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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   李乐嫣被人从地上拎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了对方的手臂,穆金看到阿诗勒隼的动作一滞。

      阿诗勒隼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希望他再说些什么。但穆金只是微微眯起那双蓝眼睛,最终什么也没说。总归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一个外人没必要插手。

      “特勤——”

      “他叫什么来着?”没等李乐嫣说完,阿诗勒隼就打断了她,“皓都?”

      李乐嫣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垂下眼睑,哽咽着点了点头。“特勤,他……皓都他还活着吗?”

      少年琥珀色的眼睛暗了下去,一抹狠戾在他棕色的瞳仁里形成了漩涡。冷冷的笑容出现在他的面颊上,让李乐嫣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随后松了手。

      “可敦当真是心宽啊!”他一步步逼近她,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别的男子。”

      还没等李乐嫣想明白该怎么解释,他便退开一步,“听闻可敦善诗词,不如来替本座解一首诗吧。”

      永安公主被这突然转变的风向闹得犯晕,她属实想不明白这位年轻的特勤究竟想做什么。她此时迫切地需要知道皓都的生死,即使此时再问不合时宜,即使这儿的每一个人都不适合问这个问题。

      阿诗勒隼在她前面走得很快,李乐嫣连斗篷都来不及披上便匆匆忙忙地跟了出来。

      冬日里天色暗得格外早,此时已有几颗零星的星斗挂在天际。暮色黯淡,几天前蓬松的积雪已经给人踩得乌糟糟一片,紧实地贴在地面上。人一走过去,便发出艰涩的吱嘎声。

      李乐嫣被冻得牙齿打战,她搓着胳膊观察了片刻阿诗勒隼要去的方向。在确定他要回牙帐后,她便毫不犹豫地提起裙摆飞奔着超过了他。

      待她一头扎进牙帐里,在温暖的火盆旁缓过神来后,方觉察出不对劲来——

      阿诗勒隼的案几上,摆的尽是她的物件。

      绣了玉兔捣药的手帕,雪兔望月的画作,还有那首不久之前作的诗……

      一阵凉风拂过她的后颈,永安公主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怒气自她胸口慢慢地升腾而起。

      “这是本座今日刚得的诗篇,只是不解其意。”阿诗勒隼随着那阵沁入心腹的寒意一道来到她身边,“不如可敦替本座解一解其中深意?”

      李乐嫣转过身,轻声道:“特勤擅自搜了本宫的营帐?”

      永安公主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可阿诗勒隼却能感受到表象之下隐忍的怒意——

      李乐嫣从来都不是没脾气的面人,不会任人揉捏。更何况,兔子着急了也会咬人。

      而那一句“本宫”在此时此刻落在隼的耳中,尤为刺心。

      可他终究是咬了咬牙,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转而用指尖捻起案面上那张素宣,嗓音朗朗地念道:

      “玉门关外玉栏杆,未央宫中香雾暖。”
      “不怨飞雪入骨寒,欲揽东风问长安。”

      “公主不如替本座解释解释,您要问的长安究竟是故土,还是故人?”

      “故人”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听到李乐嫣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其中,似夹杂着几分委屈的哽咽。

      阿诗勒隼心中暗道:自己都没委屈,怎么她倒是先委屈上了?可他又觉得小姑娘从小娇惯惯了,大抵还得哄上一哄才肯好好说话。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安慰时,李乐嫣抢在他开口前说道:

      “特勤想听解释,好,那就请特勤好好听。可别会错了意——”

      “此人于本宫有救命之恩。”

      正是交锋之时,这二人谁都不肯在这时候落了面子。

      “特勤要的解释本宫给了,本宫要的答案还请特勤如实相告——皓都如今是生是死。”

      她的声音彻底冷了,像是草原上的寒风,冷入骨髓。

      “仅仅只是救命恩人?”

      这一个,永安公主的眉尖微蹙片刻。这样细微的变化看在阿诗勒隼的眼里,却更胜刻在他心上。

      阿诗勒隼如此震怒,她可蠢了吧唧地如实交代,到时候火上浇油更是不好办。如此,只能先扯谎瞒过。等风头过了,若有机会……

      “仅仅只是救命恩人。”

      这一句话如惊雷一般,劈碎他仅剩的耐心和理智。

      阿诗勒隼忽然笑了起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面是嘲弄——像是讥讽,又像是自嘲。

      “公主,本座是该说您贵人多忘事呢?还是该治你一个欺瞒之罪?”

