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118、出师

　　直到天泛起鱼肚白，邓天明才回客房歇息。

　　到得第二日清晨，邓天明揣着一封书信一本奏疏快马加鞭回到洛阳。

　　奏疏是呈给胡太皇太后的，邓天穆态度谦卑地认错，说自己鲁莽，只是感念先帝隆恩与信任之情，却不曾想辜负了太皇太后一番苦心。今先帝已然仙去，自己恨不能报恩，不日将撤回上党的屯兵。

　　看完奏疏，胡太皇太后松了一口气，笑着将奏疏扔到一边去，随口问道：“怎么？她还在闹？”

　　心腹内侍恭敬道：“回娘娘，太后娘娘哭着喊着要见陛下。”

　　胡太皇太后嘴角带起一丝讥诮：“去，告诉苏氏，她若不听话安静些，从此便别想再见钊儿了。”

　　“是。”小内侍躬身退出去传话。

　　薛恪驾崩后，胡太皇太后就以苏皇后伤心忧虑过度为名被软禁在中宫，而新帝，自然是抱到涵春殿照看。

　　小内侍将胡太皇太后的话传到了苏氏那儿。

　　苏氏果然不敢再大吼大叫，只得小声呜咽起来。若说当初她不懂陛下为何哭得那么癫狂，那么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

　　那妇人好狠的心，竟然毒杀亲儿子，可见她的钊儿被利用完之后，定会不得善终。

　　曾经的苏皇后端庄清丽，可如今呢，头发散乱，身上穿着半旧不新的旧衣，双眼红肿得睁不开，哪里还有半分母仪天下的模样。

　　小内侍摇摇头带着几分唏嘘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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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灯时分，一位四旬左右的郎君敲响了宸王府的角门。

　　门子打开门一看是个生面孔：“您是……”

　　郎君笑道：“在下邓青，想求见一下老侧妃和安乐王，这时在下的帖子。”说着他将一个赤色烫金的名刺递给门子。

　　桐娘尚不到二十，但因自己的儿子被封王，她的身份跟着上升一辈。

　　门子一瞧这颜色和上面的字，忙进去通报。

　　这是邓青第一次来宸王府，很快便见到了宸王老侧妃桐娘，身旁还有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以及一个大个子，想来这两位定然是宸王当年的心腹贺兰及马骏。

　　邓青先行揖道：“见过侧妃。”面对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还多的年轻妇人，他那声“老侧妃”实在是叫不出口。

　　桐娘在寡居中，穿得十分简单素净，见了来人便道：“邓先生无须多礼，请坐，上茶。”邓天穆的并州军就在上党，洛阳城里无人敢惹他的人。

　　丫鬟上茶后便退下。

　　邓青在心里点点头，想起一路上除了少许落叶并不见其他尘埃，花树繁茂显然是打理过的，仆妇脚步轻盈，上茶也有规矩，可见宸王虽已亡故，但这位年轻的老侧妃依然将王府打理得很好。

　　桐娘又道：“子悠已经睡下，邓先生有什么事就和妾身说罢。”她挥挥手让仆妇退下。

　　邓青看了一眼贺兰马骏，点点头：“在下乃是并州刺史邓天穆将军门下清客，此次前来是带来我家主公的意思，他欲拥立安乐王为新帝。”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连贺兰都抬起了头，更别说马骏脸上表现出的惊愕。

　　邓青整容道：“先帝暴毙之事想来您都清楚，我家主公接到线报，先帝是被太皇太后毒杀的。”

　　众人再次惊了一把。

　　邓青很满意，继续道：“如今朝纲崩坏，暴乱四起，然，朝廷平叛乏力。我家主公乃天纵英才，能文能武，欲铲除奸佞，匡扶我大陈基业。宸王殿下在世时，便为我家主公所仰慕，如今我家主公愿意辅佐安乐王成为大陈新帝，共谱明帝贤臣佳话。”

　　邓青从宸王府出来时天已经黑透。

　　回身看了一眼没甚灯火，显得冷清的宸王府，微微一笑。

　　马骏一脸无奈地看着沉默的桐娘，大嗓门儿道：“他让咱们小王爷当陛下，你还考虑啥？”妇人就是磨叽，这么好的事，不明白还有啥需要考虑的。

　　“你也知道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落到咱们头上了？”贺兰难得开口。

　　“这不明摆着是咱们王爷的面子么，咱们王爷当年多惊才绝艳？说句不好听的，孝武皇帝当年还在的时候曾说过，要是咱们王爷早生十年，这大陈的江山就该是他的，而不是文皇帝……呜呜……”

