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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大杜克 ...


  •   窄屋门前铺着一块红色小毯,上面沾着暗沉的污迹,哈利取下礼帽,跟随年轻人的示意在毯子上擦干了鞋,很快闻到一股橄榄油和薰衣草混杂起来的味道,还有一股油墨书香。这样的气息和屋外的是那样不同,以至于让他在关上门时怔了一怔,仿佛来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而这个屋子也比意料中要干净不少。
      灰白的墙壁,一张朴素的木桌上点着三支蜡烛,除此之外只有摊开的书本和几张地图。哈利向前走了几步,注意到灶台和洗衣角都囊括在了同一个房间里。
      “请坐吧。”年轻人背对他们说着,走向火炉上冒着白气的水壶。
      哈利和德拉科互相看了看,拉开桌前的木椅。年轻人取来三个干净的茶杯放在桌上,又端来一个弯嘴的瓷壶,在里面加了满满的热水。他朝两个男孩勾起一个微笑,也坐了下来。
      “我叫加尔,”他这样说,“我很抱歉,关于你们刚才看见的……你们看上去不是太好。”
      哈利沉默着低下头,双手在桌下捏紧自己的衣角。加尔见他们游离的模样,没再继续说话,转而端起一旁的茶壶,将热腾腾的茶水注进三个小瓷杯里。一股熟悉的清香很快飘散开来。
      还是接骨木花。哈利注视着顺水流入杯中的一片白色花瓣,眨了眨眼睛。
      也许是被冒出的热气烫了个醒,他这才意识到,那个寒冷的场景已被关在门外。方才所见的一切——整个过程和响彻街巷的哭声这才倏然回到脑海中来,像是炸开在远方的炮响。
      “那个孩子……”哈利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说话时喉咙刺痛。
      “他们会送他去医院做检查,再然后……孤儿院,”说到最后一个词,加尔微微拧了下眉头,像是不太赞成这个做法,“我想他们也只能这么做了。”
      德拉科一只手扶着茶杯的弧形把柄,沉默许久,终于问:“她是个妓女……是吗?”
      加尔抬眼看了看他,无奈地笑笑。
      “像这条街上其他许多女人一样……”他的视线在两个男孩身上转了转,“你们看上去不像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二十岁不到吧?”
      哈利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的同时飞快瞥了一眼德拉科,感到有些尴尬。
      “我想也是……应该不比我最大的学生大多少,”加尔伸手卷起桌上铺散的地图,“所以,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哈利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移动,望见一本快要散架的《伊万度阿地理图册》。
      “我听见了那个哭声……”哈利不是很想记起那个声音,更不想再在脑海中经历一次。
      “你们是本地人?”加尔问。
      哈利摇了摇头。“我们来自晨星岛。”他已经这么介绍自己和同伴太久,仿佛已经成为了事实。
      “啊……晨星岛,”加尔低下眼睛,“我最好的朋友在几个月前去了那里,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可惜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海难。”
      哈利怔了一怔,暂时忘记了心里的那层阴霾。
      “七月的那次?”他问。
      加尔点点头,“是……七月。”
      两个男孩不约而同地望向彼此。
      “……我很抱歉,先生。”哈利看回年轻人,找回了正常的语调,“我叫哈利,这是德拉科。我们刚来哥本哈根不久。”
      “我想也是。”加尔对他们微笑。

      也许是茶水温暖的缘故,片刻交流后,三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加尔个十分平易近人的人,健谈的性格除去了张扬的杂质,口吻里夹藏着某种深沉而稳定的东西。他的屋里井井有条陈列着不少藏书和贝螺,同那一卷卷的地图一起,囊括着他作为地理老师的质朴生活。
      “银街公学,我在那里授课。”
      说起这事,加尔脸上露出一个微小却真挚的微笑。这让哈利想起卢平——那些敬畏着自己的职位、总为学生感到欣慰的老师们。
      住在这片区域是个不寻常的选择,据加尔所说却是最划算的——没有太多人愿意在名声败坏的地方安家,此处价格于是比城中其他地方便宜了不少。哈利在看到他手肘处粗糙缝上的补丁时抿了抿唇,听对方问及他们来到哥本哈根的目的,便讲述了他们正在寻找的东西。
      “所以你们是来打听关于金苹果的事的?”加尔在听闻此事时微微皱了下眉头,几秒后又恢复了原先镇定的神色,“……还有和它相关的消息?”
      “对。”哈利注意到了加尔在谈及此事时语气的自然,眼神变得探究。后者提了提眉毛,双手捧着桌上的茶杯,以此让自己暖和一些。
      “难怪其他人不会和你们多话。”他盯着杯里浅黄色的茶汤,轻声说道。
      “其他人?”哈利现在认真注视着他了。
      ”Well……”加尔放过了手里的茶杯,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总是教导我的学生们不要害怕谈论不好的事……不提它们总是那样多。”
      哈利望了一眼面部刚刚恢复血色的德拉科,觉得无论对谁来讲,这都不是思考这个事情的最佳时候。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够思考任何事情。但……
      “所以你会和我们谈论它?”他还是开口问了。
      或许这是他们的唯一机会。

