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解缘》心碎折耳根

189、旧梦（一）

　　伊与久佑睡着了。

　　不怎么明媚的日光透过空旷的庭院洒进来，自带林野间的幽凉。

　　夏油杰看着他熟睡时仍然有些伤心的脸，把被子捻高了点，说:“他不喜欢这个。你把佑叫到八原来就为了做这种事情？”

　　“没错，就像是小孩子都不喜欢吃药。可不吃会对身体不好，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在意了。”

　　五条悟有些不满:“来之前他还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

　　五条悟说:“我问你了？”

　　“啊。那家伙早就消失了，我只能根据他交给我的答案来回答你。”的场静司无辜地解释道。

　　夏油杰并不在意这件事，冷冷瞥他:“知无不言？”

　　“哈哈，那我尽量。”

　　的场静司笑了笑，说:“我不太了解你们咒术界那边的东西。不过，那条蛇说，他在做梦。梦与他的能力有关，而且他还不能很好地掌握这个能力。”

　　五条悟讨厌这人话里的弯弯绕绕，也不想知道这人是真不了解还是假不了解，正不耐烦之时。

　　的场静司却又挂着笑面，问:“人的梦是由什么组成的呢？”

　　“记忆，过去与现在的记忆。”

　　夏油杰曾看过相关类的书籍，但让他侃侃而谈还不至于，“清醒时注意到的、忽略的以及在意的东西。”

　　“——大概吧。”

　　的场静司并不是在寻求一个正确答案。

　　遗忘的过去、如今的希冀、幻想的美好成为梦里的真实、再次的遗忘及苏醒。整个过程缺一不可。

　　潜意识与显意识的博弈是造就它的原因。

　　“现在，他在做梦，即是梦中梦。”

　　五条悟疑惑道:“梦中梦？”

　　他再次认真地看向伊与久佑，以六眼的视角描摹伊与久佑身上流动着的咒力痕迹。

　　五条悟好像明白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

　　就算是他，也觉得此时是自己脑洞开得太大了:“……原来是这样吗？居然。是这样。”

　　——滴、答，滴、答。

　　——滴。

　　“究竟是他梦到了我们，还是……”

　　犹带笑意的声音远去。

　　他听到了液体滑落的轻微声响。

　　如此熟悉。

　　身着实验服的男人伫立在舱体面前，犹如钢铁般冰冷的灰色眼睛正注视着他，不含一丝温情。微卷的灰发披在挺拔的肩上，衣袖口下却是与常人不相同的纯黑肤色。

　　他开口，低沉的声音仿佛在宣告一份不可违抗的至高规定:“该醒来了。”

　　念着这个名字时，他的声音似乎又温柔许多：“佑。”

　　……佑。是谁呢？

　　他眨了眨眼，水珠也顺着垂下的眼睫摇摇欲坠，可蓝绿混色的眼瞳中毫无情感。

　　是我。

　　我是佑。

　　我的名字，伊与久佑。

　　趴在舱体里的少年唇边勾着无知无觉的笑容，或许他并没有笑，因为天生便是这幅笑着的模样，显得纯洁无辜，漂亮得非人——他本来就不是人类。

　　至少，起初伊与久是这样认为的。

　　没有人的心，亦无人的躯体，所给予那具漂亮躯体的皆是些古怪之物。这样的东西表现出来稚子的模样，也可以称之为是人类吗？

　　微弱的气音在喉咙里支吾着发出迟钝的音节，后来才叫他准确咬住舌尖上蹦跳的词:“父、亲……”

　　“父亲”的面容让伊与久佑感到陌生。

　　仿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确实如此，又好像不是这样。

　　只是一瞬过去，他便又露出怔怔的模样，什么也不记得了。

　　伊与久看着他，耻于面对这个称呼的同时，心底不可控制的又泛滥出厌恶的情绪。

　　他知道这个实验室的所有人都被这只怪物所蛊惑，自从樱花枝被主管安格尔带到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在一步一步沦陷。包括他在内。可笑的理智只能竭力挣扎、沉沦——因为那句束缚住伊与久的父亲二字。

