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玄橘

106、来历

　　“那你说该如何除掉他们父子？”

　　陈懿面无表情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二日早朝，胡太后便以梦见先帝为由，打发方珍和方中去守皇陵。

　　方氏父子没想到这妇人来这么一招，还有些发愣。

　　胡太后抬手按了按眼角，在帘子后面悲愤哽咽道：“先帝在梦中告知哀家他在北邙山倍感孤独，二位将军一位曾跟着先帝南征，后掌握禁军大权，另一位常在洛阳陪伴他，这些不都是先帝赏识么？如今先帝想让二位将军去陪他一陪，你们都不愿……”

　　方珍忙跪下表忠心：“去，娘娘，臣父子怎么会不愿去呢？只是臣刚才听闻这件事，觉得喜大于惊，一下子被砸晕，没有及时表态让娘娘误会……”

　　说完扯了儿子方中的衣摆，一起跪下表态。

　　“哪里，二位这样想，先帝定会很欣慰的。既然你们也愿意，那即刻启程吧，行李稍后叫家仆送去便是。”胡太后愉悦道，说到后面要不是不合时宜都想大笑起来。

　　“哦，禁军先交给哀家吧，等方将军你们回来再说。”立朝以来还没有领军将军不在洛阳而掌握着羽林禁军大权的。

　　方氏父子咬紧后糟牙，可哪里说得出来半个不字？

　　-

　　柳叶巷子里。

　　阿桃笑得肚子疼：“萧衍啊萧衍，你可真坏，苍天鬼神都被你用来兵不血刃收回禁军。”

　　“他们能用永宁寺高僧算命，我怎么不能用先帝托梦？”萧衍笑道。

　　阿桃停下笑，认真道：“北陈真的是对佛教异常信服，我们来洛阳一年，城内外居然总共新建了二十多座寺庙。那永宁寺的竟然有一尊高达一丈八尺的金佛！以后谁再说南边儿奢靡，我就跟他急！”

　　萧衍若有所思道：是了，得多建点佛寺，不然北陈国力怎么消耗得完呢？

　　阿桃吃吃笑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在想今夜吃你几次。”说完翻身压住阿桃。

　　阿桃：“……”

　　方氏父子被迅速移出洛阳，咸阳王和安阳王决定蛰伏，不敢再作妖。

　　正值年关，可薛恪的病还有些反复，胡太后十分忧心，却没有更好的法子。

　　陈懿来为胡太后送上新年贺礼，“这是在下为陛下手抄的经书，已经在永宁寺供奉过，请主持开了光的。”

　　胡太后欣喜万分，她自己就是求神拜佛了好长时间，茹素多日，到底是亲儿子，且有这个儿子在才有她的地位，自然是要让儿子好起来才行的。

　　说起来事情就这么巧，自从陈懿送了这本手抄经书开始，薛恪的病一天天好转起来。

　　胡太后便觉得是自己和陈懿的虔诚感动了佛祖，她也要酬谢佛祖听到了她的祈愿，于是就想大兴土木搞寺庙。薛恪缠绵病榻近两个月，日日喝几碗苦到心尖的药，御膳做得越发寡淡，他也害怕再次生病，对于母后的想法就默认了。

　　朝堂之中皆有劝阻，可胡太后道：“陛下当时昏睡不醒，哀家在佛前许愿，若是能让陛下好起来，洛阳将兴建一座前所未有的大寺庙。而今陛下好转，哀家岂能对佛祖言而无信？”

　　这谁还敢反对？反对就是要害陛下龙体，还得罪佛祖。

　　北陈自先帝薛奉仁以来极力推崇佛教，仅薛奉仁在位期间，整个北陈国内的寺庙数量已达一万三千余座，更导致洛阳的寺庙规格更是不断攀升。

　　而胡太后要建的这一座寺庙，佛像全部以金塑外，僧人房舍更是要过千才行。理由是这座寺庙将作为独一无二的皇家寺庙，要比以前的都雄伟宏大才能请佛祖保佑陛下龙体，护佑大陈江山。

