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117、慈母

　　“阿华，阿华冷静，陛下只是接受不了你要给他生个弟弟这件事。”

　　胡太后恍然，是了，定然是这小畜生知道了她有孕之事，这才不惜自毁长城都要来逼迫她，可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秦沧见她又要激动，忙扣住她的双肩盯着她的双眼，道：“阿华，这些都不重要，这事瞒不住，迟早会被陛下发现。而今是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然后想办法对付邓天穆，并州军离洛阳近在咫尺，他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

　　胡太后听了这话稍微冷静了些，不错，内鬼可以晚些时候除，现在邓天穆才是最大的敌人。

　　未几，正福殿那边送来一碗药，内侍哆嗦道：“陛下口谕，若是娘娘服下这份药，朕立刻让邓天穆滚回并州。”

　　胡太后说不清自己的什么感觉，只觉得怒，怒得想笑，“哈哈哈……哀家要是不吃呢？”她反问，这声音如同从地狱中破缝而出，她妩媚的眼中尽是尖锐的戾气，震慑得小内侍双股战战。

　　小内侍惧怕得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呜呜求饶：“娘娘饶命啊，陛下只说了这个，您不吃，不吃的话，奴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胡太后睨了小内侍一眼，大神打架小鬼遭殃。

　　“你回去告诉陛下，哀家不想吃这个药，问他到底要如何。”

　　小内侍跌跌撞撞走出了涵春殿，用这辈子最狼狈的姿势跑回了正福殿。

　　涵春殿内只剩下胡太后和秦沧。

　　秦沧赶紧将药扔了出去，这种堕胎药他闻都不敢让胡太后闻见。那可是他儿子啊，现在多的是人想弄死那块肉，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的儿子的。

　　胡太后的心一片冰凉，少时母亲病逝，父亲带她回到胡家。当时人人都瞧不上她呢，还有好多姐妹嫉妒她，暗地里各种使绊子。

　　只有旁支的一个叫梅娘的对她好点，肯提点她一些。虽然她知道梅娘是想要她身上的美颜方子，可天知道这些都是她天生的。只是这点温暖她不想放过，便一直吊着梅娘。

　　后来梅娘嫁到马头城，她进宫，她依旧感念梅娘，每年都赏给她不少东西。因为这样梅娘会给她写信，会对她嘘寒问暖，这些是她在这个吃人的宫里的唯一一点惦念，也是证明她也有人关怀的证据。

　　宫里人人都怕怀孕，就怕生下小郎君，只有她不怕。儿子能登大寳，她便是死了也甘愿。结果她没死成，文皇帝比她先死，她在胡国丈等人的保护下留下了性命。

　　可深宫孤寂啊，薛奉仁在世时，便常年不在洛阳，冯皇后那女人跟侍卫好了先帝都没杀她，因为她背后有冯家，有明太后的遗恩和遗威，可她不敢，她可以不顾胡家，但她必须顾惜父亲。

　　等到这些人都死了之后，她觉得这是她的人生，可以肆无忌惮吃喜欢的穿喜欢的，跟喜欢的人做快乐的事。

　　儿子初登位，她也曾为了巩固他们母子的地位委身于一些人，这些都是薛恪不知道的，他指责她不守妇道，只知她养面首，殊不知当初要是没有她，那些朝臣哪里会全力支持他，如何能压制住有钱有兵的辅政藩王们呢？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胡太后目露悲哀、不言不语，秦沧有些着急，伸手拥着她。

　　“你别担心，我无事。如今他这样对我，就是不再把我当母亲。为求自保，我也不得不做些应对。”胡太后轻声道，“你会支持我的吧？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吧？我只剩你和孩子了。”她抚摸着情郎的眉眼轮廓喃喃着。

　　“自然，我会永远和你还有咱们的孩子在一起的。”秦沧的话充满柔情蜜语。

　　胡太后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射出的冷寒星子还把秦沧给骇了一跳，“你要做什么？”他颤声道。

