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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   那夜李乐嫣十分懂事地去了另外一间毡房休息——把时间留给阿诗勒隼和那个女奴,就连大可汗都抚掌大笑,称赞阿依慕贵为公主,果真气度不凡。

      李乐嫣没说什么,只是和顺的微笑。反倒是魏叔玉看着她,欲言又止。

      宴饮既毕,在回去的路上李乐嫣听见有人唤她——是魏叔玉的声音。

      “公主请留步!”只见他几步赶上前来,继续说道:“此行匆忙,不日便要返程。不知可否请公主在此一叙?”

      永安公主微微颔首,使了个眼色,便叫身边的随侍皆退开数步。他们二人就那样站在雪地里,漫天的月光洒落在肩上,如高山雪水一般的清冷。

      “魏遣使请讲。”

      见他几番犹豫,李乐嫣便明白魏叔玉想问什么了。

      “遣使何必介怀?”

      “大可汗这是有意羞辱大唐,”魏叔玉的声音虽低,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寒光,“更是下了公主的颜面。”

      永安公主轻笑了一声,心道她既来了这里,颜面于她而言又有何用处?性命安危皆系于他人之手,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本宫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在这突厥的大营里,都是他们说了算。总归是没面子,不如争个贤德的名声,尚能全几分颜面。”她拢了拢领口的风毛,问道:“遣使还有其他事吗?”

      李乐嫣觉得奇怪,魏叔玉虽有些文人的迂腐在身上,但也不至于看不透这一层——大抵是为了别的事打个幌子。

      只见魏叔玉面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陛下若知道公主有此胸怀,必然十分欣慰。”说罢,他又摇了摇头,太息道:“只怕娘娘和翊王殿下会心疼公主需如此委曲求全。”

      “殿下十分牵挂公主,可山高路远,只能遣臣替他送些小玩意,替公主疏解心中闷乏。”

      魏叔玉一抬手,便见他身边随侍手捧一只木盒,十分规矩地递到莫亚手中。李乐嫣接过盒子,打开一瞧,竟是许多个鲁班锁。

      “殿下说,他与公主幼时常一道解此巧物。”李乐嫣见他神色一顿,“殿下怕公主解不开闹脾气,便附了图纸——只是这游戏之趣全在如何解,因此若非万不得已,还请公主不要轻易瞧了解法才好。”

      听到这儿,李乐嫣心头一跳。她立即扣上盒盖,“多谢魏遣使。也请遣使替本宫转达对兄长和母后的思念之情。”

      “敢问公主何时有的突厥名字?”

      李乐嫣愣了片刻,故作天真地问道:“魏遣使这是质疑本宫不忠不义不孝?”

      “公主何出此言?”见她眼中莫名带了冷冷的戒备,魏叔玉的眸子暗下去几分,似在难过,又似有几分痛惜。“公主万安便好。”

      “阿依慕是月亮的意思。”

      那是一次她为阿诗勒隼梳头时选的名字——

      “我听穆金唤你李乐嫣,”她的视线和阿诗勒隼在铜镜里相碰,“这是——”

      “永安是我的封号,李乐嫣是闺名。”

      她隐约见阿诗勒隼抿了抿嘴,恍惚间觉得他似有几分不快。

      “你们汉人女子是不是有避讳?”

      “什么?”李乐嫣讶然道。

      “从前听人说过,汉人女子惜足如金,绝不示人。同样,闺名不可外传——大多用什么娘代替,抑或是用姓氏加行几。你倒是特别。”

      “特勤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民俗?”

      阿诗勒隼心中有几分窝火:他问她怎么不知避讳,李乐嫣倒好,反过来关心他从哪里知道的。于此,他便随口答道:

      “我从前去过长安。”

      “是啊,我都忘了,特勤从前是去过长安的。”

      阿诗勒隼是见过长安的姑娘的,想来许多事都是李长歌告诉他的。

      “你若不喜欢别人对你用尊称,便换个突厥名字吧。汉人避讳,我们突厥人可没有这样的忌讳。”

      “阿勒玛斯如何?”

