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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起风时 ...


  •   飞机轰隆隆降落在小岛上,贪睡的太阳刚刚爬起来不久,从云中斜下一道光。
      圣戈萨赫罗的十五人在正午之前抵达凯夫拉维克机场,深冬的冰岛刚刚天亮,廊桥玻璃外的空旷平地好似被融化的极冷冰川洗过一般干净,远方隐隐约约浮现白色的山影。
      “等在这里,不要随意行动!”
      穆迪先生守在廊桥出口处,眯眼筛看着从机舱走出来的学生,神态足以吓跑其余的乘客。哈利和赫敏向旁边的奇洛分别递上自己的行李票和护照,转身就见罗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怎么样?”赫敏上前一步。
      “找——找到了!”罗恩上气不接下气。
      他停在他们面前,把刚刚折回机舱找到的绿色小本子交给腼腆笑着的地理老师。
      “不敢相信……忘记你的护照?”赫敏摇摇头,“棒极了的开始。”
      “又不是故意的……”罗恩嘀咕道。
      降落时的播报将温度定在了三十九华氏度,窗外的天气也还算晴朗。只不过,多半是被冰岛这个地名里的“冰”一词所震慑,跨岛而来的众人早早就将厚外套抱在了怀中,捏着手套,做好了迎接寒冷空气的准备。即使现在他们仍在恒温良好的室内。

      三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里,许多人都选择了接着补齐夜里被剥夺的睡眠。罗恩貌似有些什么顾忌,刚上飞机便在两个好朋友狐疑的目光中翻开机上的娱乐杂志,像是想要找点事情做做保持清醒,结果反而是让自己更快睡着了,睡得人事不省。坐在一旁的哈利听他打起了小呼噜,自己倒清醒得仿佛喝了三杯黑咖啡,灵魂出窍般望着前方的座椅靠背,直到空乘推着餐车来送饮料,才意识到赫敏在和他说话。
      赫敏对七天的旅途充满了期待。她向来都是一个容易兴致勃勃的女孩,这也是哈利一直喜欢和她做朋友的原因之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她总能带着一种令人赞叹的热情开启并持续一段对话,除非刻意,否则绝不会让身边的人陷入冷场的境地。而就在今天,哈利尤其感谢这一点,因为他确实需要一些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停止去想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飞机机舱内到海关关口,赫敏已然向他讲完了冰岛的殖民历史,又进入到了文化和艺术的领域。这下,哈利才总算弄明白了小天狼星送给赫敏的圣诞礼物。
      “那真是完美又适时!”排队检查的时候,她又一次感叹,“我真的太喜欢了。我确实已经在假期里读完了所有的中世纪冰岛萨迦,但还没来得及看现代的资料……”
      哈利不得不说,小天狼星如今对待自己的朋友们和对待他几乎一样用心。赫敏喜欢在旅行前先从书里了解目的地,而平安夜一本《冰岛人的小册子》无疑让她高兴了很久。这本书一点不厚,赫敏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将她读完且背得滚瓜烂熟,接着喋喋不休了几个小时,每个句子通常以“你知道吗”打头,语调在惊奇和诧异之间来回交替——
      “你知道吗?雷克雅未克的酒吧开到凌晨四点半!”
      “你知道吗?捕鲸在冰岛仍然是合法的……环保组织一定很生气。”
      “你知道吗?冰岛人至今还使用着父名系统?”
      “你知道吗?这里大部分人都很讨厌狗——讨厌狗!”

      走到行李转盘边,仍然处于假期睡懒觉生物钟的罗恩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在替赫敏拎过行李箱后迷茫地看向哈利,“什么是父名系统?”
      黑发男孩摇摇头,一方面确实不知道答案,一方面也走了神——就在罗恩背后不远处,马尔福正拉着行李箱向集合点等候着的老师们走去。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羽绒服,黑色的毛领挡住了大半张脸,正和一旁的布雷斯说着话。
      “那是北欧人旧时的一个传统,简单来说你的姓由你父亲的名字和一个后缀音组成,比如你是一个男孩,你的父亲叫‘汉斯’,那么你的姓就会是‘汉森’。”赫敏耐心解释道。
      陌生语言交织而成的杂响在耳朵里进进出出,离开行李厅,周围变得更加热闹,哈利确信他听到了两个法国人试图读懂着指示牌上的英文,还有一句凄惨的“Olvidémi bufanda”。他一手拖着行李杆,跟在队伍的后面,在两个朋友说话的空隙间瞥向前方那个黑色的背影。
      走路的方式?
      傲慢极了。
      衣服背后的标志?
      真怕别人不知道是名牌。
      头发的颜色……真恶心。
      他上上下下把德拉科扫了一遍,认认真真扫了一遍,确认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让他想要远离的人形生物,长长松了一口气。
      梦里的那个人只不过和他有着一样的名字。
      仅此而已。