　　群臣劝谏无果，这座超大皇家寺庙的兴建工作就此开展。

　　还未出正月，陈懿与子婳走在洛阳街头。

　　一如来时那般人声鼎沸、车马喧阗，商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百姓富足安居。

　　就在隔壁巷子，传出正在兴建寺庙的敲打声音——这不是兴建那座皇家寺庙，而是去年批下来的一座小型寺庙，专供百姓求子所用。

　　洛阳城里每年都要新增一两座寺庙，子婳叹气：“这看似盛世的北陈，也要在繁华声中，一步步走向深渊。”

　　“感觉是不是很好？”陈懿问。

　　“自然好，看着吧，我们会让它加快腐朽的。”子婳自信道。

　　“不心疼百姓？”

　　子婳苦笑一下，平静道：“‘亡，百姓苦，兴，百姓苦’，这就是现实。而且我们身处对立，我无法凭着怜惜这方百姓而不去做一些事。当初薛元勰就没有怜惜过建康的百姓，那我今日为何要怜惜洛阳的百姓？要我怜惜洛阳的百姓也简单，洛阳纳入大宁的疆域的那一日起，我自然是会为他们考虑的。”

　　陈懿被最后这句话逗笑，确实，两国交战哪能没有牺牲呢？

　　子婳又看着陈懿道：“薛奉仁笃信佛教大兴土木，胡太后爱美男子任用佞臣，上下都奢靡享受，藩王外戚权力倾轧鱼肉百姓，从当今陛下废掉‘子贵母死’祖训、胡国丈意图在年关发动战争起违反汉化政令起，就算没有我们，北陈也会衰落下去的，我们只是加速了他们的衰落而已。”

　　陈懿握了握子婳的手，这女郎是怕自己想不开呢。

　　子婳知道他都明白这些，否则当初就不会来北陈，只是身处其中，也曾遇到不少令人钦佩的风流俊杰，以及纯善的好人相助，怕他内心忧虑而已。

　　“我明白。”陈懿浅笑道。

　　-

　　出了正月，开始正式上朝。

　　大朝会上，陛下薛恪苍白着脸出席，胡太后也依旧坐在珠帘后。

　　陈懿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旁听上朝——这是胡太后给他的特权。

　　本来胡太后想赐他个官儿，陈懿自然是不愿的，当了官儿事情就多了，也容易被盯上，以后怎么跑路？便拒绝了，说愿意待在胡太后身边替薨逝胡国丈辅佐她。

　　胡太后十分高兴，原本对陈懿死心的她，最近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只是陈懿一味拒绝，她怕惹毛了他不再给自己卖命，也不好用强，就时常召见他，听取他的建言，多赏他东西，陈懿自然是全都接着。

　　陛下精神有些不济——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这会儿太早起床还不大适应，头疼欲裂，连带着说话语气和态度就不大好，但群臣已经很满意。

　　“还有别的事么？无事……”

　　“陛下，臣还有事启奏陛下。”征西将军之子郑重语出列揖道。

　　薛恪抿了抿唇，耐着性子坐下听他讲。

　　“启禀陛下，臣请求改变官员选拔标准，禁止武人晋升为文官。”

　　此处所谓的“文官”并非转为真正的文官，而是指转任至兵部任文职，或者是升为参将、副将、将军等不需要冲在第一线但又有固定俸禄的官职。北陈自古崇拜武力值高的人，可随着逐渐汉化，从文者的地位开始超过武人，哪怕是早先以军功成为权贵的大族，也会让后人尽量从文。这就导致越来越多的武人想通过军功成为文官，意在为子孙后代争取更高的社会地位。

　　郑重语一言让朝堂上的人都惊呆了！

　　咸阳王皱着眉高声反对：“你这简直是胡闹，此条标准乃先帝即位初期所立，已经沿袭数十年有余，岂是你这小儿说改就改的？”

　　郑重语道：“下官也是为朝廷着想，现如今南宁休整，北方草原的蠕蠕部落也平安无事，天下太平，朝廷如何能养那么多闲人呢？”

　　“你管他们叫闲人？打起仗的时候就知晓什么叫‘闲人’了。可笑你郑家还是‘闲人’出身呢。”咸阳王哂笑不屑道。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是不打仗么。”郑重语就当没听见咸阳王的讽刺之言凉凉反驳。