      加尔静静看着他们有一阵,淡绿色的眼睛仿佛某种星云一般难以摸透。紧接着,那片云里却又透出一股清澈的光亮来,驱散了里面的踌躇不定和犹豫,还有或许只有一点点的——恐惧。
      “你们首先必须要明白的是——”加尔把两只手放在桌上扣起,坐正了身板。哈利知道这是他认真起来的表现,因为赫敏时常做这样的动作,“其他人的态度模模糊糊,不全是因为他们不想谈论它,而是没有人确切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位渔夫告诉我,它是确知的。”哈利说。
      加尔歪了下头。
      “我想他是在说许多人被那个男孩带走并杀害的面向——那是足够确知的。但人们并不知道的,是他为什么那么做,怎么做的,以及更重要的……那为什么停止了。”
      哈利感到自己的心停跳了一拍。
      “他杀了人?”他不敢置信,“那个男孩?”
      加尔点点头,眉尾低垂下去。
      “是的……据说一些人在他更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但当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他大概只有……”加尔瞥了一眼面前两个人,“大概和你们差不多,不会更大了——所以是的,男孩。”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哈利心里有个模糊的、直觉似道出数字。但他不敢确定。
      “二十六年前,”加尔很快回答,“每个人都清楚这个数字......所有的案件都发生在一个月以内,时间不长,但已足够让人永远记住了。”
      果然。虽然记不清确切的场合,但哈利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人们谈及二十多年前的过往了。可如果按梦神的说法,这个世界到现在只存在了三十二年的话,那么二十六年前……
      二十六年前,一切才开始多久?

      他看着眼前的加尔,感到有些古怪。
      这些人,童话里的人,他们不过是故事里的角色,如此鲜活地活着,却不知道自己在一本书里。这让哈利想起一部电影中被植入伪造记忆的克隆人,自以为有着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事实上只存在了三年不到。哈利偏头看向德拉科,在那一刻想要去握他的手,又有些犹豫。
      “多少人?”正在这时,德拉科加入了对话,沉着声问,“他杀的那些。”
      加尔摇了摇头。“没人数过……二十?三十?或者更多……但数量并不是让人们害怕的主要原因,”他一只手握紧了茶杯,“那更多是关于目标群体。”
      “是什么?”德拉科盯着他,将之前的不适全部转移到了紧迫的追问上。
      加尔停顿了一下。哈利从空茫的失真感中回过神来,也望向他。
      “……小孩,”加尔最终说,“有时还有他们的妈妈。”
      哈利立即想起刚才那幕场景,又意识到这不是一回事。然而德拉科似乎没有这样的联想——他将眉毛皱起来,再说话时语调略显尖锐。
      “这不可能,”他斩钉截铁道,叫桌上两个人转向了他,“一个月,二三十起凶案,一天一起的频率……他怎么可能持续作案却没有被抓到?”
      “这就是整件事的难解之处,关于他的行凶和逃脱方式……”加尔放低了声音,“但人们普遍相信一种说法,那就是其中有巫术的作用。”
      哈利察觉到德拉科瞥了瞥他和自己的口袋。
      “如果你们来自晨星岛,那么你们一定知道,我们之间有巫师的存在。”加尔说。
      “……是的。”哈利眼神躲闪地抓起了茶杯,左手伸进口袋,将里面的魔杖往深处又塞了塞。
      “这就是了,”加尔继续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男孩们的不自然,“说自己从前见过那个男孩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是四角镇里出来的巫师——那时候哥本哈根有不少呢!还有人说那男孩手里有根魔杖,消息就这样传开来了......”
      加尔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几乎掀起了一场猎巫行动……好在双方都有坚守和平的人站了出来,老人们于是达成了一个协议,设界禁止所有巫师进入伊万度阿古枞林以东使用中的教堂,”他瘪了瘪嘴,“这让人们感到拥有永恒的避难所……特别在哥本哈根,大大小小的教堂像森林里的树一样多。”

