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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真容 ...

  •   周子舒不是没在幻境中看到什么。
      他也有自己所在意的心结,只不过比起温客行,来得没他那般歇斯底里罢了。
      周子舒梦见自己终究难逃病痛的折磨,在被重病拖垮、奄奄一息的时候,没能护住九霄,也没能替四季山庄正名,更没能过上自己向往已久的琴棋书画诗酒茶的快意人生。
      他曾活在阳光下,却在进入鬼谷之后彻底被拉入了世间的阴影中。
      若是能心甘情愿做一只鬼也就罢了,世上所谓名门正道欺世盗名,由着性子杀他个片甲不留,亦算得上是大快人心。但周子舒却做不到如此。
      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
      秦怀章就算被武林众人追剿至鬼谷,心头还是有这样一抹光亮存在的。
      这光亮传承到周子舒的身上,注定是鬼谷之中那一缕一纵即逝却又明灭不熄的萤火,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来回挣扎着。
      坠不下去,亦爬不上来。
      所幸的是,周子舒已在20年的鬼谷时光中将这样的撕扯融入了骨血,千头万绪挂在心头,最终也能把它压回至唇边一抹凉薄的笑意。
      这笑意别人看不出来,周子舒却心如明镜。

      两人自幻境中出来,也来不及说些什么,便先齐心协力将那玩弄缠魂丝的恶鬼给杀了。此番又有人托名鬼谷布下杀局,也不知是出自何人的手笔。周子舒想着此间事情,不禁皱起了眉,但此刻心下最让他挂怀的,还是方才在幻境中痛苦无比的温客行。
      周子舒想着,视线朝独自坐在河边的温客行看去。
      这人今晚异常的沉默,倒叫人怀念起先前聒噪不停的时候。
      周子舒小时候曾听长辈说过,世上有一种人天天都挂着笑颜色,实则是上天给他们的命太苦了,于是便叫他们多笑一笑,算作补偿。这笑容有时并不是他们真心欢喜,笑得越开怀,也许越伤怀。
      温客行也会是这样的人么?
      周子舒不知道。
      但方才这人难以自控的泪滴是温热而灼人的,周子舒隐隐想着,也许这人也和自己一样,都有着些难以对外人道的过往。

      温客行没注意到身后周子舒的视线,想着,自己这会子不去烦他,他大概开心还来不及。
      方才他有些失态,也不知阿絮有没有察觉到些什么。
      一入天窗,终身天窗。这诡谲神秘的杀手组织可算是权倾朝野,它是晋王手中最锋利的刀,却也在吞噬别人的同时,吞噬着其中每一个人。
      天窗就像是一个怪物。
      温客行一直这么觉得。
      从自己被掳入其中的第一天,这噩梦便开始了。
      天窗老首领看重他根骨奇佳,不惜杀害了他的父母将他带回天窗,此后,便是永无境止的厮杀、恶斗。
      两两对杀的残酷训练场,你死我活的血腥杀戮。在穿上官服走出天窗府邸之前,有多少人便像没有存在过一般,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威严华贵的府衙之下。
      老首领常说的一句话,是适者生存。这话没错,但若偏偏要他去向自己最亲近的同伴下手,他无法接受。
      他永远记得那老家伙握着他的手将长剑刺入自己同伴胸口的那一刻。
      对面人的血溅在自己的身上,脸上,连眼睛仿佛都被那抹红糊住了视线,以至于他连那人最后的神情都没能看清。
      这画面后来时常出现在他午夜梦回,像是一个梦魇,总在他以为自己忘却之时,大摇大摆地重现,好似在提醒他这辈子都洗不清的罪孽。
      他温客行杀戮半生,别人都视他为鬼神邪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害怕的,便是亲手将重视之人害死。
      就像幻境中自己亲手杀了阿絮。
      想到这里,温客行觉得背脊爬上一股寒意。
      虽然只是幻境,但事后他也反应过来,那义庄中点着的异香,不是天窗的醉生梦死又是何物。此乃天窗独门用药,专用来对付那些骨头硬的官员及其党羽,或是逼供,或是折磨,醉生梦死药如其名,总能让人生不如死。
      没想到这物什也有一天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温客行冷笑一声,许是自己前半生作孽太多,终要报应。
      这药物的配方是天窗不传之秘,只有历任首领手中才会握有,所以基本不存在外人盗用的可能,若是如此,那么今夜之事便只有一个说法——朝中有人想要将他温客行除了。
      但此事偏偏发生在三白山庄五湖盟的地界,难不成武林之中亦有人和朝廷联了手?
