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天涯归处》琵琶妖

8、08幻境

　　三白山庄亦藏着些秘密。
　　原来这琉璃甲原是由五湖盟的五姓兄弟各自收藏，而那20年前被武林正道喊打喊杀的魔头容炫，似是也与这五人相交匪浅。
　　周子舒在屋顶偷听到赵敬与沈慎的对话，同时发现温客行亦和自己一样，在另一处偷听。
　　温客行心知自己被阿絮发现，却也不说明白，反而飞身而去，周子舒则一路追去。
　　夜色朦胧，二人在竹林之间你追我赶，终在一处空地落下。
　　温客行转过身来，言笑晏晏地看着周子舒。
　　“阿絮，你怎么一路追着我，我还以为我方才不小心，被那赵敬发现了呢。”
　　周子舒知他是故意装傻，便不接茬，转而道：“你为何要去偷听那二人的对话，白日里不还说，这入赘前浙西观察使独女的赵敬，你我都惹他不起么？”
　　温客行闻言，一摇扇子向前了一步：“阿絮，说什么呢，我去偷听，还不都是为了你么。”
　　“为我什么？”
　　周子舒有些好笑。
　　温客行眼眸一亮，半倾着身子向前道：
　　“你想要琉璃甲，我便帮你打听去。”
　　周子舒听到这句话，忽然笑不出来了。
　　这人竟看出自己是为琉璃甲而来。
　　周子舒心中一凛，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什么琉璃甲，我要那东西作甚？”
　　周子舒轻笑一声，转过身来，堪堪避过温客行逐渐逼近自己的身子。
　　温客行摇了摇扇子，深深道：“你真的要装傻？真的要我说？”
　　“好啊，那你倒讲讲，你都知道些什么？”
　　周子舒转过身子，正自对上温客行一双玩味的眼。
　　这人还真像一只机敏又迅捷的兔子，即使身处他温客行扎起的草笼，也还是浑身上下都冒着狡黠的光。
　　温客行一笑，摇着扇子边走边道：“好，那我便讲上一讲。”
　　“你我初次见面，是在镜湖剑派附近的茶楼，你易了容，又一身叫花子打扮，却主动提出要去镜湖剑派，当时我便觉得你与众不同。
　　“后来，你与阿湘动武，你虽受了她一鞭，却实属故意，因为你不想当众暴露身手，便甘愿在那丫头手里吃瘪。
　　“镜湖剑派灭门，少不了鬼谷的功劳，而你亦在那天出现，且误打误撞和张家小公子有了交集，随后，丐帮出手，毒蝎现身，如今看来，为的，也无非是张成岭身上琉璃甲的线索。
　　“那么阿絮我可要问你了，为何一切都与你出现得那么巧，或者说，几乎是有琉璃甲的地方，便有你出没。现如今你带着成岭回到三白山庄，摇身一变成了五湖盟的大恩人，如此一来，五湖盟五姓兄弟，你已得其二，今夜又猫着腰守在人屋顶上偷听人说话，难道不也是想知道琉璃甲的所在？”
　　温客行说着，走到周子舒身侧停步，斜了一双桃花眼睨着他。
　　“阿絮，我早说过你肯定还有不少我不知道的惊喜，如今一看，果真不让我失望呢。”
　　温客行暗自有些兴奋，手上扇子扇出的风微微打在周子舒的侧脸上，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飘了一飘。
　　后者沉默片刻，却是一笑。
　　“温公子要说的便是这些么？”
　　周子舒道。
　　“那么我也问问你，为何我易容、我隐藏身手不能是为了躲避仇家？为何我救下成岭不能是行侠仗义受人之托？为何我不能对传说中的琉璃甲心存好奇？若要说出现得凑巧，温公子不是比我还要凑巧，明明此间事情通通与你无关，你却像个影子一样拼命追着我，今日还和那些江湖门派相交甚欢，到底是谁更可疑？”
　　不知是不是和温客行相处久了，周子舒眼中此刻也带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两人视线在夜色下相汇，不过在温客行眼中，阿絮现下带笑的眼尾，更添了一分灵动狡黠的美。
　　温客行沉默片刻，拿着扇子将手拍了拍。
　　“不错，有道理，那么如此看来，你我二人可都是形迹可疑之人了。”
　　“——刚好凑对！”
　　冷不丁又是一句情话。
　　周子舒似是都麻木了，未再做出什么反应。
　　温客行径自调笑着，却忽然发现了不对。
　　周子舒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警惕地盯着自己，刚想开口询问，温客行却伸手一捞，将人搂进了怀里。
　　周子舒一惊，忙将人推开。
　　温客行这回没有废话，目光也没再锁在周子舒身上。
　　周子舒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地上多了一具尸体。
　　就是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
　　周子舒再一看自己的衣角，应是方才那尸体将坠未坠之际，由上滴下的血滴。
　　周子舒了然。
　　温客行此刻已蹲下身去，将那尸首仰面翻了过来，那人面部被利物狠狠划过，但依稀还能看得出来，正是白天一起喝过酒的华山派掌门之子——于天杰。
　　“嚯，白天还活蹦乱跳的，晚上就死了？”
　　温客行不禁感叹道。
　　“看来这琉璃甲，还真是催命符啊。”
　　周子舒亦蹲下身来，在尸体的手臂上，发现了一圈几近透明的丝线。
　　他小心翼翼将丝线拿起，月光之下，那细得难以看见的丝线上正泛着一丝血光。
　　“缠魂丝？”
　　温客行道。
　　周子舒却是一凛。
　　“你识得此物？”
　　温客行心知自己说多了，便打了个哈哈，随意道：“哦，之前在镜湖剑派也见过此物，我便私下去查了查，这才知道这东西有这么一个诨名，倒是名如其物，恰当得很。”
　　周子舒打量了温客行片刻，这人神情放松，丝毫看不出撒谎的样子。但周子舒又觉得，眼前此人不能以普通的办法下定论。就像温客行能看出他身份不明，他对温客行也有同样的感觉。
　　“哦，温公子倒是神通广大，什么都能查到。”
　　周子舒轻描淡写地道。但他心里清楚，缠魂丝是鬼谷之物，十几年间都已不曾再出江湖。温客行并不像是江湖中人，却能迅速认出这东西为何物，必然有着他所不知的门路。
　　二人仔细查探，发现草地之上另有血迹，两人相视一眼，循着那血迹便朝林子深处走去。

