桃也发现女儿不同寻常的淡定，问：“你怎么不笑呢？以前夸你你都很开心的。”

　　“母亲笨，才说过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才能更好地算计别人。”

　　阿桃、萧怜和儿子、四大美人儿：“……”

　　萧怜实在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整个包间里的人都笑了。

　　只有阿桃扶额，她当真是多虑了，这孩子长得像婆母孝昭仁皇后，可性子实在是像自己的夫君，以后只怕也是个阴谋阳谋都会使的女郎，精着呢。

　　“魏王殿下、代国公……”

　　“大英雄……”

　　楼下的尖叫声打断了阿桃的胡思乱想，她赶紧起身站到窗口，绵绵也是，小小的人依偎着母亲，伸长着脖子等着看父王，满脸骄傲又好奇——她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父王了，实在是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只是每次父王写家书都会问到她，母亲还会将她的“画”送去给父王呢。

　　萧衍骑着一匹通体雪白，只有马尾是纯黑毛的雪里拖枪出现在朱雀大街。蕉叶白在北伐中受伤后便送回建康将养，和长期在同个马厩的余晖产生感情并结成“夫妻”，加上它年纪也不小，就留在王府不再上战场。

　　还是一身玄甲，在炽热的初夏日光里闪着寒光，他面如冠玉，俊朗飒飒。不同的是后面跟着谢叔业、萧台、尉迟德、裴伯玉等将士。

　　阿桃想着第一次接他回来时，他就是现在这样，这么多年，萧衍的样貌都没变过，气度倒是越发沉稳，让人看不出喜怒。

　　她心跳如鼓，就这样痴痴地看着那人越来越近。

　　又往前走了几步，萧衍一瞬间就捕捉到了他的阿桃，穿着绯色的衣裙站在窗口，一双水盈盈的眼里只有他，那笑容也一如梦里那样灿若骄阳。

　　一个仰视，一个俯视，视线在半空中交缠。

　　雪里拖枪暗戳戳停下马步，在原地刨了刨蹄子——嗯，它就是跑得快又聪慧的马儿，才会在万千马儿中被主人选中当坐骑。

　　沁郎也认出了自己的父亲，一手指着谢叔业一手扯着母亲的袖子道：“爹爹、爹爹……”

　　萧怜美目含泪，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谢叔业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母子。

　　周围的一切人声喧阗好像都消失掉，空间里只余下他们自己和所爱的人。浓稠的思念从眼底倾泻而出，目光一刻都不舍得从对方脸上移开。

　　小人儿绵绵可没看出来父母亲在深情对望，她想着以前和刚刚都看见街上的女郎对着长得俊的郎君扔荷包、花朵等，她觉得自己父王长得很俊呢，是她见过的郎君里生得最好的。

　　于是回过头看了看周围有没有可以扔给父王的东西，桌上什么都没有——幸亏这次没有摆水果。

　　只有自己裙头上别的一个绣着一根瓜藤上面结了七个瓜，下面缀着珍珠流苏的小荷包。绵绵解下来，冲着父王扔了出去。

　　可惜三岁的小人儿，力气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小荷包又轻飘飘，出了窗户之后，就直接往下掉。

　　“哎呀。”眼见投掷失败，绵绵伸出短短的小胖手捂住了脸。

　　萧衍余光里早就见到了妻子身边穿着同款绯色襦裙的小囡囡，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绵绵，一年多未见，都长这么大了，他离开时女儿还只能在大人的看护下站起来走两步呢。

　　小荷包眼看就要掉到地上，说时迟那时快，萧衍抖了抖缰绳，雪里拖枪抬了蹄子挪了几步，长臂一伸，藕色绣瓜瓞的小荷包稳稳落入他手中。

　　阿桃告诉绵绵，父王接住了她的荷包。绵绵才敢放下手，趴在窗台对着自家俊父王笑。一大一小，笑容如出一辙。

　　萧衍冲母女二人晃了晃小荷包便伸手放进胸口衣襟里，对着她们一笑，打马往前走去——再不走就堵路咯。

　　魏王殿下竟然接了一个荷包！

　　街上的小媳妇儿女郎们一愣之后纷纷往珍馐坊三楼的那个包间看去——只看到一眼，好似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小女郎。

　　漏液时分，萧衍踏着月光回到魏王府。

　　陛下和太子犒赏三军，这酒必须喝。素日里在他面前不敢放肆的人，今晚都大着胆子灌他的酒，哪怕他是海量，也扛不住那么多人。

　　萧衍按了按有些晕眩的眉心，感觉脚下有些飘忽。

　　蓁叶院灯火通明，院门口站着三个人，为首的那个笑得极其温柔。盈盈月光如白练洒在她的身上，一袭竹白色衣裙让俏生生的女郎恰似月宫里的仙子，瑰丽得不太真实。

　　“今夜的月色，很美。”萧衍忍不住喃喃。

　　跟在萧衍身后的两块砚台对视一眼，悄悄回了前院。

　　两大美人儿么，对这种场景早就司空见惯，只含笑低头，默默当路灯照明。

　　“那，吾与月色孰美？”阿桃歪着头问。

　　萧衍失笑摇头，女郎如今完全褪去少女时期的稚嫩，多了几丝成熟的风情，妩丽天成。眼角眉梢一动就能轻易勾起他的“馋虫”。

　　阿桃不依，非要他回答。

　　“月逊阿桃三分皎，阿桃比月更妖娆。”萧衍的声音低轻如呢喃，喉结滑动，眼里除了醉意，似乎还有几分熟悉的欲色。

　　阿桃脸一红，眼波潋滟地嗔了他一眼，拉起他的大手快步往屋里走去。

　　净室的门“啪”的一声关上，差点打在羞花的鼻子上。

　　闭月拿眼问：你想做什么？

　　羞花摸了摸鼻尖，抬抬手：喏，殿下的寝衣，还在我手上。

　　落雁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摆出一副“你还不明白么”的表情，然后去到耳房歇着。

　　沉鱼看看手里的托盘，轻叹：看来今夜我又要熬夜热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