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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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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换了杜溺在这里,一定会说:“魏王殿下是陛下爱子,偏心实属常事。而严师出高徒,陛下对太子越严苛说明对您越寄予厚望……魏王既然一路胜利,这次怎么会失败呢?是以前的对手太暗弱?固然有这个因素,但失败是多种多样原因交织而导致的。不能要求他次次都大胜而归吧,只是一次未能达到要求便斥责,那以后谁还敢担此大胜?”
太子的确看不懂陛下的苦心,而萧重喜委实是这么想的,对次子疼爱是因为二郎值得,对长子严格是希望他能更好地担起社稷大任——都是慈父之心。
且打仗更讲求天时地利,而非人和一项可以决定,次子一次失败他还承受得起,大宁也承受得起。
萧衍看到最后这番话时,心中感到无比熨帖。从小到大父亲虽然更看重大哥,却也不曾忽略他这个次子。那这次,他决计不能让父亲失望。
谢叔业、尉迟德等人照常在主帐集议。
萧台再次跪下请罪:“将军,这次是我老萧轻敌,中了贼人的奸计,末将保证没有下次。还请将军让末将戴罪立功。”
一路势如破竹渐起骄心,忘了穷寇莫追这个最简单的道理,结果中了埋伏。若不是萧台勇猛,搞不好自己都要折在这场战役中。
萧衍看了他一眼,这五十军棍是放水了的,但让暴躁自负的萧台收敛了许多。
“起吧。你想不带兵那是不行的。”
萧台回过味,笑嘻嘻站起来,太快太猛,大腿屁股连带腰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五十军棍啊,这群孙子下手可真重,等痊愈了看他怎么操练他们。
“滚回去养伤。”
“诶。”萧台扶着屁股一瘸一拐回了自己的帐子。
萧衍摇摇头,继续和谢叔业、裴伯玉、尉迟德等人商议策略。
崔良恭进来大帐,众人起身行礼。他摆手道:“无事,你们说,当我不存在。”
萧衍等人从善如流,崔良恭见自家女婿脸上丝毫没有败馁的神情,不禁暗自点头,沉得住气就好。又看帐中将领里年纪最大的不过而立,轻叹,以后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他这样的老头子也该荣退了。
夏州比邻凉州,如今都在凉州刺史也是当地豪强索亮的手中。索家在凉州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有马有钱,家族曾和吐蕃、回鹘等联姻,关系处得很不错。饶是北陈薛氏皇族鼎盛时,也不敢轻易动索家,主要是用其制衡吐蕃、回鹘,以保边境平安。渐渐的,“凉州刺史”这个官职就成了索家的世袭。
现任索家族长是索亮,此人有几分真本事,又奸猾多谋,占着天时地利,和崔良恭对峙良久,硬是能一直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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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大胜的索亮高兴得胡子都翘了上去,子孙副将纷纷恭维:“那萧衍还被传白起转世呢,结果就这点儿能耐?那父亲您该是蚩尤、夸父那等人物。”
蚩尤、夸父、刑天、共工乃传说中上古四大战神。这马屁拍得索亮心花怒放,但又作态的连连摆手。
“咱们将军自然是战神人物,更何况凉州出产好马,凉州儿郎更是个个真英雄,自是不惧南边的软脚小儿。那邓天穆志大才疏才会惨败。”
这番吹捧让索亮通体舒畅,当即决定乘胜追击,急吼吼开始了下一次进攻。
这一次,索亮又小胜萧衍,他的名声更加响亮,人也更狂。
要知道凉州多年未经战火,周围胡人都要向索家购买马匹、茶叶和丝绸,这索亮在凉州可谓土皇帝一般。他自诩怀才难遇,空有比天高的军事才能却生在太平时候,而今才华终于得到展现,他如何能不雀跃?
