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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身死 ...

  •   三本封皮比较硬,不服输的火苗死死咬住封皮,它们终于被一点点烧成黑灰,灶膛噌亮照着管事的面门,古井无波的眼里看不出半点心里所想——他不明白国丈爷为何时常拿其他大人、王爷的折子回来烧掉,但他知道这些不是他该过问的。等其全部烧成灰烬后,他才大步离开。

      薛元勰敏感地感到不同寻常,洛阳城里对长乐郡发生的事反应太平静,而且王府外的监视更紧更严了,他不敢在风口上调动更多的人去查,也不敢启用他安插在其他府邸、皇宫的暗桩,万一被发现,被陛下忌惮事小,一府人性命不保事大,他只能静静等待。

      心中忍不住叹气,侄儿到底比不得先帝,与年龄无关,先帝登基的年纪只比当今陛下大两岁不到,而先帝的胸襟是极宽广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做事足够大气。

      更不提当今陛下不及先帝万分之一的治国之道和高瞻远瞩,就拿派人监视所有藩王的行为来讲,先帝必然是做不出的,也明白提出之人的居心叵测,然,侄儿非但没想通这其中的害处反而下定决心要施行。当他知道这件事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任他写了再多折子陈述利害陛下都不为所动。

      薛元勰叹气,朝中胡国丈、王显等小人当道,只怕会动摇大陈江山的根基。

      次日晌午,皇宫中派出天使,宫中宴会,请诸王入宫赴晚宴。

      各路王爷都觉得有些奇怪,这不年不节的,宫里又没有谁过生辰,搞什么宴会啊?

      薛元勰派人往咸阳王、安阳王等府上打听,都说不知为何宴请。

      到得申时末,宫中派马车来接。

      薛元勰正要将小子悠递给乳母,可儿子的小胖手非抓着他的袖子不放,乳母伸手去掰,他便啼哭不止。

      天使在外等得不耐烦,便想催促,可宸王冷锐的目光扫过来,内侍还是不敢造次,只得缩了脖子搓了搓手站在院子里等。

      小子悠怎么都不远放手,最后尿在薛元勰的锦袍上。

      “原来是想父王给你把尿,小傻瓜。”宸王一点不生气,反而抱着小子悠去换衣裳。

      看天色不早,天使和车驾委实等了很长时间,便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强行将儿子的小胖手掰开。

      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盯着薛元离开,他心中不忍,转身回去亲了亲小子悠,再度走远。

      薛元勰坐在马车上心中有些不安,有一股冲动返回家中和儿子待在一起的强烈冲动。可陛下派人来接,他现在无官无职必须接受这个好意。罢了,入宫后再看情况吧。

      正德门前需下车步行,见路上只有他和引路的内侍两人时,他低声道:“近日宫中可有不妥?”这内侍正是他安插在宫里的内应。

      内侍目不斜视地摇摇头,回道:“奴婢没瞧出来不对劲,就是这些日子胡国丈和侍中大人进宫勤了些,昨日还召见了一个世家郎君,可奴婢不认识他是哪家的,瞧着眼生。其他就没什么了。”那人衣料上等,又是金冠又是玉带,出身应该不错。只是”他的职位不高,无法接近正福殿,能打听到的消息有限。

      陛下召见世家郎君?薛元勰心中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怎么都抓不住那关键,只好暂时按下不表,等会儿见招拆招。

      设宴的宫殿里只有宗室藩王,没有大臣。

      陛下薛恪坐在主位,见薛元勰到了,高高兴兴地给他敬酒。

      “小皇叔,国丈爷已经松口,允许朕立苏氏女为皇后。”

      “臣恭喜陛下喜得良缘。”薛元勰是真心替侄儿高兴,抬手便喝了酒。

      薛恪看着小皇叔俊朗的脸,神色不明道:“只是,胡氏九娘还是要进宫。”

      胡国丈愿意退一步已经很好了,否则,这前朝后宫岂不是都姓胡?

      薛元勰笑道:“胡氏女进宫无妨,陛下不喜她,不去便是。”

      “朕正有此意,再敬皇叔一杯。”

      薛元勰再喝。

      陛下跟他喝过三杯后,又去和其他藩王聊天喝酒。

      原来今日设宴是为了此事,薛元勰暗笑自己多心,平日里任何事都要质疑几遍,现在竟怀疑起陛下想对他动手。

      只是,他自认忠心无二,做事干净,陛下又有什么理由动他呢?

