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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夏日痴 ...


  •   哈利是在凌晨五点左右醒来的——朦朦胧胧,睁开双眼,任意识空荡荡悬了一会儿,栖息在深冬的雷克雅未克。
      旅馆房间里温度不高,暖气只开到一档,他大半个身子裹在被窝里,头却没那么暖和。撑着床铺坐起来,他一只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慢慢加重了力气,拇指按紧鬓角。

      昨夜回到梦境,时间本已过了黄昏。他们又花了几个小时赶路,仍然未能在天黑前进入城镇,只得又在原野中搭起帐篷。正如经验告诉他的一样,人有时候饿过头了,反倒没什么太大感觉。更何况那个男孩和他一直默默牵着手,心慌慌得厉害,又不约而同在看到临月湾轮廓时换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哈利一动不动坐在黑暗中有一阵。小床紧贴墙边,窗帘平顺垂下,尾端扫着被子表面。罗恩墙在对面的床上,翻了个身后不再打呼噜,再一旁的泰勒和安东尼也还睡得踏实。他于是往后挪了挪,悄悄拉开帘子,朝外望去。

      冬夜的冰岛首都将将熄了酒吧派对,海面上浮着淡淡的薄冰,如同一面平镜顺着城市边缘切割开来,嵌在路灯连成的金色边框上。
      干净。
      这是哈利对这个国度的第一印象。
      雪山下的彩色房屋,清冷的空气淬着北欧特有的凌烈之风。眼前的海湾幽幽泛着忧郁的蓝调,让他想起梦里沙丘上的小镇,只不过这里没有荒沙,也没有那样耀眼的星群。
      明明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了。
      哈利望着眼前的海,恍惚着。他早该明白,“喜欢”这种东西,并非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静谧的小森林,还有西风呼啸的荒原,这天,还有那天……每一天,他们都是那样心照不宣。
      对方是什么时候开始也有那种异样情绪的?哈利不傻,他能感觉到,却又不敢相信,说服自己那一定是幻觉,直到前夜……直到昨夜——他喜欢“德拉科”,还没来得及多适应,便惊恐地发现并证实了这感情是双向的。两个人手拉着手从黄昏走到了深夜,始终没有说明白现在这算什么关系。然而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在哈利的理解里,这应该叫做恋爱了……
      但那是个梦啊!还……还是个男孩!

      他长叹一口气,拉紧窗帘,重新躺回床上,裹住被子把头埋了进去,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困惑闷死一样。从前和秋谈恋爱的时候,他就不太明白有个女朋友意味着什么,现在情况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了……棒极了,真棒。
      哈利闷在一片黑暗里,闻着被子里的薰衣草香,回想梦里的感受。
      阳光,花香,热浪。
      吻。
      那个让他忘乎所以的吻
      小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其他三个人都没有什么失眠的困扰——还好是这样,否则他们就该朦朦胧胧醒来,看见某位临时室友在床上不停翻动。黑夜中,男孩无声哀嚎着、迷茫又混乱着,抱着一团被子,睁着两只眼睛,直到七点半闹钟响起。

      ……

      "Vi?rísum uppúr g?mlum rústum,
      (我们从古老的废墟中崛起)
      og leggjum ni?ur vopnin,
      (放下我们的武器)
      r??um saman a?n?ju……”
      (我们彼此交谈……)

      白色大巴驶出雷克雅未克,天空才放亮不久。圣戈萨赫罗的众人在城内转悠了两个钟头,又参观了市中心的哈尔格林姆教堂,在日出之时聚集起来,前往南部的塞里雅兰瀑布。
      淡橘色的光芒在原野尽头柔柔晕开,顺带将云也染上了色。车内音响里,当地乐团的歌清清冷冷地唱响,再向窗外一望,沿途的熔岩地上已然飘落细细的雪。
      “最早的文书记载将冰岛的发现追回到了九世纪,准确来说是公元874年,当维京人带着他们的奴隶停靠在了东边的海岸。不过呢,有些人认为爱尔兰的修道士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意外漂泊到了这里——他们很想找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安静修行,但这个北冰洋上的小岛显然有点过于极端了……”
      克鲁姆站在车的最前方,戴着一个小小的扩音器,讲述这个国家的来去。哈利注意到他今天并没有再带那顶毛帽子,仔细想想便明白了——昨天那装扮多半不是因为怕冷,而是机场里四面八方到来的游客太多,冷不丁就会撞上罗恩这样一个狂热粉丝——哈利发誓,三年多以来,他还从来没见过罗恩这样认真听过任何历史课。
      “我们现在要去的塞里雅兰瀑布是冰岛最著名的景点之一。你们应该知道,火山、热泉和瀑布,还有现在窗外的熔岩平原,都是这个国家的象征地质样貌。其中塞里雅兰瀑布之所以那么特别,是因为我们实际上可以到水的后方去——你们瞧,它背后的岩石上有一个天然的洞,我们待会儿就会到进那个洞里……”
      讲起这些东西,克鲁姆的神色和举止都比其他时候放松不少。看来他并不是被逼无奈才选择这个工作的。哈利想。

