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十九度灰

10、森罗万象·拾

　　第二天如约而至，但接下来的比试没有什么悬念，无秩与纪朝各胜一场，庚午退出，若时的对手是墨峥，她出乎意料地坚持了一柱香，虽败犹荣。
　　接下来是合作比试，第一场是若岚与止桑，世家众人皆是一愣，一是他们没想到宗门只派两人，因为规矩定的是最多可以有九人，二是若岚和止桑竟会在同一场，世家都是“以老带新”的原则，以保证实力均衡，没想到宗门如此冒进。
　　如此正好，他们大喜，由于早已预测到止桑会第一个上场，第一场的输赢也不重要，就任她们得意一阵，接下来还有两场，只要不出差错……墨其川忽然放大自身灵识，放空自身，像是无意，灵识缓缓靠近见闲，他想探探见闲的底细，见闲不似止桑与若岚，是横空出世，听说与徐家有关，奈何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他也只能知道一些只言片语，但自那之后，她就名声大噪，甚至隐隐有超过止桑与见闲的趋势。

　　前些天与欧冶家的冲突他都看在眼里，震惊连他自己都看不透她的修为，虽然明面上只有五脉二段，但她功力之深厚、灵力之暴虐不是一般修道者能够拥有的，也因此，他分外好奇，第一场输掉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所以接下来的比试绝对不能有误，他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若说一定会发生变故的话，他总觉得与见闲脱不了干系。
　　墨其川本就擅长隐匿功法，他自问即使是徐启或欧冶绍也不会这么快觉察，他将灵识化线，一层层地包裹住见闲，见闲果然没有察觉，她依旧在闭目养神，墨其川更加谨慎了，就在这时，台上突然发出巨大的声响，那是止桑准备结束比试了，见闲头稍微动了动，看样子在认真听——
　　趁现在！一缕灵识悄然钻进见闲丹田，墨其川松了口气，准备继续探查，突然，墨其川压抑不住惊讶，欧冶绍似有所感，问他：“墨长老，你怎么了？”
　　进入见闲身体的那缕灵识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墨其川收也收不回来，眉头紧皱，每次发出的灵识都是体内炼化得最精华最纯净的那部分灵力，所以才能被他人毫无顾忌地吸收，那一缕灵力本来被种下他的烙印，但见闲竟直接将烙印抹去，吞噬干净，他焦急不已，连欧冶绍的询问都不耐烦地回避。
　　再试一次，墨其川誓要弄清楚，他刚欲再次送出灵识，脑子突然一空，原本聚集起来的灵力如潮水般散去，像是饿极了迫不及待吃上山珍海味，食物却卡在喉咙，不上不下，肚子却还是空空。他惶然抬头——天枢子似乎往他的方向看了看，笑容依然温和。
　　见闲也疑惑地回头，她收到天枢子的提醒，这下看见了墨其川的失态，也明白过来，视线穿过人群遥遥与墨其川交汇，她面无表情，突然一笑，满是轻蔑，一道灵力自体内而出，消失不见，她继而转过身，接着闭目养神，只不过周身环了若隐若现的光圈，看样子是提高了警惕。
　　被多次忽视的欧冶绍忍不住提高音量，墨其川将欲开口，忽然猛地捏紧扶手，扶手瞬间断裂，椅子差点受不住这次冲击一分为二，墨其川先不步站起，脸都涨红了，他向欧冶绍摆摆手：“无事，我还有要事处理，先回去了。”
　　欧冶绍觉察到不对，不好多问，只感觉表面风平浪静，私下暗潮涌动。
　　远离众人，墨其川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没想到见闲会将这缕灵识直接打出，他没防备，着了她的道，只能任由这缕灵识在他体内肆虐，好半天喘不过气，墨其川又一次望着通灵台，看来宗门的底蕴，不容小觑，也不知道族长谋划得如何了……