当连续三次打败萧衍后,索家竟直接在凉州办起了庆功宴会。
赴宴之前,索亮的长子索青松来报:“父亲,老大夫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索亮点点头。
进来的人果然须发皆白,面色严肃,正是保生堂学徒说出门访友采药的老大夫。
“听闻府中今晚有宴席?”老大夫问。
“是的,家父为庆贺战胜南宁魏王之事。”宋青松温声道。
这老大夫很有几分真本事,去年年底,他的母亲索夫人在石窟拜祭时突发疾病,全城大夫束手无策,都叫准备后事。可这老大夫一来,几针下去,母亲便转醒,开了药方吃了五副药,身子竟然好转了许多。宿疾虽不能治愈,可能让母亲多陪父亲几年也是好的,是以索家人对这位老大夫敬重有礼。
索亮还专门留他下来为他和夫人诊脉、调养身子。
老大夫直言,索亮的病也是无法治愈的,但可以控制,若是将养得好,是不会折损寿命的。不过他不能久留凉州,还要回洛阳去呢,此次出来也是往凉州以西去采药。替索夫人看诊也是恰巧遇到,医者父母心而已。
索家立刻派人去洛阳查访一番,这老大夫果然没说谎,便承诺只要能控制住二人的病情,便放他回洛阳去。
老大夫仔细把了索亮双手的脉搏,收回手道:“无碍,只是大人今夜别饮酒,你的病委实不适合饮酒。”
索亮面露难色,因为老大夫的话,他已经忌酒近半年,现在闻着点劣质酒味都能犯馋虫,更别说今夜索家宴席拿出的都是陈年佳酿,他怎么忍得住?
“老大夫,当真没有法子么?就一壶,不,三杯,老大夫,老夫只喝三杯,总行吧?”索亮为难地举起三根手指,带着些商量的语气。
须发皆白的老者瞪了他半晌,索亮丝毫不退步,老大夫叹气:“罢了,我给你施几针吧,但你只能喝三杯,一个时辰后需服用解酒汤。”
索亮立马高兴起来,解开衣裳躺平了任老大夫施针。
“好了。”老大夫收好最后一根金针,又摸出一瓶药丸,“大人每喝一杯酒之前吃一粒,解酒的。但只能喝三杯,老夫言尽于此,大人还需惜命。”
索亮点点头,让索青松送老大夫出去。
宴席如期开始,索亮觉得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舒坦,以前那些胸闷的毛病此时一扫而光。他面色红润地坐在主位上,放在膝头的手跟着丝竹歌舞打着节拍,厅中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美人萦绕,端的是享受。
案上的酒香,充斥鼻尖,冲进脑子,索亮喝之前还不忘吃上一粒药丸。第一杯他品了又品,第二杯、第三杯便顺了很多。
酒让索亮的脑海里充满愉悦,整个人都快飞起来。什么胸闷气短咳嗽,此时纷纷抛之脑后,唯有美酒解忧——老大夫实在是太谨慎,多喝几杯怎么了?
下面的人见主公今日喝得爽快,以为他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便纷纷前来敬酒,娇嫩地婢女一杯再倒一杯,很快,一壶见底。
这索亮到底是惜命,见一壶喝完还是有些后怕,便不肯再喝,只享受着美食。
酒过三巡,众人又开始吹嘘。
“索大人数次击退萧衍,莫不趁机拿下北陈土地自立为王,定成一代明君,我等愿为良臣辅佐主公。”
“此话有理。不过北边不够,南边也要收复才行。主公深得人心,不若开创一个盛世,定能比肩汉唐。”
……
在场的嘉宾纷纷附和,索亮自己也是有这等想法的,正好北陈名义上的皇帝和太后都被萧衍处死,北陈已经灭亡,他此时自立就不是篡位贼子,而是乱世枭雄啊。
思绪逐渐飘远,他索亮一举击溃萧衍和崔良恭,将其赶回南宁,他再趁机南下中原,先夺长安,再取洛阳,攻打建康,一朝功成建立新朝,重塑社会风气和社会秩序。
画面又一转,他身着衮冕,走上丹陛,坐在龙椅上,文武百官匍匐脚下,山呼陛下……索亮面带满足的微笑,慢慢阖上双眼,伸出双臂感受风从他周身穿过的感觉,身子微微后仰,长长舒出一口气……
而实际上,他耳边确实有人在呼唤他,只不是陛下,而是“大人,主公快醒醒……”、“老爷您怎么了?”、“快,快去请老大夫……”、“别的大夫也一起请来……”
方才索亮的身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主坐的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凉州城的大夫你看我我看我,最后推出一位资历最老的大夫,道:“索大郎君,索大人……太晚了,我等无能,实在是救不得。”
屋子里一众大夫低着头,表示默认这位大夫的话。
索大人的房间里爆发出尖利的哭声:“大郎,快去找老大夫,早前就是他给你父亲吃了什么药,定然是他毒死你父亲的!”
