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鳞》溯野

39、焦灼

　　从听到那野兽吼叫起，落羽便没有着急化回人身的打算，既然同为兽，真打起来都不用过什么脑子，龙身的力量也远比人形蛮横，或许还能在对峙中起到那么些威慑作用。因而她多打了几分精神，皱起鼻头，喉中积蓄着恶狠狠的低吼，对那黑暗中的阴影龇出了尖牙。

　　但当那庞然大物穿过黑幕，真正走进她的夜视范围时，白龙仰起头，将瞳孔收缩成一条狭长的竖线，直视着这高出她几乎两倍的巨大头颅，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中，龙角瞬间耷拉下来，甚至禁不住挤出了一丝没出息的呜咽，当下便撤去龙息化回了人形。

　　云念笙警备之余，又把眸子划过来，不动声色地觑了她一眼。

　　那巨兽形态似虎，全身披盖着暗黄色毛发，脸似兽又似人，显得格外怪异，它生着两道野猪般的巨大獠牙，一双浊黄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周身都散发着嗜杀嗜血的暴戾之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它似乎并不着急发起攻势，反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身下这些对它而言仿如雏鸡的来人。

　　“竟......竟是梼杌！”顾琰颤着声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众人都是心头一紧，谁也不曾预料到，源自上古的四大凶兽之一，竟会出现在这葬龙渊之内。

　　那梼杌已然将众人都扫视了一遍，随即嗤出一道恶臭的鼻息，兀地抬起巨大的爪子，带起一道呼啸的风声，不分由说地就向落羽挥来！

　　“快躲开！”

　　听到云念笙带着惊颤的大喊，落羽连忙向身侧一个翻滚，甚至顾不上落地时的身姿，面朝上几乎是摔在地上，堪堪避过那凌厉的爪风。

　　感觉到那比她人还大的爪子从面门擦过，心中顿时一阵后怕，若是刚刚不小心被这爪子一拍，哪怕有灵力护体，全身的骨架也都要碎成粉末了。

　　在出声提醒的同时，云念笙便高高掠起了身形，跃上那巨兽的身畔，顾琰见状也立马掠身跟上，两人一左一右握紧长剑，瞄准巨兽脖颈奋力就是两道横劈，梼杌一双浊黄的眸子滑过来，竟完全不打算作挡，剑身隐入毛发之时，只听得“哐”的一声金属碰撞之声，那梼杌纹丝不动，反倒是云念笙和顾琰被这力道一震，身形都有些许颤抖。

　　落羽迅速从地上爬起，抽出摇光冲上前，灵巧闪身又躲过一道爪击后，看准了那鳞甲之间的间隙，握紧摇光便用力刺去。

　　不想那梼杌体形这般庞大，动作却还灵活得紧，只反将巨爪一挥，便让落羽不得不放弃攻势，转而连连旋身躲避。

　　力量的差距是悬殊的，所幸还有招式上的可塑优势，三人合力与那巨兽缠斗起来，明明身手都算得上矫健，却在那梼杌身上讨不到半点便宜，它半耷着眼皮，仿佛将几人的攻势当作了挠痒一般，一举一动中皆有些漫不经心。

　　云念笙落地后在地上一个翻转，转而一手负剑，一手飞快地在身前结印，落羽当下会到了她的意图，也提着摇光欺上前去，挥剑相向之时，将灵力与龙息尽数注入到剑身之上。

　　“灵风！”“焚生！”

　　几乎同时迸出的音节，使得瞬间旋出的灵刃风息夹带着熊熊烈焰，卷出一道庞大的风火漩涡，风卷残云般向那巨兽袭去。

　　梼杌见状，也总算提起眼皮，抬起前爪拦在身前，风火携利刃剑气与巨爪接触之时，爪上骤然皮开肉绽，伴着毛发的焦灼气味和一阵浓烟，只听得那巨兽一阵凌厉的咆哮，好似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顾琰面带诧异看了落羽一眼，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身形瘦削灵力微弱的女子竟也能激发出如此的力量，眼里不免多了些欣赏。

　　然而烟消雾散后，那梼杌仍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前爪上流出一捧黑红的血液，摇晃着巨大的脑袋怒不可遏。