      这时,咸阳王和安阳王过来问他小子悠的事。

      “子悠母亲坐双月子,没几天便能下床,届时子悠满月定请各位皇兄赴宴的。”

      说起儿子,薛元勰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温情。

      几兄弟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起自家胖儿子的趣事,说到高兴处,酒自然是没停过。

      宴会之后,诸王皆醉。

      只有陛下因为年纪尚轻,喝的是米酒,只有酒味不会醉人。薛恪神色晦暗地吩咐内侍将诸王送到各自宫中歇息,宫门下钥。

      内侍领着薛元勰到他曾经当皇子住过的宫殿休息时,冷风一吹,他酒醒了三四分。

      见自己正坐在轿子上,掀开轿帘一看,并非出宫的路,便道:“本王回府。”

      “回王爷,此时宫门已经下钥,没法出宫了。陛下特地叫奴婢送王爷去歇息呢。”内侍躬身道。

      薛元勰按着跳动的太阳穴,闭上眼不再说话。

      罢了,明日一早回府便是,只是他现在半日不见儿子就想念得紧。

      到得殿内,薛元勰洗漱后便挥退宫婢躺在床上睡觉。

      正福殿这边,薛恪低垂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终于冲侍卫点点头,侍卫行礼而去。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侍卫推开宫殿的门,带进来一阵寒风。

      薛元勰惊醒过来,没听到宫婢内侍询问的声音,便自行下床查看。

      十个侍卫,皆是高手,为首的那个,端着一盏酒。

      薛元勰脸色大变。

      “宸王殿下请吧。”侍卫冷声道。

      “本王无罪,惟愿见陛下一面,死而无憾。”薛元勰心中悲愤不平,声音坚定而苍凉。

      “这正是陛下的旨意,若陛下愿见殿下,今夜就不会是我等而来,请殿下勿要为难我等。”为首的侍卫语气生硬,不带半分感情。

      “陛下圣明,不应无事而杀本王,到底是何人诬陷与本王?本王愿意与他当场对质。”薛元勰已经猜到京兆王薛愈之事定然就是根本所在,而自己的亲舅父潘鹏则是这根纽带。

      只要能见到陛下,他便能解释清楚。

      可侍卫还是那句话:“请王爷勿要为难我等,今夜你不喝这酒,我等无法复命。”

      薛元勰脑子里闪过儿子的小脸、小手,原来下午时,他已经预料到了他父王有危险?是了,否则怎么会反常地抓着他不让离开呢?

      是他自以为是,以为什么都在掌握之中,却早就落入别人的彀中。

      为了再见一次子悠,薛元勰掀起锦袍,向侍卫跪了下去。

      “请诸位替我转告陛下一声,若陛下不愿见我,那便罢了。”他的声音很平,但双手攥得很紧。

      侍卫们有些动摇,当朝亲王向他们下跪,这该如何是好?为首的那个却不为所动,上前用刀环重击薛元勰后背。

      痛楚传达到四肢百骸,薛元勰喉头一甜,嘴角渗出血,身子再也无法支撑,重重地倒在地上。

      “上!”如同来自地狱的声音响起。

      一个侍卫趁机抓起他的头发,上半身离地。另一个侍卫按住他的后脖颈,固定其脑袋,其他的分别按住其四肢和身子。

      为首的侍卫抓起毒酒,用力捏住薛元勰下颌,迫使其张开了嘴。

      冰冷的毒酒往嘴里倒。

      薛元勰不服!他不服!

