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鳞》溯野

8、传信

　　她二人离去后不一会儿无奚便回来了，踏着地上落瓣，步伐不疾不徐，在暖阳下显得有些慵懒随意，按这个时间算来，应是只将陆可柔带出了结界，并未相送。

　　落羽见了她便几步迎上去，擒出一抹笑对她道：“无奚，谢谢你请人为我做衣。”

　　无奚站定，并未接话，只是又扫了一眼院内挂晒着的衣被，淡道：“你将这院子打扫过，你喜欢这里。”

　　“我自是喜欢的。”落羽答道，这一日来她大抵上已经习惯了无奚这淡漠的语气，倒也不会像第一次交谈那般心底生畏，说话间眉眼弯出恰好的弧度，加之本身就较浅的瞳色，使得整个面容似雨后春风般润朗温和。

　　无奚将眼眸划过来，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道：“那便不走了。”

　　走？落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自己本就无处可栖，定是不会想着离开的，所以无奚说的走，应该是指她自己。看这别院之前蒙尘的程度，无奚定是很久没有来过了，那她之前又是在哪里，做些什么，自己一概不知，落羽于是又问道：“你是于别处有事么？”

　　“无事。”

　　“那你是想去哪里？”

　　“不知。”无奚话浅语稀，声音也没有一丝起伏，说话间眼睛却是直直看着落羽，倒不像在敷衍，转而又道：“我于这世间徘徊，并无目的，现下养着你，便不走了。”

　　落羽琢磨了一下无奚话中之意，大概明白这徘徊的意思应是指在外云游，她有着这般不羁的名字，性子想必也是极其洒脱自在的，只是如今受骨笛之约所束缚，自是不方便带着自己四海为家，遇到她对自己来说是至幸，可对无奚来说，却是平添了一个天大的累赘。

　　想到这里，落羽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院内拂起一阵微风，带了几片梨花落瓣到地上，落羽低下头去，看着那凄凄落瓣，低声道：“无奚，你其实也不必时时带着我，你已经与我渡过一次灵，足够我生活三月甚至四月之久，你若想远行，便去就是，若是这般同我一起定居在这别院中，想你定是不快活的，我心中亦过意不去。”

　　“快活？”无奚顿了一下，又道：“我在外亦不会觉得快活，是以你无需担心。”

　　落羽面上一愣，抬头看她眸中漆夜沉寂，断不像是在与自己打趣，带着满腹疑惑追问道：“那你四处游历又是为何？”

　　“不知。”无奚的面容一如既往的似幽潭般沉静寒凉：“我只是觉得该是如此。”

　　徘徊于世间，非兴趣使然，又觉该是如此。

　　这不就像是......因为执念太深而未能将魂魄散去，彷徨在天地间的怨灵一般吗。

　　落羽看着她的脸有点愣神，她的美貌如此逼人又是真真切切，落羽宁愿相信她是一株蒲公英成精，生而便是漫天缤纷绚烂，散于天地间而不染一丝尘埃。

　　这边还在走神，无奚将视线移开，转身作势要走，落羽回过神见她已是走出了几步，才想起自己尚有要事还未知会，情急之下忙伸出手去扯住了她的袖口，运步中自然摆动的衣袂又将这牵扯的动作滑了下来，落在后者修长的手指上，倒像是落羽毫无征兆地去牵了她的手。

　　“等一下，无奚。”落羽急道。

　　无奚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但那丝僵直稍转即逝，随即她侧身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被握住的右手，乌瞳深邃眼神淡漠，又抬起头来问：“还有何事？”

　　落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虽是无意而为，但实属冒犯了她，忙把手抽回，大脑迟迟将手上残留的触觉传递过来，无奚的手极其细腻柔软，却不像她的气质那般清冷逼人，而是带着常人的体温，暖如夏池。

　　稍稍理了一下思绪，落羽又站近了些，将蟠龙灭族一事详尽地与无奚讲述了一遍，无奚静默听着，面上一如落羽猜想的那般沉寂漠然，直到落羽说起自己需动身跑一趟天墟门，她眼中才出现了些许流波蕴动，算是有了点反应。

　　无奚听完后，乌黑眼眸凝着落羽，将后者看得有点心慌，而后她淡淡开口，却是将落羽的计划全盘推翻。

　　“你去一趟，少则半月，多则廿日，饶是你所说之事如此重要，又怎经得起拖沓。”

　　落羽听完不免沉默了下来，无奚说的没错，先前她从蟠龙王城跑出来，于大地上茫然奔走求生，便已是耽搁了一月，如今若是徒步前往天墟，再耽搁大半月，哪怕天墟弟子火速御剑前往，到了蟠龙王城，那些尸骨和现场痕迹也会随着时间淡去，若想从中获取线索探查背后渊源，恐是难上加难。