　　落羽惊得有些发愣，自那日与狛戈一战后，能感觉到自身对灵力和龙焰的控制都精进了不少，但这双术式汇聚的一击，竟只堪堪在这梼杌的一只前爪上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要想正面交锋将它制住谈何容易。

　　梼杌完全被激怒，喉头发出着轰隆隆的怒吼，踏着让周身环境都不停震颤的沉重脚步，速度竟还快得惊人，气势汹汹地便朝人冲来！

　　云念笙忙冲其余人喊道：“这怕是一时半会儿应付不了，先跑！”

　　不用她提醒，看这架势落羽也知道不是自己能应付得来的情况，当下撒开脚丫子跟着几人往反方向跑去。

　　刚刚用出了焚生，灵力本该已经所剩无几，所幸有幻翎在身，虽然自身与它并不同根，灵力吸收十分缓慢，但也足够她运在脚步上疾速狂奔。

　　能感觉到那根幻翎贴在她怀中，正急不可耐地为她输送着灵力，好似追着孙儿喂饭的奶奶一般，落羽边跑边腾出手轻轻拍了拍它，心道真是辛苦你了，遥思殿下。

　　“落羽姑娘，这东西总不会也是你们龙族养出来的罢！”顾琰刚刚躲过一道爪击，一手扯着顾沣转头对这边喊道。

　　“当然不是！”

　　落羽回头喊道，眼睛瞥到那巨大獠牙向她甩来，忙屈下身一个踉跄：“往左边岔道跑！那几条甬道都偏窄，这东西进不去！”

　　她喊完这话，几人心领神会，当下快速拐进了左侧的甬道中，那梼杌行动受阻，仰天咆哮了一声，居然直接撞开了两侧的岩壁，拱着一地碎石就径直往里冲来。

　　左右又拐了几条甬道，好不容易将梼杌甩在身后一段距离，面前的道路却止在了一道厚重的岩壁之前，不仅如此，在隐约听到了一道机栝的转动声后，身后轰隆隆降下一道石门，将几人完全阻隔在了一间封闭的空间之内。

　　落羽心中一沉，忙运用夜视去细瞧这石室环境，在发现周边岩壁上分布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孔后，当下意识到大事不好，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显然是跑进了蟠龙族为保护龙渊所设的陷阱之中！

　　“当心！”

　　在一声焦急的大喊中，就见那岩壁的孔洞中猝然射出了几百支冒着灵光的箭矢，密集程度简直是要把人扎成筛子，几人大惊中连忙挥剑格挡，叮铃哐当一顿刀光剑影后，等到箭雨停滞，就只余下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回荡在这密闭的石室内。

　　幸之又幸的是，只有顾沣被擦破了些皮肉，其他人都尚未受到甚么损伤。

　　顾琰喘着气挡在顾沣面前，望着那一地断箭道：“当初领命探查时，还当此行大多应是徒劳一趟，权当让掌门安心，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凶险。”

　　云念笙没有去接他的话，只摇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想办法出去，我看过了，这石门不比普通岩壁，坚硬得很，要想强行突破恐怕得费些时间。”

　　落雨听完也站起身来，踩着地上断箭摸到那石门前，在手上运出了龙焰，仔细观察这上面是否还存在着什么机关。

　　但其实根本不必去想这石门要如何突破，在她的手将将触碰到门上时，外面便传来了一声巨兽咆哮，梼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了上来，紧接着就是一道猛烈的震颤，惊得她连忙将手撤开后退了两步，那震颤却没有停下，一道接着一道，竟是那巨兽在用身体撞击这道石门！

　　几人都握紧了剑死死盯着石门，刚刚还想着要如何出去，现下所有人都只盼着这石门能再多顶一阵，身后已经退无可退，若是被梼杌冲进来，便就只能作困兽之斗，注定要殊死一搏了。

　　只是显然那厚重石门在这巨大又蛮狠的冲击下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几番撞击之后，右下角已然破开了一道口子，从那裂口中甚至能看到梼杌那只血淋淋的前爪。