      可无论如何抵抗,也挣脱不开。

      一盏酒大半落在薛元勰的衣服上,但喝下去的量也足够致死。

      片刻,腹中传来剧痛,他用力按住腹部,眼底赤红,用尽力气大呼:“冤哉……皇天,忠……而见……杀……”

      脑中闪过与先帝把酒言欢、共理朝政、一起南征的日子;还有小时候薛恪被废太子欺负,他路过见到,训斥了废太子一顿;先帝驾崩时,他在鲁阳看到稚嫩的薛恪赶来接灵柩……

      画面一转来到那年中秋,一路龙蛇舞,女郎在花灯里巧笑嫣然,那眉眼那笑容,渐渐变成开怀大笑的子悠的模样,耳边还有他咯咯咯的笑声……

      北风呼啸,为首的侍卫弯腰去探薛元勰的鼻息,确认没了,起身向其他人点点头。

      殿门关上,这群人回正福殿去复命。

      四周又安静下来,外面还在下雪,刚才侍卫踏雪而过的脚印已经被新的雪覆盖,似乎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离开。

      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

      这一晚,宸王府的人几乎也没睡,因为小子悠哭个不停,乳母怎么哄都不行。

      小子悠嗓子都哭哑了,桐娘抱着他后变成了抽抽搭搭地哭,心疼得她跟着流眼泪。

      前院的大个子马骏和贺兰也睡不着,心中非常不安。薛元勰不是第一次夜宿宫中,但他们从没过这样不知缘由的这么心慌。

      可宫里他俩进不去,实在是无能为力。

      终于等到天亮,马骏和贺兰到门口等着自家王爷。

      眼看别家王爷的马车都路过,最后才是送宸王的车。

      送人回来的内侍脸色煞白,支吾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马骏冲上前去吼道:“我家王爷呢?”

      内侍抖着唇,指了指车厢里,这才稍微清晰地哭道:“宸、宸王殿下昨、昨夜,喝多了,醉,醉酒而亡……两位,节哀。”

      说完马车都不要了,立即扭身往宫门方向逃命去。

      马骏和贺兰每个字都听懂了,就是连起来的意思不大懂,呆在那儿好一阵子。

      贺兰抬起手又放下,马骏瞪大双眼,大步上前掀开了帘子,车里有一床高高隆起的白底花褥子,裹着一个朝车厢内壁的散落着头发、一双脚朝向外的人。

      看靴子的花色和露出的衣摆,确实是宸王薛元勰。

      贺兰深吸一口气,扯开褥子,正是自家王爷。

      后面跟来的家仆管事个个吓得魂不附体,贺兰和马骏将王爷抱出来,回到正院。

      桐娘此时已经听到消息,披头散发地冲过来,躺床上的郎君怎么可能是她的王爷啊?

      头冠歪斜长发凌乱,青灰的脸上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嘴唇发乌,后槽牙紧紧咬合,身子蜷缩着,十指弯曲挣扎,大部分指甲都折断。

      可见他去的过程是多么痛苦,才能呈现这样的姿势。

      正是躯体僵硬之时,怎么掰都掰不直。

      桐娘简直不敢相信,一遍遍摸着薛元勰冰冷的脸,泣不成声。

      同一时间,全洛阳都知道了宸王薛元勰醉酒而亡。

      “马骏,你敢冲出去试试看!”桐娘高声喝到,“你今日出了这个门去宣扬殿下是被陛下毒死的,是要将我和子悠以及整个宸王府的人都置于危险之中么?”

      马骏高大魁梧的身躯顿住,一拳打在门框上。

      “那王爷就白死了么?”

      贺兰红着眼也看向跪在床前的那个妇人。

      这个妇人是王爷唯一的妃子,他们平日里敬重她,可若是现在她胆敢说出一句不合适的话,贺兰定会让她去地下伺候王爷。

      桐娘一边为薛元勰净面,一边凄厉道:“如何会白死?只是现在我们宸王府什么都没有,拿什么与陛下斗?与胡国丈斗?子悠还小,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蛰伏!懂么?不是屈从,是卧薪尝胆静待时机。”

      “可……”马骏还想再劝,被贺兰一把拉住。

      “侧妃说得对,小主子还太小。”贺兰垂下眼皮,挡住那浓浓的杀意与剧烈的悲恸。

      宸王府迅速搭起灵堂,就当做薛元勰真是醉酒过多而亡。

      出殡后,桐娘便带着子悠关上了宸王府的门过日子,一心一意抚养子悠长大。

      薛恪没有拿到半点薛元勰谋反的证据,为了给其“醉酒而亡”的面子,特意下了圣旨,封其唯一的子嗣薛子悠为安乐王。

      北陈唯二另赐封号的辅政藩王,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落下他们人生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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