　　血迹到一处义庄便不见了。
　　周温二人小心翼翼推开义庄大门，却有缠魂丝阵袭出。周子舒下意识叫了一身“老温小心”，便拉着人向后仰去。
　　缠魂丝织成的网越过两人刺入木门之中，木门仿佛在无形之中被利物贯穿，好不骇人。周子舒还望着那木门心有余悸，温客行却亮着一双眼朝他寻了过来。
　　“阿絮，你方才叫我什么？”
　　周子舒回过神来，亦才想起温客行刚才问的问题。
　　自己方才是叫了......老温？
　　“好阿絮，我便知道，你最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阿絮会担心我，我可真是欢喜得很！”
　　周子舒不愿看他，甩开了他轻拢着自己的手，向前走去。
　　“此处有些怪异，还是小心行事。”
　　周子舒率先走入，温客行哗啦一下打开扇子，亦跟在人身后。
　　隐约间，一股异香充斥了鼻尖，眼前的画面似是开始模糊起来。

　　温客行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
　　他感到自己的心瞬间便被揪了起来。
　　这是他最熟悉的黑暗，亦是他最害怕的。
　　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鼻尖却能嗅到浓重的血腥气。
　　逼仄。压抑。厮杀。
　　还有同伴的呼救与□□。
　　温客行的眼中被逼得一片通红，有些早已尘封在内心深处的罪孽和恐惧刹那间铺天盖地般地袭来。
　　他感受到死亡在逼近，若不挥舞手中的兵刃，他便会被这黑暗拖入地狱，在滔天的尸泥血海中窒息而死。
　　他不要。他不能。
　　他闭着眼，拿着手中的剑一通乱杀，直杀到他感觉到光亮的一刻。
　　“老温......老温你......”
　　耳边的声音让温客行一惊，他忙睁开了眼看去，对面的人鲜血淋漓，正以最后一丝气力对他说出这声轻唤。
　　他颤抖的视线缓缓上移，后才在熹微明灭的光亮中辨认出这人的面容——
　　竟是阿絮。
　　阿絮！
　　温客行心中大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又看到自己正握着长剑的手。
　　是他将眼前人贯穿。
　　亲手贯穿。
　　“不......不......”
　　温客行一时满脸都是汗，泪水也跟着夺眶而出。
　　“不！”
　　他嚣叫着，哭喊着，伸手想要托住快要碎裂的人，却因自己一手浓稠的鲜血，怎么也抱不住。
　　“不......阿絮......你不能死......”
　　“就算别人都可以死，你也不能死！”
　　他跪在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放肆哭叫，方才才露出一丁点的光亮，顷刻间又消失无踪。
　　他抱着阿絮的尸首重归黑暗。
　　永生永世，永堕其中。

　　“老温！老温！”

　　恍惚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叫着自己。
　　但他听不清楚。

　　周子舒托着陷入幻境中的温客行，有些急切地唤着他。
　　他方才的喊叫太过骇人，仿佛经历了人间最酷烈的刑罚。周子舒见人依旧未醒，狠下心来，用白衣剑扎了他一下。
　　梦魇随着一丝疼痛戛然而止，温客行终于睁开了眼睛。
　　“老温，你怎么样？”
　　温客行恍恍惚惚地，慢慢才回过视线，看到面前正自关心着自己的阿絮。
　　幻境里方才的种种和眼前人的模样重合在一起，他忽然坐起身来，紧紧抱住了他。

　　“阿絮......阿絮啊，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周子舒的双手在被温客行抱住的时候一僵，但在听到怀中人近乎颤抖的声音时，放弃了推开这人的想法。
　　他从未见过他如此。
　　如此脆弱，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周子舒犹豫着，轻轻抚上了他的背，默默安抚着。
　　那人的身体依旧在抖，连呼吸也是。
　　未等周子舒开口询问，颈项间湿润而温热的触感便让他一惊。
　　他有些不可置信。
　　温客行，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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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老温在幻境中梦到自己亲手杀了阿絮，是因为他曾经在天窗就亲手杀死过自己的同伴。这是他心中的心结。
但每一个从天窗出师之人，必然经此道路。顾湘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