      小姑娘思索了一会道:“还是阿依慕吧。”

      阿诗勒隼在铜镜中久久地凝望她,许久才开口道:“为何选这个名字?”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喜欢罢了。”

      魏叔玉见永安公主抬起头,久久地望着空中的明月。玉色的月光落在她面上,将她满头珠翠映得熠熠生辉,如同星宿落入凡间。他看见永安公主呼出一口奶白的雾气,

      “长安的月色,是不是还同从前一样清朗?”

      原来,千里之外的永安公主比他想过的,还要想家。

      “如今,长安如何?”

      “公主放心,长安自然长安。”

      她沉默了片刻,“裴家——”

      魏叔玉凛一皱眉,“已经安顿好了,请公主放心。”

      “夜深风大,臣先行告退。公主也早些回去,免得着了风寒。”

      李乐嫣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冥冥中她觉得魏叔玉似乎知道什么关于皓都的事。

      夜里,她确定四下无人才又打开那个木匣,自匣子的最底部取出一叠图纸。借着火折子飘忽的火光,李乐嫣颤抖着将图纸叠到一起。果然如她所想——

      不过是几个看上去简单的玩具,重新拼装后,却是淬了毒的、见血封喉的袖箭。

      可李承鄞又托魏叔玉告诉她,若非万不得已,不要用它。如此说来,便是留给她保命的。

      不觉间,永安公主自嘲地笑了笑。用她换来的和平能维持的时间,比想象得还要短暂。

      三日后,魏叔玉辞行。次日,李乐嫣便随阿诗勒隼回到了鹰师。

      刚下马车,她便瞧见穆金从拉着赏赐的马车上下来——远远看着,他的面色有几分苍白。像是......像是受伤了,而且还伤得不轻,已经到了无法骑马的地步。

      她原想去问问阿诗勒隼,可刚一迈腿又停在了原地。自那一日起,他们二人已经足有四日不曾说话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方才,阿诗勒隼更是等都未等她片刻便回了牙帐。李乐嫣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就好像之前别扭求和的人不是他一般。

      可我已经足够大度了,李乐嫣噘着嘴,暗自腹诽道:难不成这人还要她敲锣打鼓地恭喜他美人入怀?

      只听她“嘁”了一声,不问也罢。

      思忖片刻,李乐嫣还是决定亲自去探望穆金——毕竟穆金于她,既是朋友,又是师傅。吩咐了莫亚去取一只她留着的百年老参,李乐嫣便提着裙子先一步跑去了穆金的帐子中。

      营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只见穆金披着一件外裳,若隐若现的胸膛处缠着白纱。

      穆金见了她,一双蓝眼睛瞪得老大。

      “你怎么来了?”

      听起来怎么有点不欢迎的意味?不过几日的功夫,怎么鹰师里像是人人都不待见她?

      李乐嫣假装没听见他这句话,自顾自地往四周看了看,想找个地方坐下。结果连把椅子都没瞧见,只能晃了晃手臂,站在原地。

      “自然是来看看你。”永安公主正色道:“就这么三四日,你怎得伤成这样?马都骑不了了。莫不是小可汗又暗地里找麻烦?”

      穆金闻言,不觉皱眉。

      “隼没同你说吗?”

      “他已经几日不同我说话了。”

      李乐嫣见他神色凝重,便走近几步,低声道:“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金发少年抬眼望着她,瞳孔处的深蓝却如同江水中暗涛翻涌,阵阵不安漫上她的心头。

      “此事关乎大唐与突厥,亦关乎鹰师。你虽是汉人但向来乖觉,未曾惹是生非。如今,我信你一次。但你要发誓,绝不同任何人说起。”

      他说这话时换作了汉话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隔墙有耳,叫人听了去。

      李乐嫣竖着三根手指放在耳边,“我李乐嫣在此立誓,今日所见所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决不让第三人知晓。若有违背,五雷轰顶,不入轮回。”

      可她未曾想到,随后穆金的话才叫她如坠冰窟,恍如死过一回一般。

      “大唐似遣了细作,就是大可汗宴请魏遣使的那一夜。”

      浑身的血液都似逆行一般,冻得李乐嫣忍不住地打颤。

      “大抵是那人还没来得及得手便叫隼发现了,”穆金神色凝重地看着她,“隼应当是怕大可汗迁怒于你,便没有声张。只遣我一人去杀他。那狼崽子还真有两下子——”

      “你杀了他?!”