　　“不该你问的，别问。”胡太后扫了情郎一眼便起身出去召心腹来说话。

　　陈懿接到这条命令的时候悚然一惊，但他旋即明白过来。

　　北陈防备外戚掌权，妃嫔生下皇子后，当天便会被带到专门的皇子所养育。生母想见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年节或者得到皇帝特许。目的就在于阻断生母和皇子产生深厚感情，当皇子登基皇位时，赐死生母才不会那么伤心，且没有生母做纽带，皇子与外家的联系也会单薄许多。

　　由此，北陈的妃嫔其实与自己的孩子，尤其是皇子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很深。只是天然的血脉将二人的荣辱生死挂在一起。

　　如此一来，这一道命令就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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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宫的大宫婢跌跌撞撞跑进内殿，苏皇后放下手中的书斥道：“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宫婢惊慌无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娘娘，娘娘，陛下，陛下……”

　　“陛下如何？”苏皇后忙站起身问道，“快说！”

　　“啪”的一声，是皇后的手拍到身边的黄花梨桌案上，宫婢吓得打嗝，但还是努力组织语言，一口气道：“娘娘，婢子刚去正福殿时，见到宋太医在那儿，便进去瞧瞧陛下哪里不舒服，没想到，见着陛下……口吐白沫……婢子不敢耽搁……”

　　宫婢话没说完，只见到苏皇后的袍角飘过眼前，再抬头，罗汉床上哪里还有皇后娘娘的影子？她忙爬起来去追。

　　苏皇后到达正福殿时，内侍和宫婢全都跪在外面哭泣，宋太医在内殿诊治陛下，胡太后坐在一边看着。

　　她敷衍地向胡太后行了一礼便冲到龙床边跪下。

　　宋太医在摸脉，可她见到陛下双目紧闭，面色青紫，胸膛腹部毫无呼吸起伏时，就已经知道救不回来了。

　　宋太医这脉摸了两刻钟，他不是不知道陛下早就落气了，而是他不敢说啊，因为陛下明显是中毒而亡，可胡太后一个劲儿道这几日陛下天天喊心痛十分难受。

　　苏皇后大哭起来，高声质问：“陛下到底如何？”

　　宋太医这才跪下照实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节哀，陛下，陛下驾崩了！”

　　苏皇后亲耳听到这话，经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宫人们赶紧将皇后抬下去，宋太医也跟着去诊治。

　　胡太后看龙床上的儿子，摸了摸他的脸庞，轻声道：“别怪母后，母后也是为了保护祖宗基业和洛阳城的百姓，邓天穆没有你这个大旗，他还敢如何？”

　　说完，转身跨出正福殿，召集所有臣工和公卿到御前集议。

　　今日本是休沐，当众人忙聚集到宫里，听到陛下驾崩的消息时，怔得久久没回神。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陛下”然后呜呜大哭起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哭灵。

　　皇宫中敲响丧钟，洛阳戒严，城中的寺庙纷纷鸣钟。

　　宫中一片飘白，城里的百姓也跟着挂白。

　　只是陛下这才多大啊？这么年轻，也没听说过生病，怎么就突然去了呢？这是大多数人心中的疑惑。

　　胡太后心里可门儿清，高声喝到：“现在叫你们来是商议国事的，哭灵的事稍后再说。”

　　众位大臣赶紧抹掉硬生生憋出来的几滴眼泪。

　　涵春殿的心腹内侍站出来宣读懿旨，立皇长子薛钊为新帝，她晋为太皇太后，苏氏为太后。苏氏哀伤过度成疾，陛下又太小，暂由太皇太后胡氏摄政。

　　众臣没有任何异议，胡太后，哦，是胡太皇太后平静道：“那便开始哭灵吧。”说完回了涵春殿。

　　她也是熬了一晚上的人，直到这一刻才敢放松下来，她还怀着身孕呢，自然要回去好好休息，本来么，儿子死了，哪有老娘给儿子哭和守灵的？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说话，开始表演哭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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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懿回到柳叶巷子，他也是熬了一夜没睡，此时子婳正陪着他用些饭菜。

　　“你确定邓天穆一定会出兵洛阳？”

　　“自然会，元若棋不是说了么？邓天穆此人野心极大，而且他曾经三次上书想要领兵南下，被胡太后驳回，而这次是天赐良机，他一定不会放过的。”陈懿放下筷子道，“胡太后这一招走得太急迫，以为陛下没了邓天穆就会悻悻而归，殊不知她给邓天穆递了个更大更好用的名头去。”