      穆迪领头走到了到达厅的玻璃门边,快速张望一番,锁定了目标,朝一个戴着毛茸茸圆帽的男人走去——哈利猜想是男人,因为“他”的肩膀很宽,只是把脸用围巾和帽檐遮得太严实,让人看不清面貌。那人低头和几位随团的老师来回确认了手里的文件,接着便带他们走向出口。
      “我以为这里的人不会这么怕冷。”罗恩看着那个裹得严丝合缝的人,瘪了瘪嘴。

      子午线时间,十二点二十分,一行人刚刚踏出机场大门,便被一阵强劲的风吹得打了个寒战。赫敏“哇哦”一声,比起受惊更多的是激动,哈利则匆匆从口袋里掏出唐克斯送给他的手套。他们顶着新鲜土壤上新鲜的风,裹紧围巾跟着前面的人穿过停车场,急急忙忙钻进标着“圣戈萨赫罗”一行字的白色巴士。
      暖气真是个好东西。哈利想。

      大巴车两侧各有两个座位,上车后,赫敏看见靠前座位上独自坐着的苏珊·伯恩斯,主动加入了她,那里有着最好的视角,可以同时看清侧窗和前窗外的风景。哈利和罗恩随即坐在了她们的对面。这种情况下,第一天选择的位置通常都会成为接下来整个旅程的“专座”。正因如此,当德拉科再次毫不犹豫地远远坐在车尾时,哈利放松了,还暗暗侥幸了起来。
      穆迪和布巴士在全部行李装箱后走上车来,紧跟其后的是那个“怕冷的人”。
      “你们好,我——喔,抱歉......”
      那人说话音量不小,说到一半又停住,伸手摘下头顶的帽子,拉下围巾。
      哈利听见身旁的罗恩吸了一口气。
      “抱歉,这是最好的办法……”
      男人轻咳一声,把摘下的帽子围巾扔在座位上,抬头环视车里的每个人。他有着灰黄色的皮肤,鹰钩状高挺的鼻梁,眼睛很深邃。一对浓密的眉毛像是用黑色的炭笔画过似的,让整个人的面孔看上去格外硬朗。
      哈利皱了下眉头: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此人把胡子剃得很干净,同样利索的还有他剃短了的头发。
      这就是为什么他戴帽子?
      不过,哈利并没有几秒的时间去思考这些,因为罗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黑发男孩防不胜防一个吃痛,刚要脱口而出“你干什么”,所有疑问就都获得了解答——
      “你们好,我的名字叫威克多尔·克鲁姆。”
      男人自我介绍道,露出一个将将得体的笑容。
      哈利愣住了。

      威克多尔·克鲁姆?
      保加利亚球队的那个威克多尔·克鲁姆?十四岁就参加国际比赛的那个威克多尔·克鲁姆?
      罗恩的人生榜样加顶级偶像威克多尔·克鲁姆?
      “接下来的七天,我会是你们在这个国家的全程陪同导游。”克鲁姆的英语听起来很流畅的,只是带着明显的日耳曼语族口音。他不费任何力气就注意到了座位上一些的异常反应,却像早已习惯了一样,没受任何影响。“你们可以叫我威克多尔,向我提关于旅途中的任何问题。”他继续说着,在“关于旅途”两个词前拉长了停顿。
      罗恩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头的人,缓缓放过哈利的手臂的同时眼眶都要湿了。隔着一条过道的赫敏扭过头来,看到罗恩憋红脸的样子,下飞机后第二次无奈地摇了摇头。