　　无论有多少恐惧，全化作名为爱的情感。可意识到这点时，伊与久根本分不清这是因为佑无知的鹦鹉学舌作祟，还是他本身所拥有的这份感情。

　　因为当时的那句话。伊与久只会是最早爱？爱——爱爱爱爱！■爱■■上他的人类。

　　伊与久闭了闭眼，忽然觉得头痛欲裂。饱胀的情感在心中沸腾，无限气泡在胸腔中欢欣鼓动，悲哀破裂，又被他痛苦地压抑住，仿佛终于呼吸到了一口气，却混着恶毒的滋味。

　　那不是作为父亲该有的东西，一点一滴的变化着的，让他感到害怕、感到罪恶。

　　伊与久无法明显它从何而来，是因为佑类人年轻漂亮的外貌与身体？还是他无知无辜、又永远顺从仿佛一只宠物的性格？

　　这样一想，伊与久分明明白了，确实来源于此，他无法分割掉的属于人的卑劣。

　　他怎么可以是这样的人？

　　不、不，当然没有关系的。

　　佑只是其中一个较为独特的实验体，称呼也是恶趣味的缘故......嘶，所以人伦也可枉顾？

　　这时，伊与久又觉得极度崩溃，思维分割成两方互相狂吠，没有胜者，意识自然似乎也要磨灭于其中。

　　西德，那家伙也被影响至深，连同他的宝贝实验体一起陷入了疯狂，却总是嚎叫看见了世界的本质：世界不过是泡泡浴罢了！

　　那张总是高傲与得意洋洋的面容尽显憔悴，仿佛几日之间老了十几岁，透着血丝的眼睛目眦欲裂，语速快到了癫狂的程度:“你能接受自己的世界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泡泡吗？！那——种不·过·几·秒就会破碎的东·西！”

　　伊与久不得不发出一声疑惑的气音以示回应。

　　那与我何干？

　　我能拯救泡泡浴的世界？

　　世界都是泡泡了，人类大概连其中的渣滓都算不上吧。

　　“就你说话的这工夫，已经过去好几秒了。”主管安格尔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又给了伊与久个暗示的眼色，“你看，世界还没有毁灭。”

　　伊与久回神。

　　佑的手指还在厚重的玻璃之后刮刮蹭蹭，眼睛本睁半闭，不自觉倦怠的姿态。少年从嗓子里挤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可爱也可怜。

　　“唔。父、亲。”

　　他又复述了一遍那些他会的一点点字词。

　　可这并不是佑的错。

　　但这种想法并没有让伊与久把握住正义的权柄。

　　似乎有什么正撕扯着他的理智，让伊与久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等他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少年的头已经轻轻靠在他的膝盖上，眼睛弯弯如月牙:“父亲……”

　　他感到恐惧，然而他又回忆起了自己是如何将这个孩子从砸碎的舱体里抱出来的。

　　所有的疯狂在“父亲”前毫无胜算，伊与久并没有做下什么。这时，他又有些感激。

　　但片刻的温存稍纵即逝，所以佑又要面对伊与久的冷酷。

　　“父亲”拂开他的手臂：“好了，回去吧。”

　　“......？”

　　佑不明白，仍旧呆坐在地上，看着他站起来转身去联系另外的工作人员。

　　一切到此为止。

　　也许还有更多，但只能残破的显出这么一点，便化为了一片污浊的水液。

　　佑——伊与久佑蓦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之快，将一旁陪床的少年都惊醒了。大概是因为劳累，略卷黑发的少年就连红围巾都没有取下，有些畏寒、又像是想勒死自己的“系”在脖子上。

　　少年做出心有余悸的抚胸举动以示被惊吓到，鸢色的双眼却像是没睡过那般理智、清醒，甚至熠熠生辉。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睡着。

　　他软软地抱怨了几句，下巴挨在软软的被子上。嗓音语气稠得快能拉丝，问：“做噩梦了吗，佑。”

　　伊与久佑懵了一瞬，轻飘飘的灵魂却仿佛落实了，稳坐在了躯壳里。不过，“......好像忘记了？”

　　少年噗嗤露笑：“我只是随口一说。”

　　于是，伊与久佑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赤诚的视线没将少年的笑意剥开，少年还眯了眯眼睛：“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决定？”伊与久佑念了念这个词，还有些刚睡醒时的茫然。他没品出什么感觉，就顺着对方的意思说：“做好了吧。”

　　“什么叫做‘做好了吧’，至少果断一些啊？再来一次，也不会有谁记得。”到这时，促成现状的人反而局促不前，开始犹豫，比当事人还畏惧。

　　伊与久佑有些茫然：“这样不会更好吗？”

　　确实更好。

　　太宰治便没有回答他，而是说：“记忆是一个人的灵魂——”

　　“所以，我会陪大家一起死掉。至少，”伊与久佑没有恐惧，也没有害怕，注视着太宰治的眼里一如既往的平静，像是落不进石子的幽潭，也不会产生情感的涟漪。

　　“这样就不会有人难过了。”

　　反正大家都忘光了。

　　太宰治却在思考，失去记忆的人还能是原来的人吗？

　　当然不是。

　　记忆与环境造就人格，而人格不可复制。

　　“——这样就不会有人难过了。”

　　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那我呢？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他确认这只是生理性的下意识动作罢了。

　　在心里响起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哪个幽魂的蛊惑，反正不是他的想法，他也不羡慕。

　　真奇怪，太宰治才不羡慕陪着一起去死什么的。

　　就算是好友陪着一起去死也不羡慕——他不愿承认有些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