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108、苦难

　　那洗衣盆的径长足有两尺，一共三盆，这就是妇人今日的工作任务。

　　洗完三盆就能得到五个铜板，能买五个馒头，夫君分两个，婆母吃一个，她能吃两个，或者能称上一点面，这样孩儿明日才有奶喝。

　　等她洗完第二盆时，孩子醒了，哇哇大哭，饿的。

　　妇人甩了甩水，擦干生过严重冻疮的粗皱的手，再解开浆洗得看不出布料原本颜色、满是补丁的衣服给他喂奶。

　　孩子吸了几口便没了，哭得凄惨，可又不想放弃，小手抱住泛着青紫血管的饭碗，用红嫩的牙龈使劲咬吸，好似这样就能出更多的奶水。

　　奶水是没法出来的，妇人倒是疼得直抽冷气，可她能怎么办？另一边已经被孩子咬破了，如今这边不给咬就会哭，哭着她无法做工，不做工就没有钱没得吃，没得吃就不能产奶，不能让恶性循环继续，她只能咬牙挺过去。

　　天黑透，妇人将洗好的三盆衣裳交给柔远镇镇将府的后院管事。

　　管事嬷嬷一件件拎起来检查：“不要怪我多事，我这是为你好，重洗总比丢饭碗强吧？你要知道，全柔远镇想做咱们府上洗衣娘的，能从这里排队到城门口去。选了你就是瞧你老实，若是不洗干净，那什么都没得说……”

　　妇人听着嬷嬷的絮叨，只得点头说着奉承话，眼睛一下瞧嬷嬷的脸色，一下看她浆洗好的衣裳，心提在嗓子眼上。

　　幸好今日的衣裳全部过关，妇人领了五个铜板，藏在肚兜里家去了。

　　妇人的夫君回到自家院子时，妇人已经在厨房忙碌——吃不上白面，就用发黄的面揉了揉洒在水里吃糊糊，汉子便去后院劈柴。

　　没一会儿，就听到院子门“砰砰”响起来。

　　“快开门，你们家老娘被人给打了。”

　　妇人忙跑出来开门，隔壁的半大孩子扶着一个老人家，老人家整个身子压在少年身上，一直在痛苦□□。正是晌午在街上为了一个馒头被打的老太婆。

　　汉子跑出来接过老娘往屋里去，妇人跟隔壁少年道了谢，抬脚进屋去看婆婆，哪曾想这边儿子又开始哭闹起来，妇人只得哄了孩子抱着去婆婆的屋子。

　　老人家伤的很重，哭喊着疼痛到天亮便去了。

　　一家人顾不得伤心，将老娘擦洗干净梳了头换了身衣服，用席子裹了扛到山上，挖个坑埋了，再立一块木头当碑了事。

　　夫妻俩回来镇上开始忙一天的活儿。

　　晚上，隔壁少年过来妇人家里看望老人，被告知老人今早天没亮就已经去了。

　　半大的孩子红了眼圈，道：“我爹爹说咱们镇上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婴儿喝了半碗米汤，依旧不高兴，一直在哭闹，妇人哄着孩子眼角湿润得厉害。

　　汉子直叹气：“那有什么办法？咱们五镇就是为了抵抗蠕蠕侵扰而设立，是平城的屏障，以前只要打退一次蠕蠕，就能升迁，还有赏银。如今没有战事，咱们便从受人尊重的边城守军变成受人奴役的府户。现在不靠着镇将府和几个豪族，咱们还能怎么办呢？”逃？他们可都是军籍，子子孙孙都是，能逃到哪里去？

　　汉子和邻居家的少年望向天空，天上银河倒悬璀璨非常，曾经这片天之下是人人向往的立功场，只要肯拼命，功劳遍地捡，而今却沦为罪犯流徒的聚集地。

　　怨么？自然怨的，恨不得蠕蠕再大举侵犯一次，好叫洛阳的贵人们知道他们五镇从立国以来一直很重要，哪怕是承平时代，也要多看看他们啊。

　　与此同时的洛阳，豪门世家仍然过着鸡蛋只吃鸡黄，炖鸡只喝汤不吃肉的日子。遍地都是寺庙工程，洛阳不远的龙门山上还在开凿石窟，请了全国最好的雕塑匠人去做工，拿着十两银子的月例，做得好还另有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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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城的皇家寺庙——崇圣寺地基已经打好，正要开始建房屋主体。