      哈利当然见过这个人,赫敏也见过这个人——在罗恩去年的手机锁屏上。
      他们自然都知道威克多尔·克鲁姆是谁。更准确的说,不是“是谁”,而是“是什么”。
      无论是在哪个领域,天才通常几十年甚至一个世纪才会出现那么一两个,而克鲁姆就是足球界百年难遇的一个天才。哈利平日不太关心球赛,更多只是自己喜欢踢球,却也听说过保加利亚国家队的“黄金五年”。零六年起,有克鲁姆作为主峰队员,这个东欧国家的足球队几乎是战无不胜。直到去年的一次欧洲锦标赛上,正当年华的他不幸让膝盖和股骨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早早断送了未来的辉煌仕途。
      如果哈利没有记错的话,他现在只有二十岁而已。
      「所以那些传言是真的。」大巴开动后,罗恩偷偷瞥着坐在车头的“偶像”,在手机备忘录里打字,递给哈利看,「有人是说他回到了冰岛,还有人说他们见过他,只是因为“不方便打扰退役运动员”的一些隐私保护,所以从来没有透露他在做什么……导游?他怎么会来做这种工作?」
      哈利读完罗恩手机屏幕上的字,摇头表示不解。他依稀记得罗恩在九年级提到过,克鲁姆的父母分别来自保加利亚和冰岛。那时候罗恩正疯迷这个人,添油加醋地说这代表他是从内到外的坚强。

      新闻报道和早餐报纸上,威克多尔·克鲁姆常常被形容为一个不苟言笑,乃至于阴沉的人。不知是否是换了环境的缘故,又或者单纯是媒体的胡乱叙述,接下来的一小时车程中,他说的话虽然只局限于一个导游对冰岛首都该有的介绍,也谈不上有多么让人不自在。
      众人在靠近海湾的一个小旅馆入住,简单整理行李后,便像所有旅行图一样挤着时间赶往附近的萨迦博物馆,在天黑前完成了参观。

      突然之间,原本只是为了陪两个朋友来玩的罗恩对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期待。他们在下午三点半落日的时刻从博物馆出来,直至这时,罗恩已经以极其别扭的方式对他们纯良无害的导游进行了不下十次的偷拍、拉着赫敏和哈利小声念叨了不下二十次克鲁姆的名字,对此般奇遇发表了不下三十次的感叹——其中包括了许多声恍恍惚惚的“上帝啊”。
      如同对待赫敏的“你知道吗”一样,对于罗恩的“不敢相信”和“那真的是他”,哈利并没有太大意见。天色渐晚,离睡觉的时间越来越近,而他根本不想也不太敢思考梦里会发生什么。
      可惜的是,赫敏那边可就没有那么享受来自一个追星男孩的无休无止唠叨了,尤其当她专心读着博物馆墙上关于夜游的僵尸、打渔的奥丁和中世纪法庭故事记载的时候。晚饭之前,奇洛带着所有人拐进临近一家名叫“Valdis”的冰淇凌店,罗恩仍旧畏畏缩缩不敢大声说话。忍无可忍的赫敏终于重重叹一口气,抽走罗恩刚刚在礼品店买好的笔记本,三两步走到克鲁姆的面前——
      “嗨,”她简单直接打了招呼,递上翻开的笔记,“请问你能帮我签个名吗?”
      几米之外,罗恩背过脸,样子像是要钻进彩色冰柜里去。哈利默默站在他身边,无意瞅见德拉科从店家手里接过一杯巧克力冰淇淋。
      不是甜筒,是杯装的。
      店门边上,克鲁姆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又看了看女孩,接过她同时递出的笔。
      “告诉你的朋友,我只是个导游,”他飞快签完了名,“他叫什么名字?”
      “罗恩,罗恩·韦斯莱。”赫敏说。
      “那么你呢?”克鲁姆合上笔记本递回去,看着她问。
      “赫敏。”她回答道,点了下头,“谢谢你,”