　　贺兰忙捂住了马骏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厉声道：“你是不是嫌咱们日子过得太安稳了？说这种话是想要害死小王爷么？”

　　孝武皇帝指的是薛奉仁和薛元勰的父皇，而文皇帝就是薛奉仁。

　　马骏经过提醒自然知道哪怕这几人都已经作古，有些话也不能说，但他心中实在不忿，也知道自己的脑子简单不适合拿主意，便拍掉贺兰的手，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正听很安静，也没有丫鬟下人敢进来打扰他们。

　　“侧妃怎么看？”贺兰轻声问桐娘。

　　“我觉得，我们为殿下报仇的时机到了。”桐娘抬眼，毫不掩饰眼中的恨意，冷声道，“殿下是先帝毒杀的，而今他自己也死于毒杀，真是天道好轮回。可这算什么？夺了他儿子的皇位才算真正大仇得报。”

　　“对！老子造孽儿子偿还。”马骏立刻激动地站起来，“咱们这样才算为王爷报仇。”

　　贺兰皱眉：“可是……”他不大明白这件事为何跟抢皇位扯上了关系。

　　“可是什么？贺兰，你还是不是个郎君？这是天大的好机会，你要知道自从王爷故去后先帝就趁机削了咱们宸王府的大半府兵，我们这些日子夹起尾巴做人不就是为了等待合适的时机么？你三番五次阻拦，是不是不想为王爷报仇啊？”马骏梗着脖子打断贺兰的话。

　　贺兰罕见地气得变了脸色，他不想报仇？他这一年多以来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报仇。只是薛恪已经死了，邓天穆明显是个有野心的，是他想要大陈的天下。

　　“邓天穆是想要大陈的天下，可他为何要推子悠上位？就是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可只要子悠坐上了那个位子，我会好好保护着他长大的。邓天穆此人带兵悍勇，但未曾听闻他足智多谋，我们有王爷留下的你和马骏，还有那些暗卫，我不信我们扳不倒邓天穆！他想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能利用他呢？”

　　桐娘睁大眼睛看着桌上的嵌宝石金杯，努力不让自己眼中的泪水流出来。

　　“就是，侧妃说的太好了！我也是这个想法。之前王爷在宫里遇害，我们手伸不进去，但现在，区区一个邓天穆，贺兰你还不能摆平他么？那这身功夫要来何用？”

　　贺兰这一瞬间便被说服，既然侧妃和马骏都说行，那便干吧，如果需要他去刺杀邓天穆，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照做的，一切为了王爷和小王爷。

　　三人终于达成共识，直到次日晚上，桐娘才吩咐贺兰给邓青送去准信及几个条件。

　　邓青笑了笑全应了下来，心中闪过不屑：这妇人倒是有些胆色，只是，太把自己当回事。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再多费些唇舌。

　　第二日夜晚，邓天明和邓青则趁夜逃出洛阳前往上党，与邓天穆的大军汇合。

　　邓天穆接到邓青的回信，已经与安乐王已经达成共识，便十分高兴，立刻打着“亲自为大行皇帝报仇雪恨”的旗号挥军南下，他自己也从并州晋阳快马加鞭赶来。

　　消息传回洛阳，胡太皇太后的肚子已经显怀，穿着宽松的衣裳正在吃燕窝粥，听到消息水晶碗“啪啦”掉在厚实的宫毯上。

　　秦沧忙叫内侍传旨，召见诸位宗室藩王。

　　但此时，没有一个宗室藩王发言。自从薛恪驾崩后，胡太皇太后浑然不避人，去哪里都带着秦沧。她偶尔上朝，肚子越来越大也不遮掩，真当所有人都瞧不出来么？

　　宗室藩王都是正经接受汉文化熏陶的，在伦理廉耻的教育上很严格。哪怕是她曾经私下养面首没有捅破这层纸，所有人都可以当没看到，但胡太皇太后这样明目张胆，甚至怀孕，简直是明白地煽大陈皇家的耳光。

