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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平生意 ...

  •   乐嫣近日迷上了话本。

      并热衷于模仿画本中男女偶遇片段。

      比如,话本总写天突降大雨,在屋檐下躲雨的姑娘遇见了同来躲雨的心上人。

      乐嫣立在檐下看着飘落的雨丝,有意无意地朝阿隼必然会经过的路口瞅。

      等了许久,她等的人才姗姗来迟。

      阿隼看到躲在檐下,额前碎发被雨打湿贴在额角,脸上染着的胭脂也花了些,再辅之盈盈若水看着他的眸子,着实招人怜爱了些。阿隼先微微愣了一下,待看到几步外撑着伞似乎领了严令不敢靠近的秦王府侍卫后,他不禁哑然失笑。

      这是闹哪出?

      阿隼快步走过去,收了撑着的伞同她并肩站在檐下,含着笑不解问道:

      “他们怎么惹你了?”

      按照话本所写,姑娘与心上人应当相视一笑,互道一声“好巧”。

      乐嫣腹诽,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变了个样啊!

      他怎么一点领悟力都没有,现下的重点是侍卫吗?

      就一点不好奇她怎么就到了这里遇到了他?

      乐嫣不知哪来的气,提裙就要走。

      阿隼忙拉住她,“还下着雨呢。”

      乐嫣不自在地挣了挣,却也没再透露出任何要走的意思。

      再比如,话本还喜欢写调皮爬树的姑娘一脚踩空,从枝头坠落,恰好被路过的心上人稳稳接住。

      乐嫣颤巍巍爬上树已是极限了,她紧紧抱住树干,却不敢低头向下望地面。

      “别怕,我会接着你!”阿隼虽然不知她怎么爬上了树,但见她惨白的一张脸,想必是费了一番力气又怕极了。

      乐嫣脸色愈发白了,下意识抱紧了树干,她踟蹰着紧闭着眼睛,好不容易移了一只脚,一鼓作气,要跳下去。

      谁知一阵天旋地转,一双温暖的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从树上拎了下来。

      身旁人清冽的气息同她的缠在一起,空气里甜蜜酝酿,漾起她颊边一圈红晕。

      刚一落地,他就放开了她,面上有几分薄怒,“说说,为何爬树?”

      “我、我……”

      乐嫣绞着衣带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他怎么和话本里写的一点都不一样!

      乐嫣越想越无地自容,她总不能说是故意的吧。

      小兔子眼里闪着泪花,看起来委屈极了,阿隼不忍,顺手试去她颊边的泪,无奈说:“算了。”

      再后来,乐嫣仿着话本套路又制造了几次偶遇。

      无一例外,每次都是她踌躇满志地来,灰心丧气地走。

      什么破话本,都是糊弄人的。

      话虽如此,乐嫣还是有收获的。

      她发现,哭——好像对阿隼格外有用。

      夜至,皎月初升。

      地上投着的细长影子同乐嫣的叠在一起,乐嫣悬着一颗心气也不敢多喘一下,勉强维持着脚下步履,不敢泄露半点儿慌乱。

      她被人跟踪了。

      她偷溜出府本欲去见阿隼,根本没带侍卫。

      现下倒好,阿隼没见着,她反而要横遭不测了。

      一束寒光闪过乐嫣眼前,地上射着的影子手里多了柄尖锐的利器,正对准了她的脖颈。

      乐嫣方寸大乱,惊得提裙就跑。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外力强悍扯住了她纤细的皓腕。

      乐嫣以为自己被刺客捉住,骇得连连大叫。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落入一个分外坚实的怀抱,她嗅到来着来人不知从何处沾染的荷香,莫名地抚平了内心的不安。

      来人单手拢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握着尚未出鞘的刀,以刀柄挑下了罩在头上宽大的黑色斗篷风帽。

      乐嫣抬眼,恰好望到了她早就一笔一笔认真摹画在心里的面容。

      是阿隼。

      乐嫣心底似打翻了蜜罐,展颜而笑。

      本因愠怒而分外凌厉的湛青色眼眸在迎上她笑容的那刻瞬间柔和下来。

      “我在。”不会有人敢伤你。

      不过一瞬,阿隼的刀便已出了鞘。

      刺客在阿隼出现的那刻就知情况不妙,几欲逃跑。

      阿隼气定神闲,单手压着乐嫣后颈将她往他怀中按了按,自她耳边温声留一句:“不怕。”

      乐嫣惊魂未定,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乖乖埋首他胸前。

      阿隼并未因护着一个人而受到掣肘,手里的刀法使得分外漂亮,刀起刀落间,就解决了刺客。

      殷红的血液飞溅,乐嫣所有若觉正欲转头查看。

      阿隼抢先一步遮了她的眼睛,轻轻说:“不许看。”