索青松闻言有些迟疑,看诊时他在场,主要是父亲自己不听劝,喝了一整壶酒。但他还是派人去找老大夫。
自然是找不到的。
老大夫溜出索家后门时,人人都在忙碌着宴席呢。他又是被索家主子礼遇的,进出都很自由。
索夫人听老大夫不见了,而索青松又劝她冷静,便厮打起他来:“不孝子,你是不是不想为你父亲报仇雪恨?还是说你和那老大夫串通一气给你父亲下了毒,好谋夺索家的一切……”
大夫们此时巴不得立刻消失,这位索夫人是续弦,索大郎君是原配所出。而索夫人自己生育有二郎君和三郎君。
而且他们都明白,索亮根本不是死于毒杀,而是胸疾。在场有不少人都替索亮看诊过,其患有多年的胸疾,他们也曾告诫过他不可过量饮酒,偏索亮不听。现下他正是过量饮酒导致胸疾急性发作。
“住手。”那位大夫沉声打断索夫人的尖利声音,“索大人,刚刚去了。”
此话一出,索家人一愣,旋即大哭起来。
大夫们自觉离开索家。
此时的老大夫正骑着大马南下洛阳,看看天色,索亮差不多这个时辰归西。
须发皆白不苟言笑的老大夫此时笑着吟唱:“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达达的马蹄伴着悠长的戏曲调子,踏着一袭月光远去。
萧衍接到老大夫的消息时觉得啼笑皆非,他的后招还没使出来,便被老大夫几根金针和三粒药丸化解了。
这下子可好,他败了三场,就算后面赢了也成胜之不武。不过这些虚名算什么呢?他更感谢老大夫,让他能加快速度结束战局。
萧台率大军进攻凉州时,索家竟然在内乱——三个郎君争家产、争权力,闹得不可开交。
内乱一起,抵御外侵也就成了做表面功夫,实际上都不愿意自己这方实力受损,寄希望于另一方能替其铺路。
可谁又是傻子呢?
这样的后果就是,连败三次萧衍的索家,不到一个月便被萧衍拿下了凉州,甚至都不需要他安排离间计。
凉州既然陷落,夏州便如囊中之物——夏州刺史本就是个依附于索家的酒囊饭袋,索家一倒,他根本无力抵抗,崔良恭随便几下便收拾了。
宣和六年冬,魏王萧衍和卫国公崔良恭联手收复凉州、夏州的消息传至建康。
至此,大宁完成全国统一,这是华夏土地分裂近两百年来首次统一。
刘御史一身老骨头在路上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行程,以至于这还没到凉州。途中听说大宁完成统一,恢复汉人正朔,当真是羞愧难当。
与其说刘御史是太子党不如说他是嫡长党,明知弹劾魏王这事不地道,还是被太子的人三言两语给哄架着做了。
到得军营里,刘御史第一时间便向萧衍、崔良恭和众主将们作揖道歉。
萧衍也不说客套话,直言:“如此,凉州便交给先生来管理。此乃西域通向中原的唯一通路,商路互市皆是重中之重,刘御史熟读史书知道的定然比本王多。你昨日还说这是汉时博望侯走过的路,而今,你便在此替博望侯守护它吧。此后,还将会有更多如博望侯那样的人通行此路,望你能给他们治理出一条坦途。”
刘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