      ……

      晚餐就在旅馆的一楼进行。系着围腰的厨师将三杯希腊酸奶一样的东西端到取餐台上,瞅了一眼前的短发英国女孩——她随意说了一句“Cheers”,端起餐盘,绕过窄小餐厅里的几个圆桌,回到自己的座位。
      餐厅墙上贴着深色的木片,角落挂着维京风格的壁灯,活有一股北欧中世纪小酒馆的味道。
      “他们管这个叫‘Skyr’——S、K、Y、R,Skyr。”女孩端起一个小瓷杯,握着茶勺舀起里面的东西,对上面的草莓酱眯起了眼,“这和酸奶有什么区别?”
      “名字不一样,我猜。”旁边的黑皮肤男孩同样端起杯子,把红色果酱刮到一边,“本质都是乳酸菌和牛奶……在行程单里列入‘本地饮食文化体验’就是个笑话。”
      “我想我们现在先不要提到乳酸菌,布雷斯。”
      潘西勉强扯动嘴角,品尝一口所谓的“Skyr”,咂嘴的同时挑了下眉,望向对面的金发男孩。
      “发生什么事了,德拉科?”她这么问着,将草莓酱搅入有些过酸的餐后甜品中。
      被叫的人抬起眼睛,发现同桌的两个人看着自己,手里还都多了个小瓷杯。
      “为什么这么问?”他避开了回答。
      潘西瞥着他面前盘子里吃了三分之一的热狗,“你几乎什么都没吃。”
      “我不饿。”德拉科别过眼去,打量壁灯台座上的装饰牛角,目光不经意触到灯下坐着的一个人,又立刻把头转了回来,补上一句:“这些食物真恶心。”
      布雷斯轻笑一声。
      “只是第一天,这还是热狗。谁知道接下来他们会让我们吃些什么呢?”
      “还有那房间。”潘西放下瓷杯,在桌上磕出“咚”的一声,“和那对双胞胎共享一个房间?那已经那么窄了!你要怎么忍受?”
      “行了。”布雷斯轻描淡写地接话,“至少你不是和格兰杰或者伯恩斯一起。你是整个团里唯一一个斯莱特林女生,这不是我们的错误。”
      “我开始觉得来这里是个错误了。”潘西说。

      这是个错误。
      彻头彻尾的错误。
      德拉科忍不住又往墙边三个格兰芬多的方向看了一眼,觉得他不仅再也吃不下眼前的大半截热狗和当地甜品,反而想把刚才吃进去的冰淇凌和热狗一并吐出来。
      他到底犯了什么毛病吃了什么毒苹果要去亲他?
      呵,他倒是真的忘了。忘得还挺快。仅仅一个圣诞假的时间,他都快忘了现实中的波特多么让他心烦。他甚至不需要和那个人有什么对话,甚至不需要发生任何的争执,单是博物馆里一个冷漠后脑勺、冰淇淋店外擦肩而过的一个眼神,他便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吻了他的敌人,在那个根本已经不能算梦的梦里。但他们仍然是敌人。
      愤怒,懊恼,仇恨,落空——愤怒,仇恨,烦躁——极度的烦躁,所有扭曲的情绪在他再次清醒地见到哈利眼里的厌恶那刻翻涌上来。旅馆的餐厅很暖和,夜晚零下的温度都被挡在了外面,他却感到上半身的神经都紧绷着、颤抖着,扯动着他的手指,叫他握紧了拳头……
      “德拉科?”布雷斯吃完了自己那份‘Skyr’,目睹对面的人往别桌的方向盯了大概有那么半分钟的时间。他对此完全不惊讶——马尔福眼中生钉地望着哈利·波特,世界上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他从十年级转学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德拉科听见有人叫他,把头转回来,眼里的火还未完全熄灭。
      “太酸了,”潘西放下勺子和瓷杯,拾起纸巾擦拭嘴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吃的话就走吧。那两个帕蒂尔看上去也吃的差不多了,我可不想在她们之后使用浴室。”
      浴室,洗澡,睡觉……
      睡觉……
      该死。
      德拉科把椅子推回桌子底下,没控制好力度,弄出不小的响动。墙边,正在听好友讲斯奈山半岛女巫传说的哈利转过头来,短暂地看了一眼他,又回到对话中去。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

