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鳞》溯野

38、变

　　她是对着那黑雾在说话，而并非不远处静默伫立的无奚，说话时眼神中是说不尽的柔和，仿佛是在看着一件瑰丽的至宝。

　　但显然这样的目光让正主十分介意，蓦地化开了黑雾，将缕缕浑浊的气息召回了身体之中。

　　与此同时，脚下湖面突然开始急剧变化，从湖水中陡然拔出了数道寒气四溢的冰棱，迅雷般便朝那女人袭去。

　　女人脸色微微一变，当即将背上长剑拔出，却不是要挥剑格挡，而是在身形后跃中迅速捏出一道灵符贴在剑身之上，口中念念有词，那冰棱停在与剑身一尺间的距离，似是触及到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在灵力的影响下猛烈颤动着，又无法穿透过去。

　　女人稳住了形势，一边握紧长剑维持着抵御之态，一边又将视线转到无奚的身上。

　　与看那黑雾时不同，她看向无奚的眼中柔和尚在，却没了先前那份珍视。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碰你？”她沉声道。

　　寒气萦绕中只有冰锥在颤动下的咔咔作响，即便良久未能得到回应，她亦似毫不在意，又接着道：“我还以为你特地一个人前来，是为了同我叙叙旧的，而现下你甚至都不愿意让我多瞧上一眼。”

　　这话听上去十分诡异，明明无奚整个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在埋怨对方不愿让她瞧见，好似将眼前美貌逼人的女子当作了一副伪装的皮囊一般，所有言谈都是向着那内里某处发出。

　　而回应她的，只有急剧冻结的湖面，和身前愈发密集的攻势。

　　女人忙将双手把在剑柄之上，加重了灵力的注入，冰锥如破土而出的春笋一般插满了整片湖面，转眼便将她围困在了方寸之地，她手上微微颤抖着，逐渐开始招架不住。

　　如此紧张的对峙中，她看着咫尺前锋利的锥尖，却突然就笑了，那笑容很浅，轻轻柔柔的，没有含沙射影，亦毫无戾气可言。

　　“你是还因着那事怨我么？”她平静道：“你总是记不起我，我辛苦炼化了近百只梦镰，不过是为了帮你回想起来，却没料到会对你产生那般大的影响，对我而言，这其实算得上是惊喜。”

　　无奚听到这话，目光微微凝起，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那女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数百道冰棱上的灵力陡然增进了一倍，空气中已经响起了清脆的碎裂之声，这样下去不出片刻，女人的守势就会被彻底击溃。

　　但就在这时，无奚却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身子一僵，那些冰棱的攻势也随之产生了一丝不自然的停顿。

　　因着这一瞬间的停顿，女人蓦地抬起手来，于身侧召出了一张明显不同于之前的灵符。

　　无奚压制住自身的异样，再看向她时，眼中寒气早已是凛如秋霜。

　　......

　　——不久前，另一边的分叉口。

　　几番劝说之后，顾琰便没有再出声，但仍是在这空地上不停转悠，晃得落羽更加心烦意乱。

　　本以为给个眼色就能让人安分下来，不想那顾琰一点察言观色的分寸都没有，反而一边转一边叹起气来。

　　忍无可忍之时，刚想开口劝他稍安勿躁，却见顾沣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轻声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落羽心中一惊，当即弹了起来，紧张道：“什么声音？从入口传来的么？”

　　心绪太过混乱，倒是真的没有留意到周围有过什么声响，但这地底下除了他们就只有无奚和那尾随之人，顾沣这一说，她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那边。

　　“不是不是。”顾沣忙摆手道，又走到那左侧的甬道前，向里面望了一眼，继续道：“我没听清，好像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甬道里？

　　落羽见并不是无奚的消息，便收住了这一闪而过的惊慌，跟云念笙对视了一眼，也走过去站在那洞口旁。龙焰虽然照亮了此处的整个空间，但光线铺到这通道入口处便受阻分界，一眼看过去里面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瞧不见。

　　为了不让无奚分心，落羽也没有再去贸然移动那照明的龙焰，只跟其他人一样，弯着腰静下心来仔细地去听里面的动静。

　　聚精会神等了好一会儿，传到耳朵里的也只有在场几人的呼吸声和衣上布料轻微摩擦的声音，她直起身子，刚想问顾沣是不是听错了，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响动。

　　“沙沙......”

　　这听起来也是某种摩擦所产生的声音，极其细微，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来它是从洞内传出，落羽向云念笙使了个眼色，后者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打着手势示意她往后退，自己则警备地守在离洞口不远处，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到了背上的剑柄上。

　　“沙沙......”

　　这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却不是什么布料摩擦，而是某种硬质的东西在地面上拖出的声音，让落羽想起自己化成真身在峭壁上蜿蜒爬行时，发出的便是类似的声响。

　　“我听清楚了，果然是在这洞里。”

　　顾沣没有注意到这二人的示意，说着就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明暗交界处。

　　顾琰意识到不对劲，面上一沉，厉声道：“别动！”

　　但显然已经迟了，那光照所不能触及的黑暗中，隐约浮出了一抹更黑的影子，云念笙面上一凛，拔出长剑当即欲结印施术，却因为顾沣就挡在前头，手上动作又蓦地僵住，冲顾琰喊道：“师弟快闪开！”

　　顾沣“啊？”了一声转过头来，就见他身后陡然睁开了一双绿油油的大眼睛，几人完全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顾沣就突然身子一晃，被那东西扯住背上衣料猛地往里拖去！

　　“哥——！”