      记忆里的某根绳索被轻轻挑起。
      教堂……巫师……合约……
      森林……森林……
      一张留着红胡子的面孔出现在了哈利的脑海中。
      “我记得这个!”哈利扭头看向德拉科,“那个红胡子的残疾老兵说过……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德拉科缓缓点了下头,多半也记起了他们在枞树林里的经历。哈利于是接着问:“所以那些凶杀案……他们都发生在哥本哈根?”
      “大部分,但不是所有……”加尔解释道,“并且一段时间之后,受害群体开始失去原有的规律性……显然,几个成年的男人也消失了。”
      “消失了?”哈利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那些人……那些尸体,他们从来没有被找到?”
      “哦不,”加尔摇摇头,“大部分都找到了,因为他似乎不屑于掩饰或埋葬尸体,它们就被抛弃在河边,在门前的台阶上,没有外伤却早已冰凉……但有些人……多半是寡妇或一人带着孩子的妈妈……他们的消失并没有人过问,尸体被人发现了便就地掩埋,最后仍然归作下落不明。”
      这话让哈利和德拉科都沉默了下来,就连加尔也微微抖了一下,不愿多解释了。
      “那是这座城市的伤疤。”加尔这样结束了自己的叙述,“然后有一天,它突然就停止了,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那个男孩……但正因如此,人们总是担心它没有结束。”

      哈利捧着茶杯坐在桌前,像是理解了什么,又好像更加迷茫了。茶汤已然放凉,那片泡久了的白色花瓣沉到杯底去,再也没有浮上来过。
      “那……这一切和金苹果又有什么关系?”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他并不确定自己此刻还能接受更多沉重的过去,加尔的神情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放松了不少。
      “那个——”年轻人扭了扭脖子,拎起一旁的瓷壶为三人续茶,“我看它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但人们害怕的时候总喜欢胡思乱想又信以为真。”
      倒茶倒到一半,水柱中断了。他拈起壶盖伸头看一看,里面的水已经倒空。
      “……有个乡下来的妇人见过那男孩在尼博得新区走过,就在黑暗降临之前,披着人们总是见他披的黑斗篷……她并没有看见他的脸,只注意到他手里抱着个金灿灿的苹果。”
      “仅仅是这样?”哈利不免有些失望,“那关于埋在树下的传闻呢?尼博得新区都是房子……”
      “那就更没着落了,”说到这,加尔苦笑了一下,“那是从那位妇人三岁的小孩口里传出来的,他说一只小鸟告诉他那男孩走到了树林里去。孩子们能听懂动物讲话,这是自然的,我也记得小时候鸡呀鸭呀向我说的话……但树林太多了,不是吗?小鸟说话可不详细。”
      哈利回想他听过的葡萄牙母鸭、金丝雀和猫头鹰喙子里吐出的话,打心眼里同意。
      所以,转悠了半天,仍旧一点进展也没有……
      “再提醒提醒我,你们有的那首所谓的预言诗,说的是什么来着?”加尔从椅子上站起来,拎起茶壶就要去再泡一些接骨木花茶。
      “For where may the Gold lay? Ships approach the Bay, Memories stored in Safe.”哈利念道。
      黄金何处去寻?商船开进港口?回忆藏在安全的地方?诗神或许根本没想让人读懂这些话……
      加尔斜着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终归还是摇摇头。“你们猜想的没错,‘安全的地方’和‘港口’指的多半就是哥本哈根,但至于剩下的……”他停顿下来,确认似地又想了想,“……我想我并不能把这些信息结合在一起。”
      “你是我们遇到过最了解这个城市的人,”德拉科瞥了一眼整屋的地理与历史图册,还有墙上满是手写标注的地图,“你确定你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能知道所有的事,”加尔浅浅一笑,拎着茶壶向灶台走去。

