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天涯归处》琵琶妖

57、57行客

　　“山青青风云流散，脆生生琉璃换盏......”
　　“飞龙布雨一场空，却叫伞下暗鸦得了英名，度了陈仓......”

　　烛光彩纱之下，薄情司今晚的歌舞戏再次落下了帷幕，台下一众宾客欢呼声浪不绝于耳，竟是久久都未曾停歇。
　　众歌舞姬纷纷走上前来，盈盈对宾客们一拜，坐在台侧的乐师们也随之起身，一同向台下做了一揖。
　　温客行白发红氅，手持玉箫，亦于那人群之中随了个大流。
　　这便是温客行与罗、柳两位姑娘一同新作的唱本了。讲的是一件横空出世的宝贝引起多方争夺，最终本属同一阵营的两人却生了嫌隙，其中一人将宝贝独吞，另一人却还恍然不觉的故事。这本子一经演出便以极快的速度蹿红全城，连带着将薄情司的生意都带好了许多。罗浮梦对此甚为满意，便让其他分部的姑娘们也抓紧排演，毕竟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温客行说要在薄情司做个乐师，倒也当真身体力行地做了。他这柄玉箫虽然平日里作为武器居多，但如今他内力已不似先前那般充沛，便也不再费力去催动这玉箫了。如今只当它是个风雅消遣的玩意儿，却也别有一番韵致，练着练着，竟真的和诸位乐师们搭上了调，合演起来。
　　但温客行毕竟如今成了个美人灯，经不得久，一整场戏吹下来，罗浮梦倒当真担心他是否会累着，便差了柳千巧留意盯着，别让这疯子搞不清自己的状况，还要如以前一般沸反盈天地折腾。
　　温客行今日从台上下来，着实是有些乏了，柳千巧一见忙上前去扶。
　　“温大人，主人都说了让您歇着，您却总不领情，这要是万一在我们薄情司有了什么好歹，周谷主怕是要来拆了我们这台子的！”
　　听到柳千巧提到阿絮，温客行不禁笑了笑：“怎么，我还会让他真拆了不成？”
　　“唔，这可说不准，放眼这江湖，如今还有几个能拦住恢复全盛功力的鬼谷谷主呢？”
　　柳千巧掩面笑了笑，温客行知她又在取笑自己。
　　以前每次见柳千巧，她对自己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既不拒人千里之外，也不会过分逢迎，这曾是温客行觉得与她相处舒服的地方。可如今，不知是不是过于熟络的缘故，柳千巧和罗浮梦都愈发喜欢开他玩笑了，倒是一点都没了先前惧着自己的模样。
　　罢了罢了。谁让他温客行如今在她们眼里是个压不住老婆的形象呢？
　　但此间事情她们又怎会知晓，阿絮在他治下，那还是柔顺可欺得很的。
　　想着，温客行唇边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但说起来，他与阿絮确实有一段时日没见了，心下也不由地想念起来。
　　正自想着，同样是红衣白发的罗浮梦从楼梯上缓缓而下，未见其人，先闻其语：
　　“千巧，阿行，你们来得正好。”
　　罗浮梦叫得顺嘴，温客行听到这称呼却是愣了一愣。他木木地转过身去，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向罗浮梦去。
　　“阿行？”
　　温客行指了指自己。
　　“你是在叫我？”
　　罗浮梦一点儿不犹疑，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温客行说不出话来了。
　　方才还说这主仆二人愈发放肆，现下倒是变本加厉了。
　　温客行活在世上快30年，不管官场江湖，从未有人这么称呼过他。
　　柳千巧看了看这两人，走到中间道：“主人，我便说了，温大人是不会喜欢这个称呼的，咱们还是改回去吧。”
　　罗浮梦闻言未语，而是走近打量了一番温客行，接着道：“阿行，你当真不喜欢这个称呼？”
　　“我......”
　　不知怎的，温客行忽然有些说不话来。要说讨厌，倒也没有，只是从没被人这么亲昵地叫过，心下有些不适应罢了。
　　“其实我早想与你说了。”
　　罗浮梦道。
　　“你我虽以仇人的身份相识，但又冥冥之中都救过彼此。自你帮我得报大仇的那一刻，我们的恩怨便就此勾销了。
　　“我原以为你是个心狠手辣不讲感情之人，但你却对我手下收留的孤女多加照应，我在京城能有如今地位，也少不了你在暗中助力。
　　“也许你只是将我当做你的下属，有事不方便出面，便来寻我这儿的丫头们替你去办，但不管你怎么看，我却实是将你看做我的弟弟。”
　　弟弟？