　　止桑与若岚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胜利，毕竟，她们是宗门最天资卓越的两人，即使对面足有七人，她们也形成了“围攻”的气势。
　　今天的比试结束得比其他的都早，止念跟在止桑身后，态度恭谨，明天就是她上场了，她没想到的是，她是自“森罗万象”出现以来第一个能进行两场会武的人，连若岚止桑都没有的殊荣，也不怪她不知道，天枢子宣布这件事时就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仿佛就该如此，此时此刻，止念没有担心明天的会武，而是在想她的搭档对象。
　　纪暮，该怎么说呢，止念听到这一消息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这些天她也听过许多传闻，其中就有谈论纪暮的。
　　独，如果一个字评价纪暮，几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是它，当然，止念更愿意用另一个字：痴。纪暮的父母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她的父亲，正是天璇门的现任掌门天璇子，母亲也是出自天璇门，师兄师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后结成道侣，成就一桩美谈，虽说结成道侣的不少见，但诞下孩子的却是寥寥无几，因为到了他们的修为，延续子嗣早已不太重要，他们追求的是超凡脱俗的精神境界，强行产子反而会损伤修为，得不偿失。
　　这与大多数宗门弟子的身世都不同，像若岚止桑她们，甚至见闲止念，都是被宗门捡回来收养，也因此，纪暮一出生可谓是万众瞩目，后来纪暮也确实不负众望，武学根骨奇特，修为一日千里，远超同龄人，若要说唯一的缺点，大概是过于迟钝，性格木讷，对武学太过痴迷，甚至有了“武痴”的称号。
　　止念跟着止桑踏进见闲的院子，见闲与纪暮在凉亭，隐隐有声音传来。
　　纪暮破天荒的没有面无表情，而是皱着眉，似有不满，她看见了止桑二人，压低声音，凑到见闲耳边窃窃私语，见闲脸上一下子分外精彩，等到止桑和止念坐下，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四人相对无话，纪暮烦躁地扯了扯衣领，求助似的看向止桑与见闲两人，止桑无视，随意敲了敲桌子，看向见闲：“对了，我听说后山的宗潭木开花了，你带我去看看？”
　　宗潭木，木身自中间断而一分为二，内部中空，开花之际，潺潺流水宣泄而出，汇聚成潭，因而得名。
　　宗潭木十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天枢门的这株宗潭木上次开花她遗憾错失良机，这次好不容易趁着“森罗万象”的机会，她可不能错过。
　　“呀！怎么把这事忘了。”见闲一拍脑袋，“好像就是今晚，我们一起？”
　　“只有我们两个？”止桑瞥见纪暮僵硬的坐姿，瞬间明白了方才她与见闲的对话，问她：“去吗？”
　　一般情况下纪暮从来不去，她的全身心都在修炼上，不过这次，她犹豫许久，才慢吞吞说了一句：“容我考虑考虑。”
　　“那就去。”是见闲的声音。
　　虽然外界常常认为纪暮孤僻无情，但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无法微笑着说出来自己内心的喜爱，只好将微笑换成沉默，将喜爱换冷漠。你呀你，你就是太迟钝了，若岚是所有人的师姐，自然对每个人的优缺点如数家珍，这次也是她力排众议让纪暮不参加前五场而是参加后来的合作比试，纪暮虽然不满，也只能受着，毕竟，每人能否反驳若岚。
　　止念听着见闲她们三人的对话，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她不便插话，没想到见闲直接将矛头对准她：“止念你也去。”
　　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止念恍然，愣愣地点头：“好。”
　　纪暮没坐一会就回去了，止桑让止念也先回去，等到止念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转过头，有些不满：“我倒是没发现你，还有替人‘做媒’的天赋。”
　　见闲哈哈大笑，止桑说的只是玩笑而已，她只是不满见闲替止念做决定，又不是她的师妹，当初见闲提出来让纪暮与止念凑一队，她就不大赞同。
　　“你没发觉她们两个很像吗？”见闲止住笑，看止桑脸色不太好，若有所思。
　　止桑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纪暮就不说了，止念我可比你了解她。”
　　“哦？你说说看？”见闲一愣，她确实觉得纪暮与止念很“配”，止念也好，纪暮也好，她们都太固执了，见闲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固执，或者说就是“犟”，在见闲看来，这样至情至性之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人算不如天算。
　　“止念啊……”止桑想起她第一次遇见止念的场景，久远的回忆模糊了止念的面容，记忆中，瘦小身影有着一双没有丝毫笑意的双眼，眼底是化不开的深邃，谁也无法窥探其背后的黑暗深渊，即使面对她，止念也将克制恭谨刻到骨子里，什么时候，变了呢？

　　“修炼，是为了什么呢？在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呢？”距离玉衡子捡止念回来已有百天，修炼之余，止念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坐在玉衡门的渡竹山上，什么也不干，她一直都是清醒的，清醒得过分。
　　“非要为了什么吗？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名，为了利？”止桑心想，真是小孩子，才会这样胡思乱想，她像止念那么大的时候，也会这样天马行空，其实，哪来那么多理由，若真要说的话，她是为了所爱之人，为了所爱之人不受伤害。
　　止念站起来，慢慢爬上渡竹山最高峰，她的御风之术不熟练，只能手脚并用，山路崎岖险阻，止念跑得跌跌撞撞，一路的疏紫棘划破她的脸颊，泛起丝丝血痕。
　　“师姐！”止念气喘吁吁的，她上气不接下气，“我会累，我会受伤，但我还是爬上来了。”
　　止桑化为一道流光，缓缓落到止念身边，止念脸色苍白，却倔强地盯着她，想找出个答案。止桑一瞬间明白了她未说完的话，止念固执地认为任何事都要有“目的”，或者说是“意义”，小到爬山，大到人生，都是如此。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止念望着她面前的万丈悬崖，深不见底，“不是这样的话，我就会掉下去了……”
　　掉进无穷无尽的黑暗，无法挣脱，无法逃脱，最后与黑暗融为一体，合二为一。
　　止桑若有所思，忽然轻快地笑了笑：“选我吧。”
　　“什么？”
　　止桑迈开一步，越过止念，挡在她面前，几颗石子咕噜咕噜滚落悬崖，毫无声响，止念却什么也没发觉，因为，止桑完全遮住了她的身影，帮她挡住了一切伤害与危险。
　　止念愣愣地看着她面前的背影，止桑回头，逆着光，宠溺地望着她：“是因为孤单吧，孤独的滋味，真不好受，所以才要找到‘意义’，找到我们存在的意义。如果你愿意的话，就选我吧，超过我，就是你修炼的意义，打败我，就是你人生的意义。”
　　止念喜极而泣，胆怯地抬起头：“可以吗？”
　　止桑笑着点头，她还有一句没说完的话，但现在不是时候：终有一天，你会找到你的“意义”，值得你奋不顾身、不顾一切的意义，但在那之前，如果你想找我借个肩膀，我也会为你擦干眼泪，哄着你说“可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