      温客行无可抑制地联想到此,如此说来,今晚还当真是他温客行连累了阿絮。
      两人并未坐在一起,心中却都为了对方想着些什么。
      仍是周子舒主动拿了烤好的烧饼,朝坐在河边的温客行走去。
      远远的,温客行便感受到身后的一阵热气,仿佛恰到好处熨帖了他正沉浸在一片冰凉中的魂灵似的。
      “老温,吃点儿吧。”
      周子舒将烧饼递给温客行。
      温客行低头看了看,回复了些许之前的神色。
      “这东西是人吃的么......”
      周子舒一听,刚还想着如何安抚一下眼前人的心思,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娘个腿的,给你吃还那么多废话!”
      周子舒将饼子扔在温客行身上,自己转身坐在了旁边,吃了起来。
      温客行拾起那烧饼,捏在手里颠了颠,恰到好处的温热,却又不烫手,就像阿絮此刻佯装的生气,却又不是真的恼他一样。
      温客行看着眼前人,发自内心地笑了一笑。
      这样的温暖和光亮,他想要永远都能抓住。
      “好阿絮,我吃还不行么。”
      温客行说着,也在那热气腾腾的烧饼上咬了一口。
      周子舒不着痕迹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嘟囔一句:“爱吃不吃!”
      两人默默吃了一阵,温客行似是恢复了元气,重新亮起那一双晶亮的眸子,偏头朝周子舒问道:“阿絮啊,方才是你将我拉出幻境的,可你为何要用你的白衣剑,戳得在下怪疼的。”
      周子舒一抬眼,看见的便是那人一手捂着胳膊,一脸委屈的神色望着自己。
      周子舒不禁又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亏他方才还担心他情绪失控,现在好了,这人自我调节得倒是比他预想的好得多。
      “就你那雷打不醒的架势,不用剑戳你,只怕你能把我半边袖子都哭湿了!”
      周子舒随口一答,却没意识到自己已被对方下了套。
      “所以......”
      温客行放下烧饼凑到近前。
      “你承认你这把剑,便是白衣?”
      周子舒一顿。
      好家伙,这人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周子舒亦不慌,转头看向温客行这上下打量的目光。
      “温公子连白衣剑也认得?”
      听闻“温公子”三字,温客行便又皱了一下眉头。
      “阿絮,怎么一提这个你便又回去了,不都已经改口叫‘老温’了么?”
      周子舒扯出被这人压住的衣袖:“你管我!”
      温客行不再逗他,接着道:“先前进义庄之前,我便道你深藏不漏,不过据我所知,这白衣乃是长明剑仙之物,不知阿絮是有何因缘际会,竟能到手一件如此大名的兵刃?”
      想来温客行确实是知道的。
      周子舒晓得,眼前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思缜密,若是一语否认反而难以叫他相信,便仍是做了副不甚在意的神色,缓缓道:“又多了一个说我这是白衣剑的,我就纳闷了,你们一个个都是见过这传说中的白衣剑还是如何,怎么会一口认定这便是白衣呢?”
      温客行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单手托腮看向他。
      “哦?阿絮这话何解啊?”
      周子舒拍了拍身上烧饼的碎屑,接着道:“我说我这把剑是捡来的,你信么?”
      “说说看。”
      “捡的便是捡的,有何好说?你们若觉得这是白衣,那便当它是好了,我周絮何德何能,胡乱捡了个宝贝,也算赚了!”