　　子婳点点头，想着元若棋给她的来信里说道，她在邓天穆身边待了半年多，是除了薛夕身边之外待得最久的。

　　那段时间邓天穆确实极喜欢她，哪怕她在床上装木桩子，他只要看着她就高兴。可惜，当任城王薛成表示瞧上元若棋时，邓天穆考虑了三日，最后还是拿她换了并州刺史的位子。

　　曾经她就听到邓天穆说过类似想要进洛阳出人头地之类的话。足见其野心。

　　“那我们是不是准备起来了？”子婳问。

　　陈懿沉吟了几息，点点头。

　　子婳笑着进屋里去给元若琪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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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天穆的副将带着大军行到上党便被收到天子密诏，说不准再往前，于是一众人屯兵上党，将领给邓天穆去信，问其还去不去洛阳？要去又该如何去？

　　邓天穆此时在并州，看着属下的信，心中一阵烦闷，如此天赐良机他要浪费么？不，就当天子密诏丢失了吧，他们没见到，继续往洛阳去。

　　就在邓天穆给属下写信时，洛阳传来消息：陛下薛恪驾崩了！且有线报说陛下死得蹊跷，不像病逝，疑似中毒身亡。

　　邓天穆揉了没写完的信，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是胡氏那妇人送他最大的助攻啊。

　　他铺平奏疏，奋笔疾书，表达各种愤慨，接着直接揭露陛下是被毒杀的，最后要求朝廷彻查出凶手。

　　“去，八百里加急送去洛阳。”

　　“是。”将领忙将奏疏收好退出。

　　以至仲春，并州的树木这才抽出嫩芽，黄绿色的小芽初展，让邓天穆心情舒爽。薛恪是怎么死的他一点不关心，只关心这件事能推动他的大计。

　　洛阳城皇宫里。

　　胡太皇太后看了邓天穆的奏疏气得不行，直接留中不发。但这厮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这手，命幕僚将这本奏疏抄写了几十份，不仅宫里收到，还有三省六部的主官人人都有份儿。

　　“竖子尔敢！”气得胡太皇太后当众砸了一只水晶杯，又私下召见邓天穆的堂弟邓天明来觐见。

　　“……哀家白夫人送黑发人痛苦不堪，大行皇帝还未送入皇陵，你堂兄是想搞什么？非要让先帝走得不安心，让哀家这个老太婆、年幼的陛下和太后愈加难过么？是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才死心对么？”

　　胡太皇太后一来就哭诉，邓天明头都大了，忙跪下一通否认表忠心，旋即安慰道：“家兄也是不忍先帝去的不明不白……”

　　“胡说八道！先帝就是突发疾病暴毙而亡，哪里不明不白？”胡太皇太后厉声打断他的话，“邓郎中，你也相信那些流言，不信哀家么？”

　　邓天明一惊，再次噗通跪下请罪：“是，臣该死，臣胡言乱语。臣这便前往并州，去劝说兄长，谣言止于智者，让其勿信勿传。”

　　胡太皇太后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后背靠在倚靠上，扯出一丝笑：“去吧，即刻启程。”

　　“遵旨。”邓天明擦擦汗，躬身退出。

　　秦沧见他离开，便从里间走出来：“邓家人里就数他比较上道。”

　　胡太皇太后没接话，秦沧走过去扶着她躺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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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天明日夜兼程赶到并州刺史府。

　　邓天穆去城门口接他，邓天明笑道：“还来接我呢，知道我来做甚么？”

　　“哈哈哈……”邓天穆大笑道：“那妇人莫不是叫你来劝我别在上书了？”

　　邓天明瞪着眼睛：“大哥，你果然智珠在握料事如神。”

　　邓天穆笑着没答话，这还用猜么？如此看来，先帝的死，怕是真的别有内情。不过这就不关他的事了。她当老娘的都不在意那些，他还会为没过几次的黄口小儿翻案不成？

　　邓天穆为堂弟接风洗尘后，两人进了书房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