      他们一路在平坦的公路上行驶,窗外的熔岩平原慢慢覆上了一层白色。完成基本的介绍后,克鲁姆适时停止了讲话,车上得以安静一阵。哈利伸手在起雾的玻璃擦出一个圆,望着雪花轻轻落下,过道另一边,早已看过不少资料的赫敏扭头向身旁的苏珊讲起了克鲁姆遗漏的细节,后者是个有些内向的女孩,扎着一根长辫,说话声音不大。
      巴士匀速开着,穿过一座大桥。
      “那是什么?”苏珊擦了擦窗户,朝克鲁姆问。
      “奥富萨河,冰岛水量最大的一条河,虽然现在不太看得出来。”
      “不……抱歉,我是说那个……那些花。”女孩重新纠正,手指点在玻璃上。
      克鲁姆把头伸到窗边,随着她指出的方向看去,眯起眼睛又睁开,“啊”了一声。
      “雪花莲,那是雪花莲。”他说。
      当季的奥富萨河水流很缓,河畔覆盖着新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哈利扶正眼镜,不用太仔细看就知道苏珊在说的是什么——一片苍茫之中,几群绿色的植物根茎从雪中探出,顶端垂着灯笼形状的白色花骨朵。
      “在北欧挺常见的,传统上称为‘夏日痴’。它们总在冰雪未融的时候就开花,有人就说他们是太过渴望夏天,有阳光漏进缝隙里便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克鲁姆说。
      暖风一阵阵从头顶的空调口吹来,刚刚擦过的玻璃窗面又变得模糊。黑发男孩靠回椅背,从前方的座椅口袋里抽出赫敏早上借给他的《冰岛人的小册子》,翻开扉页。一阵耳熟的脚步声响起,哈利抬起眼睛,看见德拉科走了过来,将一片糖纸扔进驾驶座后边的垃圾箱里,转身的时候瞥了一眼他,径直走回车尾。
      男孩合上书本,再次擦亮了玻璃。
      大巴下了大桥,离开奥富萨河,那些花儿也已看不见了,转而映入眼帘的是远方云雾缭绕的山脉,还有无穷无尽延伸出去的平原。他不禁想起克鲁姆刚才说的那些故事——许多世纪前,那些修道士和航海家们坐上木船,漫无目的地漂泊着,直至遇见大海中的一个岛屿。
      他们所见,一片广阔天地。

      "Svi?i?er okkar,
      (舞台是我们的)
      leikum allt aftur……
      (让我们再演出一遍……)
      bara einu sinni enn,
      (再来一次就好了)
      ?ar til tjaldi?fellur……"
      (直到帷幕落下……)

      赫敏同苏珊讲完浮木寻岸的传说,回头看见哈利手里拿着那本小书,随即选择向罗恩讲起了昨夜的思考。“关于苏菲亚奇遇记——”她瞥着仍旧紧盯克鲁姆不放的棕发男孩,放大了音量:“——关于苏菲亚奇遇记!”
      “啊?噢,对……”罗恩转过眼睛来,神情有些幽怨,“它怎么了?”
      “我有个新点子。”赫敏微微笑了笑,“残障设施的建立虽然暂时无法推动,但我们依旧可以用好这笔钱。你知道唐氏综合症对吗?情况严重的人需要轮椅来支撑生活,可有些患者甚至没有经济条件和家庭环境去料理这些事。所以我想,我们可以从这里做一些事。”
      “嗯……不错……是个好点子。”罗恩回复她说,明显心不在焉。
      赫敏皱了下眉,接着讲起详细的计划和已经查找到的数据资料。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他们交谈的克鲁姆忽然开口说话了。
      “苏菲亚奇遇记?那是什么?”
      他朝赫敏问,语气充满好奇。
      座位上的女孩顿了顿,偏头看向这位导游,眼睛浅浅亮了起来。临近的哈利和罗恩则一并愣住:退役球星会对这个感兴趣?
      “噢!苏菲亚——呃抱歉……”赫敏坐直了身体,清清嗓子,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激动,“我是说,那是我在筹办的一个项目,慈善项目,目的是帮助更多的特殊群体实现行动自由。”
      克鲁姆点了点头。
      “再跟我讲讲。”他说。

      ……

      这是今天为止最新奇的事情。哈利想。
      当然,火山喷发后形成的柔软平原、沿途望见的高山,这些东西对于在英国南部长大的男孩来讲都很新奇,但他的好朋友和他另一个好朋友的人生偶像在旅游大巴上谈起了“苏菲亚奇遇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十二点左右,他们驶进了塞里雅兰瀑布景区,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赫敏看上去十分开心。克鲁姆礼貌地与她暂停了对话,走到队伍最前面,讲起了注意事项。
      “这都是关于什么?”罗恩盯着赫敏走来,后者的步伐颇有弹性。
      “苏菲亚奇遇记,当然了——快看!瀑布!”
      她指向两个男孩身后,激动地叫喊。
      哈利转过了身。
      不远处的视线尽头,奔涌的水流从土黄色的崖体上高高抛下,发出暴雨冲刷般的巨响,底端的溪流横穿平原,托起成群的碎冰。

