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112、逃之

　　京兆府尹忙拉住气急败坏的连东家，低声道：“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只是需要一些馒头而已，不知道他们还要僵持多久，难道真的让所有人饿着么？万一真动起手来，人质一个个饿得跑不动那不是给匪徒机会么？”

　　此话一出，倒是让围观的百姓自发地鼓掌起来，纷纷赞着京兆府尹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尤其是人质的家人们，就差给府尹大人磕头谢恩了。

　　连东家就跟吃了一群苍蝇般难受，铁青着脸拂袖回到椅子上坐着等，将扇子扇得唰唰响，殊不知心中的火是越扇越大的。

　　这边京兆府尹听了百姓的赞许很是自得，大手一挥叫府兵去购买馒头，还要多买点。然后对围观的百姓说：“各位先回去吃饭，别围在这里，我们官府会把所有人质完好无缺救出来的！本官保证。”

　　连东家翻着白眼儿看不过去，侧着头暗想：这厮惯会装模作样，以前收我钱的时候怎么不提自己是贪污受贿呢？

　　连家的小厮弄了一桌席面摆在门前，叫京兆府尹一起来吃。

　　他已经五十了，饿到现在不容易，可这么多百姓看着呢，几十个人质还没馒头啃，他哪里好意思去坐着吃山珍海味？便道：“连东家请自便吧，本官还不饿，再等等。”

　　连东家冷笑一声也不多劝，自顾自吃起来。

　　围着钱庄的府兵和禁军，以及在远处举着弓箭不敢放松的弓箭手原本精力集中还不觉得饿，可当这一缕缕饭菜香味飘过来后，他们才发觉自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个个不说心有怨念，但也泄了气。

　　大家直勾勾地盯着汇鑫钱庄的连东家瞧，定要瞧得你不好意思一个人用饭为止。可连东家的脸皮多厚？正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不多时，人质的馒头也抬了过来，一个府兵将几筐馒头放在钱庄大门便退了回去。

　　老大抓着一个人质在门后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拉开门，见府兵和远处的弓箭手没有动作，这才将门开到一半，吩咐人质：“拿进来。快点。”

　　刀尖就抵着人质的背心，人质不敢耽搁，哭丧着脸将馒头搬进来，老大立刻拉他进去关上了门。

　　“他娘的，真谨慎！”京兆府尹低吼咒骂了一声。

　　连东家哂笑一下：早说了不能任由这群匪徒行事，只会被牵着鼻子走。瞧瞧这叫什么事？人家抢他的钱庄，他还得出钱给他们买馒头吃，真他奶奶的憋屈。

　　想到这里，连东家也有些吃不下了，吼着叫小厮撤掉席面，等着里面的动静。

　　老大、老三、老六给人质发了馒头，跟着道：“安静吃东西，别乱动。否则老子点燃火药，你们全都得死！”

　　人质们只敢边啃馒头边点头，哪里还敢说话？

　　三兄弟分别将关着人质的房间门锁好，下了楼。

　　老六在暗处观察了外面的情况，道：“那京兆府尹见府兵和禁军饿得有些松懈了，叫他们分批次去用饭。”

　　三人不再耽搁，下到金库集合，九人相视一笑，旋即迅速将财物装包好，依次从洞口爬出去。

　　老八身形瘦小，他最先，出来就是两艘小船等在下面，他站定后，将子婳接了出来，接着是老七、老六、老三、老四，老大和老二断后，还拉过一个铁柜子挡住洞口。

　　当九人稳稳落在两艘小船上时，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他们成功了！

　　八兄弟看向子婳的眼神已经从信服变成了崇敬，今天的每一步都在计划之内，就连府尹会在给了人质馒头后安排士兵们去用饭都算到了，郎君和女郎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这样算无遗策！

　　子婳收到他们钦佩的神情，浅浅一笑：“走！”