　　那东西力气十分的大，顾沣只得一声惊呼，转眼就被拖拽进了黑暗之中。

　　“阿沣！”顾琰大喊着，声音都有些发颤，在顾沣消失的同时，想都没想就闷头冲了进去。

　　落羽跟云念笙也没有丝毫犹豫，紧跟着顾琰跑进甬道，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去维持那空地上的龙焰燃烧，只在手上又生成了一道，照着道路飞快往前追去。

　　追赶中云念笙一边跑，一边转过头来对落羽问道：“你看清楚那东西了么？”

　　落羽想着顾沣消失前那双幽绿的眼睛和在火光下一闪而过的黑色鳞片，看着她点了点头：“嗯，是条黑蛇。”

　　王上曾提起过，葬龙渊是族中禁地，只可在外祭奠，绝不允许出入，里面除了护渊龙子，还养着许多异蛇，用以保护龙渊的安宁，这些蛇和龙子对内都只是一道警告，通常不会伤害龙族之人，可对外人，就说不定了。

　　云念笙惊道：“蛇能长这么大吗？”

　　落羽把头别回来，自己从未亲眼见过，心里也没个准，只低声回道：“可能家养的，是会比野生的要大一点。”

　　顾琰在前头转过头来，急得冲她大喊：“你管这叫一点？”

　　“大概是吸收了龙息......”落羽解释了一句，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又甩了甩头沉声道：“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蛇要杀死猎物是一个很长的过程，更何况顾沣尚有灵力护体，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追上它，我便能化真身威慑于它，真正要命的是这条路，这般贸然冲进来，也不知会不会碰到什么机关。”

　　经她这么提醒，两人当下沉了脸色，不再多做口舌，凝了神专心于脚下的路。

　　运足了灵力的奔跑显然要比那黑蛇的爬行要快上一些，不消一刻钟，便在光源内见到了一截黝黑的蛇尾。

　　“流雨剑气！”

　　顾琰冲上去便是长剑一挥，剑身瞬间闪出数十道剑气，电光火石之间便在那蛇尾附近击出了好几道深坑，蛇尾也应声断裂，露出血淋淋的截面。

　　这顾琰看来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只是那黑蛇受了这一击，在疼痛的刺激之下行动反而更加敏捷，一溜烟又钻进了旁边的岔道中。

　　落羽才注意到周围又多出了好些个巨大的洞口，但也没空细想，跟着那黑蛇左拐右拐，完全不知道钻了几条岔道，终于又在一条相对宽阔的直道上追上了它。

　　为防止再度将它放跑，落羽一手拦住顾琰挥剑的动作，又握灭手上的龙焰，转而拔高身形化作龙身扑向前去，这直道顶部开阔，龙身在这里活动并不会受限，白龙稳稳落地，抬起头仰天吼出一声龙啸，用粗犷浑厚的声线冲那黑蛇呵道：“畜生，休得放肆！”

　　这一声呵斥可以说是装腔作势到了极致，若要论地位，在族人眼里她恐怕还及不上这护渊异蛇，雪白的龙身也是前所未有的异类之相。只是这黑蛇毕竟还是兽，没有什么脑子，只认种族不辨身份，听得她这一吼，居然当真停下了游走穿行，衔着顾沣便盘起身躯在众人面前抬起头来。

　　在开了夜视之下，能看到它身上鳞片大而紧凑，看上去已经有些岁数，瞳孔竖成线状，一双幽绿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白龙。

　　顾沣只有衣服被它叼着，整个人吊在那蛇口底下，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口，只是估计是被这蛇甩得有些晕乎，愣了半晌才一个激灵，气息不稳地对顾琰呢喃道：“哥......”

　　顾琰急得又要抬手出招，却受制于顾沣在前面挡着，心急之下只能又对身边的白龙道：“快，对它说放下阿沣。”

　　白龙低下头瞥了他一眼，虽然不喜欢被这一路寻衅的男子教着做事，但轻重还得有个掂量，因而还是仰起脖颈，壮大声势对那黑蛇呵道：“还不快放下他！”

　　那黑蛇再听得她的呵斥，却不为所动，似乎开始怀疑眼前这条与它身形差不离多少的白龙是否真是龙族中人，当落羽耐不住性子正准备再吼一声时，那黑蛇突然身形一颤，放下顾沣便转头往黑暗中逃窜而去。

　　这般轻而易举，却引得白龙歪了歪脑袋，有些愣神。

　　顾琰连忙跑上前去接住顾沣，抬手就给了他一计响亮的耳光，又揪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谁让你自作聪明的，你还要再犯几次浑，才能意识到自己是个废物？”

　　这翻脸当真比翻书还快，也不知道刚才是谁急得手都在发颤。

　　顾沣被这耳光一扇，眼泪当场就下来了，哽咽道：“对不起......哥，我只是想帮上忙，我不是有意的......”

　　云念笙明显已经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了，只仰起头来看了身边的龙一眼，低声道：“落羽，那黑蛇怎么突然就跑了，是你这龙身的威慑作用么？”

　　“应该不是。”落羽低头答道，但处在龙形之下她也确实理不清什么思绪，正准备化回人形好好想想之时，贴着地面的龙爪突然感觉到了一道轻微的震颤。

　　众人都警觉地抬起头来，那震颤接踵而至，一阵又一阵，越来越重，黑暗中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正悠然迈着脚步向她们走来，紧接着一道惊雷般的野兽嘶吼炸响在黑暗边缘，未见其身，却已经能闻到从那吼叫声中喷出的腥臭气味。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白龙缩了缩鼻上的皱褶，愣愣说道。

　　“嗯，我也知道了。”

　　云念笙面无表情应道，然后将长剑横在身前，死死盯着那响动传来的方向，顾琰也早已将顾沣放开，握着长剑凝神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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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总感觉像条呆头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