      继而就揽过她肩膀,带她离开了。

      走着走着,乐嫣突然脚步一顿,似想起些什么。

      “阿隼,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何杀我。”

      阿隼眸色转暗,锋利的刀刃硌进血肉里。

      她遇刺是因为他。

      就这样简短的几字梗在他唇齿间怎么也吐不出。

      他收起眼里的哀伤,目光轻轻,像一片羽毛落在乐嫣身上,“以后不准一个人跑出来。”

      “可这样我就没法出府了。”乐嫣尾音里藏着几分的娇,眉心微微微皱着,一双秋水剪瞳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不准!”阿隼费了很大劲才刻意忽视了眼前楚楚动人的她,才装出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我是县主,我命令你准。”乐嫣鼓着小脸不依不饶。

      “我不是你的侍卫。”阿隼闷哼一句。

      乐嫣知自己失言,满心愧疚:“阿隼你可生我气了?”

      阿隼俊脸一扬别过头,执拗否认:“没有。”我是气我自己。

      月的清辉洒在二人肩头,将地上看起来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拉得细长,一阵风拂过二人鬓边,吹得他们衣摆沙沙作响。

      谁都没有再说话,仅剩风声未停,响彻在寂寂的夜里。

      阿隼心里生着怪异的希冀,兀自等了许久,也没见身旁人有所反应。

      他忍不住偷偷瞥她一眼,见她垂着脑袋不知想着什么,卷而翘的长睫在晚风中像蝴蝶翅膀轻轻扇动,一下一下撩得他心间微痒。

      笨兔子!

      阿隼本欲在心里恨恨记上一笔,见乐嫣似有抬头的打算,才飞快收回了目光。

      乐嫣踮脚靠近,在阿隼眼里分外突兀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不生气了不生气了。”

      “幼时,我不开心,阿娘总这样哄我。”

      “阿隼也要开心起来。”

      乐嫣抬眸的时候,月光刚好落进眼眸里,朦朦胧胧,阿隼瞧不真切。

      但阿隼知道:兔子听到了鹰的愿望。

      阿隼捉过她轻轻触碰他额角的手,一点一点收紧在掌心。

      她未料到他竟会如此,哑然瞠目。

      绕过溶溶月色,阿隼从她被自己握在掌心的手一路望入她的眼睛。他看到她眼里的认真,那柔柔的目光分外坚定,像春回时破开冬日寒冰的春水,一下一下叩着他的心扉。

      乐嫣颊边绯红,笑眼盈盈,心跳冲破了桎梏在这个唯有风声的夜里一下一下清晰响着。

      愉悦之外,乐嫣渐渐忐忑起来。

      她搞不明白他这是个什么意思,其实从再见之后她就想不明白。

      他的好,她都记得。

      可她不确定他对别人是否也这样好。

      乐嫣强迫自己不去多想,羞赧抽出了自己的手。

      “血?”

      乐嫣见自己手背沾上的斑斑血迹很是疑惑,前后稍稍一想便紧张夺过他的手,急道:“你受伤了!”

      “不足挂齿。”阿隼匆匆一扫,不以为意,口里说不出的风轻云淡。

      说罢竟还要抽出手掩在身后。

      平日里看起来娇弱无比的小兔子竟死死拽住了他本欲撤离的手,狠狠瞪着那双她明亮的眼睛,凶巴巴地似在警告“你敢!”

      阿隼无奈,只好妥协,将手重新伸给她看。

      乐嫣自袖中抽出块锦帕欲给他包扎,他轻轻按下她的手,摇头说不必。

      还是那般满不在乎。

      乐嫣急得红了眼眶,仰头不解问他:“不疼吗?”

      他只摇头。

      他早已过了会喊疼的年龄。

      草原上的人只知隼特勤战无不胜,风光无限,无人知他锥心蚀骨的悲哀。

      自九岁始,他踏上的便是一条血路。

      群狼环伺,朝不保夕,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活着”。

      可他在命途中浮浮沉沉,受伤濒死的时候,也渴望有人从天而降将他救赎,关切问他一句:疼么?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指尖,滚烫炽烈,暖流连同连指的疼痛汹涌闯入他心间,让他整颗心都温暖无比。

      他自成人,疼痛甚至生死他也就看淡了,他便强行将这压在了心底,从不让自己流露半分。

      只是这些早就生了根扎在他心底,像那蔓生的野草,燃尽又生,燃尽又生。

      时日一久,渐渐变成了他愈不了的顽疾。

      上苍终是待他不薄。

      让他遇到了一直期盼遇见的人。

      她轻轻托起他的手掌,以盈盈热泪浇灌,叫他将困顿与苦痛挣开后。

      他蓦然发现,他大概此生都走不出长安了。

      她应当是第一次给人包扎伤口,绕来绕去不知从何处下手,动作是说不出的笨拙,却格外的轻,她懊恼嘟着嘴巴,口里喋喋不休,落在他眼里可爱无比。

      他偷偷弯了眉眼,心里很受用。

      他看锦帕上绣着的纹饰,说不出的怪异。

      “这兔子怎么是绿色的眼睛?”