　　温客行的双眼微微睁大，似是有些不确定地望向罗浮梦。罗浮梦知道那眼神，那是长久以来的孤僻带来的不确定感。她也出身官场，自是知道天窗中人都是经历了种种非人的磨炼，才得以出师，温客行能从那处活下来已是不易，更不必说他还完好保存着心底那份赤子之心了。此刻他投过来的眼神像极了一个忽然看到糖果的孩子，但先前的受骗和打骂让他不敢随便将糖果拿起，所以只是带了些怯意似的，注视着罗浮梦的眼。
　　罗浮梦笑了笑，拉起他的手道：
　　“阿行，你若愿意认我这个姐姐，我以后便都这么叫你，你若不愿意，那也没关系，一切由你的意愿做主。我只是想同你说，你既已离开了官场，那便恢复了自由之身，看到你于江湖之上肆意闯荡，还遇到了命定之人，我是真的为你开心。如今这一步，与你们二人都是至关重要，你能想到来京城找我，我便也愿倾薄情司之力助你，一切，只盼你能真正放下过去，和你心爱之人一起，做一对天涯浪客，再也不用有所拘束。”
　　罗浮梦这么对他说着，他却是像没了反应似的，一时没了声响。罗浮梦知道他的性子，要是他立马仰起头来大大方方叫她一声“姐”，她反倒觉得吓人了。但话说到此，温客行心窍玲珑，自是知晓其中重量的。
　　一旁的柳千巧看了看两人，笑了笑道：“不管温大人接不接受，千巧可都要说句公道话......”
　　闻言，两人都看向柳千巧去。
　　“两位如今都是这红衣白发的形容，总归不是姐弟，都胜似姐弟了！”
　　柳千巧又笑了起来，一双美艳灵动的眼像盛着两潭秋水，这涟漪叫身旁的两人也不禁跟着笑了笑。
　　片刻之后，温客行舒了口气。
　　“倒也未尝不可。”
　　他抬起眼来，再次看向罗浮梦，这一次没有了不确定和怯意，而是坦荡而柔和的笃定。
　　“既是如此，阿行这回便仰仗姐姐了。”
　　温客行看到，罗浮梦和柳千巧都因自己的这句话欣喜不已。
　　若放在以前，他断是说不出这样软糯的话的。就像他曾经同阿絮说的，自己在从小只知道如何杀人，却从没人教过他如何去爱人。如今他有了爱人，还有了姐姐，他想，这也许是老天对他的另一重眷顾，原来这世间，也不是只有杀戮和仇恨，也有真情和真意。他这头自诩的地狱魍魉，终于也在人间的阳光下化去了伪装，变回了人的模样。
　　真好。
　　等到和阿絮一同报完仇，他们便要做这人世间最逍遥的侠侣，快意潇洒，诗酒一生。
　　想着，罗浮梦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呀，瞧我说了这么多，倒是忘了正事儿！”
　　温客行的思绪被这一声打断，朝她看去。只见罗浮梦从大红的广袖之中抽出一封书信来。
　　“这是今日刚送到的，我......”
　　还未等罗浮梦说完，温客行便一把将信抢了去。
　　方才她一拿出来，他便已认出了信封之上阿絮的字迹。
　　阿絮给他寄信了。他当真记着。
　　罗浮梦一见这人已经径自将信拆了封，便也不再说了，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
　　温客行飞快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笑容来。
　　“阿絮说，他在太湖已将赵敬的所作所为大白天下，亦为四季山庄昭了雪，成岭他们也都很好，一切都顺利......”
　　温客行其实没必要将信的内容念出来的，总归是他自己最期盼这顺利的消息传来，非要一字一句念出来才算安心似的。
　　当然，最后一句他并没有念出，他只是抚着纸上阿絮着墨的落款，再一次将那未念出的话语默读进了心里。
　　那信的最后写着：

　　“卿卿如晤，愿心若双丝，情天不老。”
　　“——妻絮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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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卿卿”是古时夫妻间的爱称。
后句出自张先《千秋岁·数声鶗鴂》：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阿絮的情话说得这么好听，别说温客行了，我都要昏古七了。。。
*温顶流写的唱词是有影射意味的，后面会继续提到~
*罗浮梦和温客行为啥对标了姐弟没对标母子，因为换了身份之后，温客行是在成年之后才与罗浮梦认识的，且是以仇人的身份，所以我觉得应该不会投射孩子般的感情。红衣白发姐弟也很配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