　　大行皇帝薛恪的真正死因是什么底下人早就已经传开，一开始他们还不信会有妇人弑杀亲子，但当知道她怀了野种时，所有人才恍然大悟。不难猜想，等她这野种生下来，薛氏江山怕是要改姓秦，那他们薛氏藩王凭什么替人家做马前卒？

　　这一下气得胡太皇太后当场砸了一叠半人高的奏折。

　　可众人只管跪地求饶命而依旧不言如何抵御外敌。

　　胡太皇太后方才用力过猛，本又是高龄孕妇，气怒攻心，忽觉得眼前一黑，便晕倒过去，秦沧丢下一干藩王忙抱着她回涵春殿请太医，真正的大事儿，就这么搁置下来。

　　没过几日，邓天穆与其大军在河内会师，旋即派人前去接子悠和桐娘逃出洛阳。

　　不足两岁的小子悠在河内称帝，任命邓天穆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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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几辆马车平稳驶出洛阳。

　　接着几辆板车也到了安顺门口，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

　　“军爷，我们是城里保生堂的学徒，这些是军需药材，您请看官文和通牒。”保生堂的学徒将一个巴掌大的路引和一张官府加盖官印的单子递给士兵。

　　士兵将东西拿给上峰核实。

　　开春之后南宁又开始北伐，这几车军用药材就是要送到前线沘阳城去的。

　　保生堂的药材一直都在征用名单中，由于军饷迟迟不到位，朝廷竟然没人接下这个差使，无法，兵部只得利用职权吓唬善良的老百姓，让药铺医馆自己去送军资。

　　这番操作真可谓恶心人，但能怎么办呢？去送，可能活，不去送，立马死。

　　守城将领将单子核实无误，便放了行。几大车药材缓缓向南而去。

　　守城的士兵奇怪地嘀咕了一句：“今儿往沘阳去的不少啊。”

　　不过这番话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胡太皇太后还在休养安胎，子悠称帝的消息就传了来。她笑得不行，薛元勰的儿子也就一岁半吧，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幼帝真亏得邓天穆能想出来。

　　胡太皇太后这么想怕是不知道有个词叫父债子偿，不知道还有一个词叫克绍箕裘。

　　当初你儿子杀了人家父亲，现在子悠要为替父报仇。更何况宸王薛元勰是孝武帝的幼子，子悠可是正经的孝武帝的亲孙，他的血统是十分高贵且有资格被拥立的。文帝薛奉仁的子嗣不丰，如今只剩下废太子的一个幼子，也仅三岁而已。

　　但废太子的名声和宸王薛元勰在世时的名声不可同日而语——人人皆知废太子暴戾冲动鲁莽憨直，而宸王沉稳多智仁善贤能，若要让百姓选谁当新帝，那必然是选宸王的子嗣。

　　这不，子悠称帝的消息传遍洛阳时，洛阳城的守军纷纷倒戈，竟还有人喊话说愿为邓将军打开洛阳城门。邓天穆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边放出“胡氏祸国，弑杀天子”的消息，一边摩拳擦掌意气风发地往洛阳方向行军。

　　这一系列变化实属出乎意料，胡太皇太后才意识到毒杀薛恪的决定错得多离谱。她忙叫人去找陈懿，却得知柳叶巷子的陈家宅子早已人去屋空。

　　胡太皇太后脸色唰地白了，“秦沧呢？叫秦沧来。”捏着水晶杯的手不同颤抖，连衣袖被打湿也毫不在意。

　　小内侍跪在地上哆嗦了一下，旋即用肉眼不可察的速度跪着往后退：“回，回禀太皇太后，秦，秦大人，今日没有进宫。”

　　“什么？你再说一遍？”胡太皇太后猛然坐起，肚子和心口传来一阵痛楚，她伸手抱住肚子，双眼紧紧盯着涵春殿的大门。

　　小内侍哪里还敢再说？只顾磕头求饶。

　　“去，去府里找他，快去……”胡太皇太后声嘶力竭。

　　小内侍如蒙大赦，忙起身跑出去传话。

　　胡太皇太后觉得这不是真的，昨晚上她的情郎还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呢，他说过会永远陪着她和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