　　云念笙抓住这个机会，瞬身闪到门前，将手中长剑对着那裂口奋力一掷，深深插入那没有皮质遮挡的血肉中，惹得那巨兽又是一声怒吼，紧接着她咬牙蹙眉双手结印，口中念道：“灵风·解！”

　　那长剑轻轻一颤，却从插入血肉的部分遽然生出几道劲风，带着风中利刃由内而外解开螺旋，在那伤面上不断弹开，一路往上，随着一大片黑红血液喷洒而出，竟将那一只前爪整个撕了下来！

　　梼杌转瞬之间被卸去一只爪子，浊黄的眼里似要充血般冒着暴戾的红光，仰天咆哮着，又更加疯狂地甩着脑袋重重地砸在门上。

　　“师弟，借剑一用。”

　　左右那傍身长剑是暂时取不回来了，云念笙说着便随手将顾沣背上的佩剑取下，后者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吓的。

　　落羽余光瞥见他手上像是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也没有功夫去管他，回头看了眼云念笙，见她脸色倒还正常，短时间内用出两道术式对她的消耗似乎完全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虽然这一击大概要变相加速石门的告破，但却是让落羽心中多出了一丝信心。她从不是一个愿意逞能的人，向来都掂得清自己的斤两，也懂得分析形势量力而行，既然云念笙实力不俗，那么接下来的战局主要还是由她接管，自己的作用放大来看也无外乎是近身缠斗拉扯空间，为她创造出致胜的机会。

　　身上灵力硬逼一下应该还能再使出一次焚生，顾琰的状态也要更胜于自己，梼杌失了一只前爪，并不能很好的掌握平衡，动作也不会似最开始那般敏捷，按眼下的情形，只要二人围绕着这只伤爪与之周旋，便可以大幅度削弱它的攻势，届时作为主力的云念笙伺机出招，不说制住这巨兽，也足以让众人逃出险境。

　　眼看着梼杌就要将石门整个撞碎，落羽向顾琰打好了手势，待它冲破石门之时，便准备双剑齐发打它个措手不及。

　　头脑清晰下来，两人都屏气凝神全身戒备，而就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又生出了别的变数，那巨兽耳朵一竖，像是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动静，兀地停下了撞击，眼中浊光也变得警惕起来。

　　落羽见状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随即也隐约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阵阵声响，那声音离得很远，却也能清楚地传进她的耳中，是远处的岩壁在某种巨大冲击之下破裂坍塌的声响，这声响不只一阵，而是断断续续的轰塌，似乎是有什么人无法忍耐这甬道的繁芜错杂，从而以蛮横的力量直接打通了相连的岩壁一般。

　　心头猛地一紧，与之前后殿爆破差不离多少的响动，以及这般单薄的耐心，来人是谁基本上不用多作猜想，她应是从龙焰熄灭开始就察觉到了这边的异状，此刻正在闷头寻找几人的踪迹。

　　那声音响了几阵，又间接顿住，似乎是对目标位置不甚确定，正在凝神分析着方位。

　　然而落羽却并没有当即出声报出自己的位置境况，甚至没有因此生出多少庆幸欣喜，反而保持着沉默，一颗心又往下沉了一沉。

　　若是一般险况，向无奚求救必定是现下不二的选择，可现下守在石门外的不是寻常妖兽，而是一只强悍暴戾的上古凶兽，即便相较于狛戈来说，这只没有什么神智的畜生尚可巧作应对，但无奚现下无法用出月潺，又刚刚才去会过那尾随之人，甚至有可能负伤在身，此番已经吸引了梼杌的注意力，若是贸然现身，恐怕比起石门内的众人，她自己的处境才更加危险。

　　只是那胆小怯懦的顾沣却并不清楚这边的顾虑，听到动静之后扒着那石门缺口就冲外喊道：“无奚姑娘，是你吗！”

　　落羽吃了一惊，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第一时间辨出来人身份的，连忙把人往里一拽，接着冲那方向喊道：“无奚，先别过来！”

　　这一声喊得她喉咙都有些生疼，那人必定是听见了的，但却并没有依言停下，反而似乎是通过这声警告确认了目标的位置，轰塌声继续响起，却比之前更加紧密，一声比一声急促，径直就往这边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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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雾精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