　　八个汉子立马用力划着小船离开，到了颔联坊的地下水渠出口，弃船，这里搭着一副绳索梯子，顺着梯子爬出地下水渠，就看见康树和贵儿架着马车等在附近。

　　两人忙过来帮忙，贵儿的车比较大很朴素，用来装人，康树的车很豪华，用来装财物。

　　片刻后，两车驾驶离开颔联坊。

　　贵儿的马车上，参与行动的九人净手净面，赶紧脱了所有衣裳鞋子丢在车上，再换上干净的。

　　窗外，戴着帷帽的元若棋和青青抱着雪娘正等在不远处。

　　康树停下车，元若棋和青青抱着雪娘上车，财物就藏在她们俩的座位下面。而擦去易容后的八兄弟扮做她的跟车家丁。

　　一行人拿着路引从丹凤门离开洛阳城。

　　端坐在车上的元若棋穿金戴银，衣料华美，气度不凡，而身边的青青抱着雪娘，像是大户人家丫鬟的模样，身边还跟着身强力壮的家丁，守城的门将压根儿没有怀疑，瞧了一眼便直接放了行。

　　这辆马车轧出很深的车辙印很快便被其他马车的给盖了过去。走到人少的路段，康树便换了一条附近村民拉重物的路线走。

　　而贵儿的车带着子婳来到洛水另一边的荒地里焚烧了所有的衣服鞋子面具。

　　马车厢也被拆下来，空木架子和帷幔都当了柴烧。

　　子婳骑着马回了柳叶巷子，回去的路上，她见着远处北市依然围着许多人，路上的百姓还在议论，不知这次能否抓住匪徒。她勾唇一笑。

　　贵儿则等这些东西烧成灰烬后，还要将灰烬埋起来才算完。人人都去了北城那边看热闹，东城这时候人很少，偶尔有路过的人，以为他在烧秋草也不曾多在意。

　　这些事做完天已经擦黑，贵儿起身返回柳叶巷子，他是先搭车，再步行的，一路上还遇到不少看完热闹归家的百姓。

　　一个个都在兴致高昂地讲述着今日官府没有抓住匪徒的事。

　　“你还高兴呢！你不是在汇鑫钱庄存了钱么？他们金库被盗，你如何还高兴？”

　　“我为啥不高兴？反正我有凭票，汇鑫钱庄必须给我钱，否则我就去官府告他们！”

　　“哈哈哈，今日京兆府尹大人的脸色都青了，还有那个连家，小富的时候是奸商，没少坑人，现在做大了总算是被人给坑了一回，以前我们家……”

　　……

　　听着这些议论声，贵儿挺直腰杆儿，大步向前走。

　　陈懿已经回到宅子里，等待他的回归。

　　时间回到早些时候，汇鑫钱庄这边。

　　更漏显示过了申时，想着匪徒和人质也该吃完馒头并且休息够了，京兆府尹便在外面喊话：“各位好汉，你们的要求我们已经做到，本官的诚意还需要再考验么？你们自己出来吧，没有伤害人质，本官绝对从轻处理，也不会祸及家人……”

　　可任凭府尹大人说得嘴唇都开裂了，里面还是没有一个人答应。

　　这时他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送馒头之前，这些匪徒还很积极跟他谈判的，就算有一阵子识破他的套路后不再谈话，但也会出声应一句，怎么送了馒头后就毫无动静了呢？

　　他看了眼周围的百姓，相较上午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城外临近村镇的人得知消息都跑来看热闹。

　　他虽然怀疑，但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连东家却已经失去耐心，几次想要硬闯进去都被府尹给拦住：“再耐心等等，半个时辰后，还是毫无动静就强行进入。”

　　连东家咬着后槽牙勉强答应。

　　太阳偏西，进入酉时，说好的半个时辰已经过去，府兵和禁军们也都磨没了耐心，终于等到京兆府尹的一声令下。

　　众人举着兵器强行踢开大门，快速进去，一部分府兵赶紧去找到匪徒安置在钱庄内的火药，不一会儿，他们便找到五组火药。

　　然而，这些火药只是烟花里面抠出来做的假样子的，硝石硫磺的味道倒是很大。诚然，这些火药肯定能点着炸开，但杀伤力就是……放烟花。

　　被戏耍成这样，就是百姓们看到的府尹大人和连东家气得脸色大变的原因。

　　另一部分府兵去解救人质，他们分别在铁窗口里面、二楼雅间、三楼雅间里发现了人质，人质基本毫发无伤，只有个别人被打得身上有淤青，伤势并不严重。

　　可疑的是搜遍了整个钱庄都没发现匪徒的踪迹。

　　京兆府尹心中一沉，忙道：“不许出去，挨个排查人质。”