　　晚上，萧衍问：“你的事做的如何了？”

　　“一开始很不顺利，现在还成，你让工匠们修崇圣寺修慢点呗。那地下水渠实在是太脏太臭，而且积淤泥很厚，天爷，我明明是想做坏事的，为何现在居然在帮北陈清理暗河积淤？还在加固地下水渠。”她是准备将洛阳地下的暗河水渠打理出来作为一条地道。

　　洛阳在汉时就有着次京的重要地位，因此它的城池规格很高，再加上黄河水患多，全城地下暗河水渠四通八达，有高者超过二十尺，足够成年郎君直身通行。阿桃觉得这是天然的地道选择，省去了自己拿锄头铁铲去挖，那样还不好掩人耳目。并且汇鑫钱庄下面就有一条主要水渠，这点便宜不占的是傻子！

　　这也是她请怀朔镇八兄弟来做工的原因。

　　萧衍笑起来，宽阔的胸膛传来震动，唇齿间溢出的声音如淙淙流水。

　　“如此也好，清理一下，再加固好，免得今年汛期涨水将洛阳城给淹了。”城中地下暗河水渠淤泥太多的话，在汛期雨水两大而多时不能及时排水就很容易淹城，这种事在历史上并不少见，史书上记载，洛阳城就曾被淹过三次。

　　“只能心中默念百姓无辜，否则这事根本做不下去。”阿桃翻了个白眼，“这城里地下水渠的事工部就不管么？起码有十来年未曾清理过。”

　　萧衍冷笑：“这件事以前归彭城王薛夕管。”

　　洛阳地下水渠清淤一向是重中之重，历任皇帝拨款都很大方也很及时，毕竟城池被淹不是小事。

　　“哦！怪不得薛夕那么富有，还跟任城王斗富呢。”阿桃撇撇嘴，“看来任城王那厮也贪墨了不少，现在被圈禁在家真是便宜他了。”

　　可不是，薛夕还号称自己的钱都是父皇母后皇兄赏赐，及封地所出，他半点没有贪污。

　　“已经六月，天太热，你给康树他们弄点下暑药防蛇虫鼠蚁药，今年汛期来得晚，但也要提醒他们注意。”萧衍提醒道。

　　“放心吧，这些我前些日子已经叫康树去办了。我们的工程安排和崇圣寺一样，崇圣寺开工，我们就开工，崇圣寺休息我们便休息，我不会苛待他们的。”

　　清理、加固水渠也有不少响动，她哪里敢不避人耳目？这就是为何要让胡太后将崇圣寺修在此处的原因。

　　萧衍知道她办事老道便不再多言。

　　次日上朝，依然是陛下在前，胡太后在珠帘后面。

　　内侍上来宣旨，黄色的懿旨上写着：敕封殿中丞秦沧为秘书少监。

　　秦沧努力压制住翘起的嘴角，阔步上前谢恩，后退回队列中站好小心谨慎得很。

　　陛下薛恪脸上一闪而过厌恶的表情，却不愿被外人看出端倪，生生忍了下去。

　　众大臣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就跟喝了一缸醋一样。

　　这姓秦的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白白的就得了度支尚书沈大人的举荐，一来就是六品官儿，然后干了不足一个月，晋升到从五品上的殿中丞，这干了不到两个月，又晋升到从四品上的秘书少监。