      子午线时间,二十二点半。德拉科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仍在思考某个深刻的问题:
      人为什么需要睡觉……
      到底为什么人需要睡觉……
      过去两个小时里,他无数次有把那本书从行李箱夹层里翻出来扔到窗外的冲动——旅馆外不远便是大海,他最好直接把它扔进海里。北冰洋,大西洋,是什么都无所谓。
      但明明是他自己把书带来的。
      红色的书。和格兰芬多的领带一样烦人。
      潘西说的没错,这件旅馆的房间小得不能再小了,还塞进了一个话都没说过的拉文克劳男生迈克尔·科纳。要是放在从前,他怎么也无法忍受这些。可如今他已是在十九世纪丹麦土地上经历过几个月风餐露宿和贫苦人家借宿的人,这点委屈的条件根本无法引起他的注意,更别提此时脑袋正飞着嗡嗡叫的小虫。
      他感到一种绝望,不知所措的绝望。
      迈克尔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来,问过其余两人的意见,关掉顶灯。一片黑暗中,德拉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悄无声息地呼出来。他下定决心,像是电影里的主角决然赴死前那样,闭上眼睛。

      ……

      热浪,蝉鸣,花香,
      热浪。
      德拉科无需睁眼——前夜醒来时,它们并未闭上,现在也是一样。
      断开的梦境自然衔接在一起。眼前有一个人,除此之外,便是满目的夕阳。

      那夕阳带着热浪,带着花香。不是室内暖气片散发出的那种会让后背作痒的热浪,而是裹挟在每一阵风里、顺着衬衫领口温柔灌入,安抚着每一处皮肤的温暖。
      雷克雅未克比英国南部的小城要寒冷许多,或许正因为这样,他从未如此淋漓尽致地感受到寒冬与盛夏之间的转变。这样突兀的感受那样明显,以至于让德拉科好好愣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仍然坐在长椅上。
      他,他和眼前的人,他们互相对望。
      夕阳,还有花香。

      有那么一瞬间,德拉科后仰了——他当然会想要后仰。谁能在见到一整天仇视的人放大的面孔支在自己眼前之时不想后仰呢?
      但这后仰只有一点点。
      因为很快的很快,他看清了对方的眼神。
      那烦躁的、愤怒的、仇恨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如同凝结的冰块被扔入咕嘟咕嘟冒泡的温泉里,快速融化。

      究竟……是什么?
      他不是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却始终无法回答。
      哈利望着他,目不转睛。
      “德拉科……?”
      他开口叫道,德拉科因此又是一怔。
      那冰块化入温水之中,彻底不见了。
      他们定在那里,犹豫地、不知所措地对视着。
      “哈利?”
      德拉科同样叫了他的名字,像是个回礼,更像是种探寻。耳畔的风很轻很慢,呼吸也是一样。两个男孩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够闻见彼此身上的味道。
      哈利微微垂下眼睑,看向德拉科的嘴唇。后者看上去魂不附体,却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他们稍稍靠近,然后停顿。
      再靠近,再停顿。
      像是寻找某种确定,像是磁铁两极般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他们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凑近彼此,停顿,最终挨在了一起。

      是初吻。
      当然是初吻——不然还能是什么?
      德拉科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嘴唇是很柔软的。可在昨夜之前,他都没有想到能这么软,好似一抿就化的果冻,还带着苹果的清香。脉搏在瞬间疯狂加快起来,他感到自己抖了一下,像是几个小时前的愤怒,却又完全不一样——这一次,那些紧绷的神经拉扯着他,让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扶住了哈利的后脑勺,唯恐这软绵绵的触感会随时溜走消失一般,
      这是梦。
      他这么想着,将五指埋入哈利的发丝之中。
      这是梦……这是梦……
      隐隐发苦的甜蜜感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升起,如同冻僵的细胞被碳火烘烤,战栗、跳动,又在无穷无尽的温暖中松弛下来。“这是梦……这是梦。”他反复对自己说着,像是在念一个咒语,越是这样念,便越是吻得尽情、吻得用力。
      哈利被他吻着,喉咙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脑袋动了动。德拉科刚开始以为他要躲开,下一秒却感到自己的肩膀和背都被搂住了——哈利在回吻他,吻得一样沉溺。
      猛然之间,他感到胸中爆发出一种喜悦,喜悦得几乎要让他想要流泪。耳边蝉鸣仍在,树上的小虫每震一次翅膀,气温便多升起来一点。他于是轻轻撬开哈利的牙缝,后者本来就没打算咬紧,只温柔一顶,便缴了械。呼吸比空气还要温热,偶尔吹来一阵风,他们谁都没有理会,只是把彼此拥得更紧。德拉科的指间都是哈利的黑发,有些湿粘的汗水只有让他欲罢不能,几乎要融化到阳光里去。
      他们吻着——吻着,直到有些缺氧,并清楚对方也是一样的,才慢慢分开。