      前来参观的游客们拉紧身上的外套,成群结队向水声的源头进发,取瀑布旁的木头栈道行走,爬上一段小坡后,步入一个空旷的山洞。
      正如克鲁姆所说,从瀑布的后方穿行而过确实是个神奇的经历。还没怎么深入,飞溅的水雾便不由分说扑湿了哈利鼻梁上的圆框眼镜。他哭笑不得,戴着手套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轰鸣的水声撞击在弧形的崖壁上——放大再放大,发出震动鼓膜的回响。
      “注意脚下!不要滑倒!”克鲁姆走在最前面,回头朝队伍里的人叫喊。
      地面坎坷不平,脚踩的石子间藏着亮晶晶的碎冰。赫敏走在前面,脖子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小相机,偶尔停下来环顾张望,露出微笑。经过离水最近的一段时,她小心翼翼站到路的边缘,脱下手套,伸手感受那飞散开来的冰凉——
      “当心,格兰杰。”潘西的嘲讽冷不丁在身后响起,悠悠穿进耳朵,“别把你那头发打湿,它看上去已经足够糟糕了。”
      哈利刹住脚步,回头看见赫敏的表情不自然地一顿。罗恩跨上前去,把她从石路的边缘拉回来,冲着潘西喊:“你有什么问题?”
      “我?”潘西似笑非笑打量着他们,刚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后面便跟来一个奇洛。
      “出、出什么事了吗?”地理老师问。
      “没有,一切都好,奇洛先生。”潘西不慌不忙地解释,“一切都好,我们只是停下来拍照——德拉科,这里!”
      几米外凸出的石头上,某个斯莱特林正双手插兜,望着瀑布流水间的缝隙。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只见潘西掏出了手机,招手示意。
      德拉科看上去并没听到刚才的对话,面对潘西的镜头也没有笑,只是定在那儿,稍稍站直了身体。水帘从他身后洒落,黄昏的光线渗过那虚无缥缈的屏障,勾出一个模糊的剪影。哈利眨眨眼睛,转身就见赫敏息事宁人地扯扯罗恩的手袖,示意他别多理会。

      离开一段距离后,罗恩回头对两人比了个中指。“令人作呕……天造地设。”他说。
      一旁的棕发女孩听到,摇了摇头。
      “大概吧……除了他不喜欢她。”
      “你怎么知道?”
      赫敏踏下石阶,耸了耸肩,一副了然的模样。“他们成天呆在一起已经有三年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以及我不认为马尔福有能力爱任何一个人。”她低头看路,向前走。
      奔涌的水声环绕耳畔,红发男孩突然止住了脚步,呆呆站在那儿,望着女孩的背影。哈利见状,也跟着停下。
      “……三年。”罗恩喃喃重复着,呓语一般。哈利杵在旁边,看看他脸上恍惚的神情,又看看已经走远了的赫敏,回头发现后面的学生老师都要过来了,才拉了他一把,低声提醒:“走吧,罗恩……看好台阶。”
      北纬六十度一月的白昼总是极短。走出石洞,夕阳已然沉沦山后。十六人在瀑布前聚集在成队,点名完毕,朝来路的方向返回。
      紫红的云彩悬在天边,雪也已经停了。一路上,哈利伴随罗恩沉默着,抬头望见地平线上挥洒开来一片灿烂,颜色很是澄澈,像是融化了的金子,任飞过的雪鹀衔走所有尘埃。

  • 作者有话要说:  Music - Sjónarspil (R?kkurró)
      
    *文中两段冰岛语歌词出自上面的歌曲。第一段大意:“我们从废墟中崛起,我们卸下武器,放出声音”。第二段大意:“这个舞台属于我们,让我们重演历史与生平,最后一次,直到帷幕落下”(这个翻译融合了云音乐的翻译和对照英文进行的意译修改)。
    *“浮木寻岸”这个是作者自己的说法,指的是公元874年英格尔夫·阿纳尔松在靠近冰岛的时候将两个木枕扔进海里,决定它们飘到哪里就在那里上岸(认为这是某种上帝的引导和祝福)——这两块木枕最后在西边的一个港湾停下,也就是后来的雷克雅未克。
      
    泠:我第一次认识冰岛这个地方是因为从前的同学非常向往那里,第二次则是因为在□□尔兰修道院的研究,那大概是2018年的时候。四年过去,就在当下写这章的关口,我又再次拾起了当年未完全展开调查的课题,算是一个很美丽的巧合吧~
    这章歌单里的匹配音乐是《Sjónarspil》,但星期二写的时候无意听到了Benjamin Francis Leftwich的《Super 8 Eyes》,觉得太美太美了,而且很适合旅途的氛围和黄昏,顺带给大家推荐一下~(这首歌云音乐的中文翻译不是很准,有点可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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