      穆金被李乐嫣兀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瞧着眼前努力克制惊恐的少女,几分杀意浮上他蓝色的眼眸。

      “你不会知道什么吧?”

      可李乐嫣就像是听不到他说话,只是一只手攥住穆金的手臂,用颤抖的声音又问了一遍,“他死了吗?”

      她当然知道这样是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可她如何能坐视不管——那是皓都啊。那是曾为她拼过命的人,李乐嫣怎么能放任他生死未卜。

      “他身上本就有未愈的旧伤,新伤叠旧伤,非死即残。”

      穆金扬起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森白的牙齿闪着寒光。湛蓝的眼睛里,噙满了杀意。

      他看着李乐嫣瘫坐在地上,怒火直冲头顶,“隼为了维护你的声誉,不惜替你隐瞒他的养父!你可知若是被发现了便是死不足惜!他为你以身犯险,你怎么可以如此背叛他?!”

      李乐嫣愣愣地在地上坐了许久,忽然就笑着掉下了眼泪——全是假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裴家竟然真的放弃皓都了。而她的父亲,也不曾遵守诺言。

      如果皓都一切安好,他怎么可能忤逆裴家,不顾两国交战的结果跑到突厥来?!唐朝的使团在,一旦东窗事发,那便是上百人葬送于此。魏叔玉若是知道,更不会铤而走险。可他的避而不谈,恐怕是不愿骗她更不想告诉她真相。显然也是不知使团中有人鱼目混珠。

      至于李承鄞的礼物......有几分是防突厥不轨?又有几分,是防皓都的出现呢?

      唐皇对皓都下了诛杀令,却没想到他能逃出来,还一路流窜到西域又混进了使团。李乐嫣想不到他得有多绝望才会出此下策——皓都原本是想带她走的。

      使臣来访当日可敦失踪,这于突厥是何等羞辱。到那时候,魏叔玉定然百口莫辩,身死他乡便成了定数。而两国之战也将一触即发......

      若非她的私心,将有多少人,要为她的选择陪葬?

      这兜兜转转,像是又回到了原点——她总想着要报答他些什么,想着自己的妥协是不是能换来他活命的机会。可阿兄没能护住皓都,总归也还是她对不起皓都更多些。

      好像,不论她怎么选,都是错的。

      即将进入二八年华的永安公主,第一次如此真且地感受到了痛苦,也是初次体会到面对天命的无助无无奈。所有的懊悔和愧疚掺杂在一起,叫她痛彻心扉。更叫她难过的是,皓都分明知道她变心了,却不曾怪她。

      这世上,除了阿兄和母后,似乎就只有他关心自己是不是过得好。无关得失,没有所图。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皓都正名了吧。

      “他并非为我父皇所用,亦与大唐再无纠葛——没有做任何对突厥不利的事。不过是,一位故人罢了。他于我,曾有救命之恩。”

      “阿依慕,你疯了?!”慕金瞪着她,眼里尽是难以置信。“他作为汉人,私自潜入突厥大营便足够隼将他就地处决了!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曾背叛特勤,”李乐嫣直视着穆金的面庞,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若真的背叛,将军便没有机会在此问话了。”

      一阵寒风从背后吹进来,她听到阿诗勒隼低哑的嗓音,压抑着极致的怒气。

      “怎么,可敦的意思是,还要本座谢你不成?”

      “李乐嫣!”

  • 作者有话要说:  1.【阿勒玛斯】意思为宝石;【阿依慕】意思为月亮,月光。
    2.
    3.大家可以细品一下隼子挑的名字,以及为什么他自己挑的名字,但他还要叫兔子李乐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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