　　但她又别无选择，若是平川草原，或是人族路栈所径之处，她尚可去寻一匹骏马，一路快马加鞭过去，应可节省出一半的时间，可仙门所处皆为人迹罕至，烟临山又地势拔高，徒步登顶尚是不易，更不用说欲架驽马。

　　思虑中落羽眉头越发紧蹙，无奚瞥了她一眼，又淡道：“仙门众多，你坚持要去天墟，应是有相识之人，那便拟一封书信，我现下送去。”

　　落羽面上一愣，无奚竟会愿意揽上这等差事么？转念一想，如今有骨笛之约，无奚需得保她周全，若她只身前往路途遇险，于无奚来说便算是失约，若她二人同去，无奚亦是受制于她不能御空的缺陷，想来确实是个拖累，但要无奚为了自己忧心之事，独自去一趟天墟，落羽心中又怎能安稳。

　　想到这里，刚要开口婉拒，无奚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薄唇一启，冷声道：“写。”

　　落羽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对方这一道冷声便是表明了态度，再周旋下去怕是要开始烦了，想了想也只能低头应下，转身往屋内走去。

　　在书案上找到纸笔，拟了长信一封，因着自己是族中无名之辈，与天墟现任掌门素昧蒙面，恐他置疑，于是落羽思索了片刻，还是在封面写下了云念笙亲启几个大字。写完放下笔，端详了一遍确定这字写得并不难看，才将信封拿起，又走回去，将信封交与无奚手中。

　　心中仍是不安，交完信件，落羽偷偷打量着无奚窈窕的身形，那身板虽然比自己这种干瘦要强上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她仍是修长瘦挑，不似强健之躯。且不说途中会不会有未知凶险，光是御空赶路的劳顿，都让落羽有些紧张。

　　无奚接过信，将信封捏在手中，低头看了眼封面上的名字。

　　落羽盯着她，忍不住问道：“无奚，你此去要多长时日？”

　　无奚看完抬头，却是一言不发，而后眸中一凝，身体右侧上方缓缓绕出一团黑雾。在落羽惊诧的注目下，那黑雾在空中缭绕周转，卷起几片白瓣蜿蜒而下，于她手中信封上轻抚萦绕，最终将信封包裹，便不再缭绕而动，留在原地缓缓稀释变淡，在空气中消散而去。

　　待黑雾消散殆尽，那信封似是与黑雾一并消散了般，在她手中已经不见踪影，仅余了之前被黑雾卷起的几片梨花瓣，轻轻盈盈地落在她手上。

　　“无奚，那......那信呢？”落羽眼睁睁地看着信封在她手上消失，心中诧异溢于言表，连说话都开始磕巴。

　　无奚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淡道：“在送。”

　　在送......是指那黑雾在送么？落羽回想了一下方才所见，黑雾稀释过程中似乎有些许残影，才恍然大悟到原那黑雾将信封包裹后，并不是带着它一并消散了，而是将它携了去，隐在黑雾中拖拽带走，因其速度过快，从自己这边看来才像是消失了一般。难怪她不回答，这般速度别说数日，一日之内送到都不稀奇。

　　虽一直猜想这黑雾是她的术式所生，而一些术式在施展前确实也无需结印，但不想她施术时甚至连半点动作都没有，这黑雾竟还有传送之用，且速度如此之快。这种种能力，都不像普通妖族所能具有的，无奚她到底是何种身份，落羽不敢贸然去问，想她应该也不会回答。

　　“你的衣衫明日便可做出来，你随我一起去取，若是不合身，当场让她改。”

　　落羽回过神来，见无奚正觑着自己，面色从容冷寂，似是黑雾传物于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落羽于是也收了这幅没见识的模样，转而去琢磨她所说之事。

　　衣物的制作过程落羽不甚了解，但工期她是明了的，一般一件成衣制成，至少也需耗上三两日的时间，陆可柔今日将将才来与她量身，明日便要取衣，想必是无奚施压，要人家连夜赶工了罢。

　　落羽心中倒是有些同情那小裁缝，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弯了眉眼冲无奚回道：“好，正好我也可以寻陆姑娘聊会儿天。”

　　无奚听完颔首，随后拂袖转身，却并不着急走，而是驻在原地停顿了一下，又幽幽道了一句：“莫要与凡人来往过密。”

　　说罢，便运步离去，暖阳下她修长好看的身影亦似笼着无边的冷寂寒霜，叫人不敢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