　　匪徒后面没有动静，说不定就是办成了人质混在其中，若是他们被当成人质放出去，那可成笑话了。

　　但府兵和禁军仔细检查审问了每一位人质，都没发现异常。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些劫匪早就逃之夭夭。

　　京兆府尹又叫来连东家和掌柜的去查看统计丢失的财务。

　　两人走到日常临时存放银子的地点，发现东西基本上都在，只少了一些抽屉里的凭票。

　　连东家和掌柜才松了一口气，忽然心中一惊，忙跑到地下去，这才发现金库铁门大开，而库中的金子、银子少了三分之一，铁柜子也被撬开了上百个。

　　原来他们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铁窗口后面临时放的银子，而是金库！

　　连东家和掌柜的双腿一软，全靠扶着墙才没有瘫坐在地。

　　强忍着肉痛、心痛和钱庄雇员一起清点一番，铁柜子被撬开一百五十七个，其中的一百一十四个的财物被洗劫一空，地上还有很多瓷器、翡翠摆件等的碎片。

　　金子和银子也是损失惨重，有近两万两。

　　总计损失超过四万两，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金子，另外一些是被打碎破坏的珍宝——带不走的毫不怜惜，摔了就摔了。

　　这样的数目让连东家和掌柜的脑子一阵眩晕，双眼模糊、浑身颤抖、脸色涨红。

　　须臾，连东家觉得喉头一甜，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他下意识咽了回去，旋即双耳嗡嗡翻着白眼儿，一个倒仰撅了过去。

　　掌柜的见东家都晕了，那他该怎么办？丢了这么多东西，他死定了啊！念及此一口气没提上来，也倒了下去。

　　京兆府尹全身也在抖，幸亏没有人员伤亡，否则他这官是当到头了，只是有人在天子脚下还这么猖狂，实在是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他连忙传令下去，关闭各个城门，再派人挨家挨户搜寻匪徒。

　　接着，府兵们在清理金库的过程中发现被铁柜子挡住了那个大洞。

　　“原来如此，本官就说他们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的呢？看来是从此处。”

　　京兆府尹带着人爬出洞，外面竟然是洛阳城的地下水渠，这是一个主干地下水渠，高一丈还多，宽两丈，完全足够成年人在里面通行。

　　看着深及他胸部的水，猜到他们定然是坐船走的！因为地下水渠的原本水位不够浮起船，他们竟然在洞口处做了一个小型堤坝，拦截住了水，借住水位上涨，这才能撑起这群劫匪以及他们盗走的金银。

　　京兆府尹觉得自己心脏砰砰跳，坐着府兵找来的小船顺着水渠到了颔联坊下，发现了两艘小船和那个绳索梯子。

　　爬上梯子后路面是青石铺就，看不出车辙印。只有路边遗留了几滴污水印记印证了匪徒们正是在此处上岸逃走。

　　原来如此，这才是他们的一整条路线！

　　他错得离谱啊！小船和绳索梯子他们本可以消灭掉，却为何没有？定然是留着来嘲笑他蠢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抓住这些匪徒，人质们说是有四人，而今看来铁定不止四人。

　　又在钱庄打手的描述中绘制了匪徒未戴面具时的画像，然后张贴了出去。

　　只是大人没有想过，这张脸，也有可能是戴了“面具”的呢。

　　幸好，那些人贪多，带走了铁窗口的凭票。

　　汇鑫钱庄的凭票是一式三张，一张给客人，一张留在铁窗口里作为核对，还有一张是存档的。

　　他们只要翻看存档记录，就能知道铁窗口里面的哪些凭票丢了。若是有人用丢了的凭票去兑换银子，就说明他是匪徒之一。

　　子婳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呢？

　　此刻她正和陈懿一起散步，边散步边将这些凭票悄悄扔到洛阳城各个角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