      周子舒径自起身,欲走回自己方才生火的地方,却被温客行拉住了袖子。
      周子舒一顿。
      “阿絮,别总这么急躁嘛,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也要生我气?”
      “我怎敢生你温大善人的气?”
      “好啊,若是不生气,那阿絮答应我一个要求可好?”
      周子舒斜着眼看向他,那人眼中晶晶发亮,似是又酝酿着什么坏心思。
      “阿絮,你全当可怜可怜我,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温客行满面尽是柔弱的神色,像只刚从雨里回来的狗子,周子舒没来由地被这眼神一击,一时忘了回答。
      “好阿絮,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啦!”
      话未落,温客行这人眼疾手快,当下便朝周子舒伸出手去。周子舒堪堪向后一避,那人的手从耳边鬓发处游走过去。
      好险。
      周子舒暗骂自己方才怎么就被这人装出的模样乱了心神,当即全神贯注与之过起招来。温客行则是满目笑意,伸手动作间都多了一分势在必得。
      两人并非要打生死架,出手间自然便收了分力道,可就是如此这般,才让眼前的场面生出一丝暧昧来。
      二人你追我躲,从河边踩着树影,落在了一叶竹筏上。
      月影。竹林。湖水。
      青衣。白衫。黑发。
      来回试探又难分高下。
      终是温客行使了个坏心,故意用竹筏溅起水来,周子舒一时视线遮蔽,被人一手从身后抓了来。
      眼看便要得手,却不料周子舒一个旋身躲过,自己却因立在了竹筏边缘失了重心,掉入水中去。
      哗地一声。
      如镜的湖面被两人搅扰得波纹阵阵,温客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出声道:“阿絮,愿赌服输,你可刚好输我一招!”
      一声下去,却没了回音。
      温客行又等了片刻,直到湖面的波纹渐趋平静,也不见周子舒的影子。
      温客行有些慌了。
      “阿絮?”
      “阿絮你快出来,别玩儿了!”
      依旧没有回应。
      温客行想也没想,纵身便跳下水去。
      周子舒其实并非不通水性,只是方才落水得突然,还未做好准备便仰面入水,还深深呛了一口。
      落到水里的瞬间,周子舒满心满眼都在骂温客行鳖孙,只是这下确实被水呛住,愣是骂也骂不出声。
      人皮面具在水中更增添一股子窒息感,周子舒心道自己堂堂四季山庄首徒、鬼谷万鬼之首,怕不是今晚就要在这温客行的手里做了溺死鬼,想想就很冤,但四肢身体却因无法呼吸渐渐失了力道。
      他感到自己正在向深处沉去。
      他用手上最后的力气,撕了脸上的面具,掷了出去。
      恍惚间,他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只是眼皮实在沉得厉害,还以为是手里的人皮面具没能扔出去。
      随后,他在水里被人转过身,紧接着,唇上便覆上了些温软的触感。
      是渡气的一吻。
      温客行在水下,吻住了他。
      周子舒恍惚间缓缓睁开了眼,眼前人过于放大的五官让他心神一震。温客行见他恢复了意识,赶紧便托着他向上游去,哗啦一声,两人终于浮出水面。
      “阿絮?阿絮?”
      温客行唤得有些心急,这人却软软靠在人怀中,轻皱着眉。
      温客行这才看清怀中人的真容——
      周子舒脸上身上都已湿透,水珠顺着发尖滴到脸颊,再顺着下颔的弧线滚入衣领。眼睫间亦是结了霜般,晶莹剔透,我见犹怜。
      与他所想的一般,正是清俊骨相,极品美人。
      温客行一时看得呆了,凭空生出些旖旎情思来,但想到怀中人还昏沉着,便赶紧将人抱着往岸边去。
      周子舒终于咳出了一口水,开口第一句便是:
      “温客行......你个鳖孙......”
      温客行听见他说话,也不管骂的是不是自己,便满腔欢喜地回应:
      “哎!在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你叫我的名字怎么那么好听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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