      哈利贴着德拉科的额头,轻轻喘着气。两个人的鼻尖碰在一起,刚刚还密不可分的嘴唇现在只离着几厘米的距离。德拉科尝着舌尖的余味,把手从男孩的黑发上移开,转而贴上他的脸颊。
      “我以为……”哈利低声说着,像是一声呢喃,“我以为是我的幻觉……”
      德拉科停顿两秒,又吻了他一下,“你说这个?”
      哈利的嘴角弯了起来,“不是……我是说……你……我们……我们现在是……?”
      “你怎么想?”德拉科轻抚着他的脸,灰色的眼眸中仍然里透着一丝丝的紧张。
      哈利眨眨眼,注视那双眼睛很久。他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在起风时越变越红,像是要把德拉科的指尖也染得一塌糊涂。
      突然,他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德拉科懵住了。他看着那人急急忙忙走向花园栅栏处,脱口大喊:“哈利!”
      黑发男孩刹住了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一步又一步,德拉科走到他面前,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哈利叫了他的名字。
      “德拉科……”
      “Yes?”
      黑发男孩抬起头,再次和他对视,嘴里漏出一个音节:“我……”
      “你?”德拉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哈利的脸红得像个苹果。他支支吾吾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我……我……我、我饿了!”
      德拉科呆愣在原地。
      饿了?
      对方不安地搓着手,大概觉得自己没说对话。德拉科缓了有一阵,目光从那黑乎乎的头顶移到刚刚自己触碰过的地方……
      才不是饿了。

      金发男孩突然笑起来。他平稳了呼吸,微微勾着唇角,伸出手去,手掌向上。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该启程了。”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里有从未酝酿过的暖意。哈利怔怔扬起头,夏末的风打翻了盛酒的玫色黄昏,余晖落进两人眼底,四目相接,便烧起一片金红的炽热。那歌唱爱恋的夜莺扇扇翅膀离开树梢,飞过他们的头顶。她滑翔着、盘旋着,望见那一整个花园——
      草地上散落着雏菊花瓣,沉睡的小屋多么安静。苹果树下,一个男孩缓缓抬起左手,将它放进另一个男孩的手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萨迦”是“Saga”的中文音译,北欧一种故事文体,主要包括家族和英雄传说。
    *“父名系统”是我自己的翻译,如果有小伙伴知道准确翻译还请指出。
    *“Olvidémi bufanda”是西班牙语,说的是“我忘带围巾了”。
    *“Valdis”这家店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住的旅馆在雷克雅未克萨迦博物馆附近,离这家知名冰激凌店是步行五六分钟的距离。
    Music - Cykler (Gustaf Spetz)
    泠:昨天早上十点考完试上交考卷,看完资料大概下午三点开始写,一直写到了一点左右, 今早起来又修了挺久。两个星期的停笔让我整个人都有点懵,开头一段就花了比平常长N倍的时间来写,最后感觉上这章好长啊......
    关于Sagas,有两个小插曲还蛮有趣的。一是我注意到有些人把HP这样的系列作品都称作“Saga”。二是我在看冰岛萨迦纪录片的时候评论区有人留言“感谢你的分享,在美国,我们把这些故事称为‘童话’”,紧接着有人回复“……所有英语国家的人都把它们称为童话!” —— 好吧,我承认,那个“……”和“!” 可能是我自己曲解出来的,但真的有乐到。当然也有人把HP理解成某种童话的……Sorry,跑题了,咳咳。
    对,新旅程。他们的新旅程开始了,我的新旅(学)程(期)也是。冰岛篇每章都有推歌,今天这首是真的好听,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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