      她颇为专注好像没听到一般,将他的问题忽视。待在他掌心用锦帕系出个蝴蝶结后,才满意地仰起头,脸上仍旧无比认真,说:

      “因为兔子的眼里是草地呀!”

      而后她的眼中由认真很快化作了向往,

      “那是一片自由。”

      说到这里乐嫣目光没由得一暗。

      她自小养在深闺,抬头是高墙围成的四方天空,她其实从未真正地走出去过。

      她只能艳羡一切自由自在的事物,并渴望有一天能真真正正走出这方天地,得她想要的自由。

      “我也想要自由。”

      阿隼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哀伤,他下意识摩挲着锦帕上绣着的兔子的指尖隐隐作痛,痛意传进心脏,紧紧牵引住他的四肢百骸。

      从交错枝叶漏下的月光皎洁明亮,稀稀疏疏,似残雪,坠入阿隼眼睛。

      风声清响,随风送入乐嫣耳朵的除却风声,还有阿隼一句温柔低喃:

      “草原便是绿色。”是你想要的自由。

      你会不会跟我走?

      这夜发生了太多乐嫣想不过来的事,待到乐嫣想出个所以然时,已到了阿诗勒部使团离开长安的日子。

      阿翁在宫里设宴为使团践行,点了名要乐嫣与长歌与赴宴。

      乐嫣在长歌怂恿下多灌了几杯酒,醉得有些难受,被长歌领着出去吹了吹凉风,才舒缓了些。

      刚要走,回身便见阿隼站在身后。

      长歌拍拍她的肩,在她耳边偷偷说:“酒也喝了,胆也壮了,现下人来了,下面的事就靠你自己了。”说完还不忘向阿隼那边推她一下,便丢下她跑了。

      乐嫣被长歌推得站不稳,眼看就要跌倒。

      阿隼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眼中比月色还要寂寥的神色,看到他脸上数种情绪交错闪过,待她想要细细分辨时,便什么也寻不见了。

      乐嫣眨眨眼睛,就着他的手站好。

      “长歌不是故意的……”

      阿隼突然凑近,倾身拥住了她。

      “不许提别的人!”

      先前在宴会上,乐嫣同长歌黏在一起,没分给他半个眼神,害他苦闷地喝了不少闷酒。

      他们之前一起也是,十句话里八句离不开长歌。

      她把他放哪里了?

      阿隼有些闷闷地想。

      “可是,长歌不是别的人。”乐嫣觉得莫名奇妙,他今天有点不对劲。

      许是酒劲儿上来了,阿隼脑海一乱,别扭地同乐嫣拉开了段距离。

      因为饮酒的缘故,他的眼尾在月光下勾出些绯色,看起来几分可怜。

      他握住她的手,俯身靠近凝视着她的脸,满面固执问她:

      “李乐嫣,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乐嫣闻言一怔,默然许久。

      枉费长歌灌了她那么多酒,给她壮胆,事到临头了,她还是无甚勇气开口。

      “自然、自然……”

      阿隼握着乐嫣的手蓦然公开,眼中满溢的希冀沉入眼底。

      乐嫣慌忙拽住他的衣袖,急道:

      “在乐嫣心上!”

      自然在乐嫣心上。

      乐嫣嗅到空气中弥漫的酒香,唇边落着轻柔的触感像片羽毛轻轻划过。

      地上投着的细细的影子成双,紧紧依偎。

      四下寂寂,夜色浓重,一切无声停在这一瞬,唯有如霜的月光,从他们之间涓涓流淌而过。

      “阿隼,我想去屋顶看月亮。”乐嫣脸上赧色愈深,不敢抬头看他眼睛。

      阿隼点头应允。

      刚要走,乐嫣弯着指尖颤巍巍勾住他的衣带,小声说:

      “我怕高。”

      阿隼了然于心,将她打横抱起,贴在她耳边问:“这样还怕吗?”

      乐嫣羞赧埋首于他颈间,紧紧环着他的后颈,不再多言。

      等上了屋顶,阿隼回眸瞧她时,才发现她早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阿隼轻轻揽着她,哑然失笑。

      望着天边皎皎明月,阿隼顿生出几分的怨,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分明有好多话想说。

      刺客的出现改变了他的想法。

      他犹豫了许多年的事,如今有了抉择。

      阿隼望着恬然睡去的乐嫣木然良久。

      最后俯身留了个轻盈的吻在她眉心。

      他极目远眺,望着皎月繁星、长安城繁灯如昼、十里绮罗,失落难掩。

      长安虽好。

      可他——

      要走了。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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