　　度支尚书小声道：“如今国库确实紧张。”开了春陛下就要大婚，且太后娘娘的皇家寺庙还要建呢，工部那边预算还没出来，不知要花费多少。

　　今年晋阳、辽阳等地的军饷银子他拖着还没拨出去呢，只是也拖不了几日了，到处都是花钱的事儿，他这个度支尚书是头发都要愁白完了。

　　朝廷哪里有那么多官职和俸禄来发放？郑重语这条建言确实可以暂时缓解财务压力。

　　但以藩王为首的武官集团尽皆反对，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薛恪本来就感觉脑子很沉根本无法思考这些，此时听到大臣激烈争吵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太阳穴越发胀痛，胡太后深闺妇人不懂这些，但见儿子眉头打结脸色十分不好，便道：“容后再议吧。”

　　接着她撩开帘子亲自扶了自己儿子退朝。

　　大臣见太后陛下已经离开，争吵下去也没意义，便冷哼几声各自去衙门办公或回家。

　　只是今日朝堂上郑重语的话还是传到了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就连柳叶巷子里都在讨论。

　　康树讥讽道：“卸磨杀驴，早就知道会如此，也不奇怪。”

　　子婳和陈懿都来了兴趣，问道：“康树你是北边儿来的？”

　　康树的来历他们并没有多问，因他确实很老实很忠诚，做事也勤快。

　　“是，好叫郎君和女郎知晓，我确实来自北边的怀朔镇。”康树肃容道，“我们怀朔镇是大陈开国以来就设立的，主要是守卫当时的都城——平城。后来先帝即位次年迁都至洛阳。平城依然是很多贵族的根，是以我们北方五镇的地位还是不低。

　　“只是近年来朝廷对北方镇将的选拔越发脱离才干而只注重门第，戍边将士更是被充作官员家仆、工匠，地位低下且收入微薄，还要时不时遭到上官压榨，咱们身在底层的士卒就快没活路可走了。雪娘的娘亲就是这么去的，她去后，我一个人带着雪娘实在是受不压榨了，且雪娘病重，我无法，只得往南边儿来。

　　“当时逃出来身上什么都没有，路上遇到一队商队，见雪娘可怜愿意稍带我们，可我那时也不知去哪里，就稀里糊涂跟着商队到了马头城。”

　　康树说到这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后面的事郎君和小娘子都知晓了，多亏遇到二位恩公，否则我和雪娘早就客死异乡。”

　　子婳怕他又要拜谢，忙道：“北方五镇是军事重镇，如何会沦为这样的情况？”在她的印象中，北方五镇的名头还是祖父告诉她的，说是十分骁勇善战。

　　说到这里，宅子里无论主仆都竖起耳朵听康树说话。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五镇建立主要是为了抵抗蠕蠕，大约十年前，蠕蠕被大陈打得一退再退，不断求和，一旦没有战事，我们这些五镇镇民还有什么用呢？以前打了胜仗还有陛下赏赐，抚恤也十分优厚，现在什么都没了，镇上的高官只能压榨镇民了嘛。

　　“虽然没有仗打，可按着先祖定下的规矩，朝廷每年都会从五镇选拔武人晋升为镇将甚至是文官，底层武人的钱财来自于战后清缴、赏赐和抚恤，朝廷并不给俸禄的，可晋升为镇将、文官后就不一样了，不用交赋税，每年有俸禄，还有述职报销。如果多年不打仗，就相当于每年朝廷都多养一些没立功的人。所以我才说禁止武人晋升为文官是迟早要来的。”

　　像他这样逃出来的不在少数，毕竟在五镇有出身好的拦在前面，又没有仗打，他们这样底层士卒就不要想晋升了。洛阳就有好几个怀朔镇的兄弟呢，都是被逼无路逃出来的，还不能回去。要知道，五镇人皆为军籍，要是被人知道了送官，逃兵是要被处死的。

　　这也是为何他们无法找一个正经营生做的原因，因为拿不出户籍，只能偷鸡摸狗的苟活。

　　元若棋、青青等人这才知道康树的经历如此坎坷，看向小雪娘的眼里怜惜更甚。

　　陈懿和子婳却想得更远，当下也不纠结这件事。

　　子婳灵机一动，问道：“你认识的那些兄弟都是军籍？身体壮实会武？很讲义气？”

　　康树一愣，点点头，他们五镇的人别的不说，最讲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