      德拉科看着加尔往水壶里灌水,借着哗啦啦的声响凑近哈利,低声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现在?”哈利同样用气音回着他,“如果他还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呢?”
      “我认为我们在浪费时间!写那首诗的人明显脑子不太清醒,以及……”德拉科不自然地抿了下嘴唇,艰难启齿,“……我们还在这个巷子里。”
      哈利望进德拉科眼里的不安,感到了一丝意外。他没想到对于刚才的事,德拉科比自己还要……还要……敏感。又或说是忌惮。
      他因此覆住德拉科的手,转向灶台前的加尔。
      ”先生,抱歉,但是我们——”
      “树!”突然,加尔背对他们叫出了声。
      哈利和德拉科震在座位上。
      “还有回忆——”他转过身,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仍下尖叫着的水壶,两三步走回桌前坐下,“我想起来了!有这样一种说法,接骨木树妈妈珍藏着所有的回忆——”
      “谁?”哈利不明所以地问。
      “接骨木树的树精,这个——”加尔敲了敲面前的空茶杯,杯底正贴着白色的花瓣,“城北水手区的居民都把她叫做‘接骨木树妈妈’,那里许多老人和孩子都见过她——我的妹妹古斯塔乌就在那边居住,她的孩子常常提起那位穿着绿裙子的女士。”
      哈利望着茶杯里的花瓣,没太反应过来。
      “这和金苹果——”
      “回忆——那首诗里提到了回忆,不是吗?”
      “那就是我们不明白的地方——”
      “或许这就是了。”加尔直勾勾望着他们,倒是放平了声音,“有些人说,接骨木树妈妈为人们珍藏着他们年轻时的回忆,也有人说,她就是‘回忆’本身凝聚而成的。而无论是哪种传闻,都可以将她和你们的诗联系起来——哥本哈根的北部,就有一片很大的接骨木树林。”
      哈利愣住了。
      “我们到过那个地方,”德拉科朝他看了过来,“在海边,东北尽头的崖径。”
      “不错,就是那里,”加尔点点头,“以及记得我刚才说的吗?那个乡下妇人是在尼博得新区见过那个男孩,而穿过那里是到达那片接骨木树林最快的途径。没想到我从来忽略了这一点……当然……那当然是离尼博得最近的一片树林……”

      哈利偏头看向半信半疑的德拉科。
      “有这个可能吗?”他问。
      “或许……”对方犹豫着回答。
      加尔端详着他们,又说:“我知道树精的存在听起来很玄乎,但他们——”
      “不,我们见过树精,”哈利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听起来实在怪异,“Umm……我的意思是,她说她是树精,至于究竟是不是……”
      加尔笑了起来。“当然!众神和教祇、魔鬼和妖精,他们都在我们身边——不然一切是如何运作的?”说着,他望向茶壶上画着的一个女神图像,“在我小的时候,他们总是出现......”
      然而哈利现在并不太想关心神话。“但是……我们要怎样找到那个接骨木树妈妈?”他问。
      “唱歌。”出乎意料地,德拉科在加尔之前回答了他。哈利盯着自己的同伴,睁大了眼睛。
      “你不记得了?”德拉科瞅他一眼,“那个栗树树精告诉我们的,她们喜欢听人类的声音。”
      “你们也可以读诗,如果能读好的话,”加尔补上,听起来还有些兴致勃勃,“我的小侄女便是在学习柏格森时见到的接骨木树妈妈——她有百灵鸟一样好听的声音和演员的天赋。”
      唱歌。诵诗。
      接骨木树精。还有金苹果……
      “我们一定是疯了……”哈利嘀咕道。
      “试试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加尔眨眨眼说,“树精总是知道发生在自己树种周边的所有事……她们还是最为友善的精灵之一。”
      哈利盯着茶杯里的接骨木花瓣,内心五味杂陈。一旁的德拉科注视了他的侧脸很久,在加尔重新倒上了茶水后,垂眼端起了瓷杯。

  • 作者有话要说:  缪斯请来我家吃下午茶。
    带来灵感与温柔。带来不朽的风风雨雨。
    (一个身处创作力滑坡阶段的人如是说。痛心疾首,虔诚无比,寻寻觅觅。)
    Follicles......sugar.......and bless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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