　　虽说这些官职都没什么实权，可品级好听俸禄在涨啊。

　　要知道多少人干了一辈子，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还只能老死在五品上。

　　下朝后，咸阳王快步上前和度支尚书沈大人并肩。

　　“沈大人，明人不说暗话，这秦沧是个什么来历？”他的升官速度让他这个藩王都侧目。

　　沈大人哂笑道：“又不是实缺，碍不着王爷的事儿，何必那么好奇？”说完便快一步上了自家马车。

　　“老滑头。”咸阳王嘟囔道。

　　这沈大人以前和王显交好，自从他们设计把王显弄死之后，这老滑头就跟他成了面子情，哦，面子情都谈不上，刚才那话明显是讽刺他算计王显之事。

　　很快，朝堂上又引起新一轮轩然大波，这横空出世的秦沧居然被调到大理寺，还要查贪墨之事。

　　无人问津的小透明突然成了北陈朝堂上的新贵，人人都要多看他几眼。

　　秦沧从底层爬起来，哪能没点心机呢？当年又在南前齐废帝萧眷那儿学了不少雷霆手段，外加胡太后要人脉给人脉要钱给钱，倒还真让他办成了两起贪墨案子。

　　一时之间，秦沧名声大噪，收礼收到手软，就是偏偏不收咸阳王和安阳王的礼。

　　秦沧不傻，知道胡太后和二王有深仇大恨，且二王一直想夺权，他是坚定的太后党，必要时为了维护胡太后连陛下的面子都不能要，更别说这些藩王。

　　二王多次拉拢秦沧不成，便想除掉他，因为他查的前两起贪墨案子的犯事人就是二王一党。

　　涵春殿内。

　　秦沧用银签叉了一块水蜜桃喂给胡太后。

　　胡太后笑道：“你来的时候可有人瞧见？”

　　“自然是没有的，臣办事娘娘还不放心？”

　　“这次做得好，有什么想要的么？”胡太后对自己人一向很大方。

　　秦沧一口含住胡太后的耳垂：“臣要什么，娘娘都给么？”

　　胡太后咯咯咯娇笑起来，忽觉得身子一软，还有一种像千万根羽毛在身上轻轻拂过的酥痒感。

　　秦沧的唇舌游走在她修长雪白的脖颈上，“让臣瞧瞧，娘娘吃了那么多水蜜桃，是不是真的又甜水又多？”

　　胡太后哪里听得这种话，只觉霎时间，潮水将她淹没……

　　晌午，陈懿这里接到北边军报。

　　蠕蠕老可汗薨逝，几位皇子争夺汗位，其中老可汗的小儿子郁拔龄破郎在争权中失败，吃了败仗后向大陈胡太后和陛下请求，让他到北陈境内躲一下，他将奉上万金。

　　自薛恪病后胡太后把持朝政，到如今依然没有还政给陛下。

　　而从陈懿跟了胡太后后，宫中的消息胡太后都交给他处理，他过滤一遍后再交给胡太后。且这妇人很是大方，给他人和钱，但办的事她基本上不管，只看结果就好。

　　陈懿笑了笑，吩咐伺候他的内侍：“将这份东西交给秦沧大人。”

　　内侍躬身退出。

　　秦沧收到陈懿的东西，心中有些复杂。

　　其实他一直觉得陈懿此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可他此前并未见过陈懿，他想了很久，才发现发现陈懿很像萧衍、崔二爷、谢照那样的人。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风仪无双，自带着常人所没有的自信优雅与张扬。

　　因此，秦沧对陈懿的态度很微妙，有羡慕有嫉妒，还有一丝丝想交好。似乎只有跟这种人交好了，他才能变成和他们同样的世家子弟。

　　陈懿却对他抛出的“媚眼儿”视而不见。

　　上一个这样对他的人，是南前齐的晋陵侯萧衍，也是如今南宁的魏王。

　　他还记得废帝萧眷好几次宣萧衍入宫，那时候的萧衍身穿锦袍，神情冷肃，目不斜视地走过刀敕和黄门，只露给他们一片衣角。

　　难道他不知道刀敕和黄门都是萧眷的爱宠么？知道，可他不屑一顾。

　　而陈懿，虽然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但他就是知道，陈懿看不上他。

　　秦沧捏着书信的一角，陡然放松。

　　看不上又如何？现在不还是要卖好给我么？呵。

　　秦沧冷笑一声，拿着东西进去找胡太后。费尽口舌，终于让胡太后答应接收蠕蠕皇子郁拔龄破郎。只是，那“奉上万金”的话，被改成了“奉上千金”。

　　次日胡太后在早朝上公布了这件事，咸阳王立刻出来反对：“大陈开门让蠕蠕进来，这是忘了我大陈入主中原后，蠕蠕迅速壮大，占据了北方草原大部分领土，从而开始长达百年的战争冲突么？蠕蠕害死我们大陈多少子民士兵？为北击蠕蠕，我们先祖特地设立五镇。如今怎么能大开门户让他们进来呢？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秦沧出列，不屑道：“王爷多虑，郁拔龄破郎如今只有三万残兵，能对我们兵强马壮的大陈造成什么威胁？且先帝在时，蠕蠕便一直请和，近十年陈蠕交好，双方战事冲突几乎没有，此时拉他一把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