      见他一步步逼近,说了谎的李乐嫣不自觉地往后退去。过往的回忆在她脑海中迅速地掠过,阿诗勒隼究竟是如何识破她的谎言的?

      “怎么,公主还没想好圆谎的话吗?”

      阿诗勒隼弯下腰来,侧着头贴近了她的耳畔,在她耳边轻声道:

      “还是说公主压根儿不打算圆?只是在想,‘怎么就被他识破了呢’?”

      隼定定地看着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值得她魂牵梦萦——身份、样貌,抑或是才学……

      想到自己曾经力排众议替她保下那封家书,隼如今只觉得可笑——自己想着她思念故土,而永安公主心里念得却是旧人。

      见她久久不语,阿诗勒隼继续说道:“看来公主是真的忘了。”

      “那场擂台,本座也去了。”

      永安公主面上泛起一阵热气来,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跳梁小丑,自作聪明地做着无谓的挣扎。却不知,对方早已心知肚明。

      她记得,李乐嫣都记得:当时长歌还是高高在上的永宁公主,她翻墙来到秦王府,说自己结交了位高人。次日涉尔的擂台,她偷偷去求了那人来相助。

      可彼时年少的她左等右等,既没等来魏叔玉,也没等来什么那所谓的“高人”。愿意挡在她身前的,只有皓都。虽然他们没能改变最终的结局,但皓都终究是给了她几年的安稳岁月,她很是感激。

      “未曾想过,公主竟连这样的事也记不得。可见是一心都牵挂在那名见不得光的裴家弃子身上。”

      “若非倾心,恐怕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那句诗是怎么写的来着?对了——

      “雁归西楼秋声里,月宿南山蝉鸣中。”

      什么兄妹之谊,当真是把他当傻子骗!从前他总也想不明白,永安公主究竟为何如此偏爱月亮这个意象。事到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皓都,皓月。那才是她心中的一片霜色。

      “特勤好记性。”阿诗勒隼见她抬起头来,有星光在她眼中闪烁。

      “但您自己都说了,‘若非倾心,没人愿意去冒这个险’。”

      “特勤怪我当时眼中只有皓都,不存旁人。那敢问特勤,当时您又在哪儿呢?若没有皓都的迎战,恐怕如今特勤见了本宫还得行礼拜见——更没有机会在此盘问本宫儿时的旧事了。”

      怒火乍然之间冲上颅顶,阿诗勒隼一掌落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羊皮卷轴纷纷散落。

      “永安公主好生硬气!公主莫不是忘了,这儿是鹰师的牙帐,不是你母后的未央宫!”

      其实,阿诗勒隼后悔了片刻——小姑娘娇贵,怕是禁不住吓。可偏是这时候,李乐嫣却冷静得吓人。

      只见她轻轻抬起了下巴。

      此时,永安公主已经猜出阿诗勒隼恼怒的原因了——不仅仅因为皓都,更因为此时他隐隐的颓势。而此时,她身上“探子”的罪名是洗脱了大半。

      若她只是个寻常女子,或许也能糊里糊涂地把这半辈子经营过去。抑或永安公主不知前尘,大抵此刻也会略略低个头。

      只可惜,永安公主心中如明镜一般——阿诗勒隼闭口不谈的旧事,她心知肚明。而她也不知何为低头,尤其是这样的时候。两个人都各怀心事,谁又比谁干净多少呢?怎么就偏成了她一人之过?

      她是真的前尘往事,那阿诗勒隼呢?玉佩留到现在,难道不是还念吗?

      她默默地看着隼,久久不言。沉默像泥潭一般纠缠着两个人,耳边只有帐外狂风呼号的声音。李乐嫣眨了眨眼睛,轻笑一声,

      “本宫明白特勤如此愤怒,是因为本宫存了些私心,留了些故事。”李乐嫣的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阿诗勒隼看着那个笑容一点点地扩大。她眯着眼睛,笑得甜美,却带着给他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

      “特勤问了这许多,本宫觉得有些累了,想歇上一歇。不如,劳动特勤说说自己的故事?本宫也是好奇的很呢。”

      李乐嫣紧紧盯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当她发觉那对深棕色的瞳仁一下子缩小时,心底有一种刺痛的畅快——

      是她戳了对方的痛处,可自己还是如此难过。

      她推开阿诗勒隼的肩膀,疾步行至他榻边。伸手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来,她将玉佩拎在指尖处,对阿诗勒隼笑道:

      “特勤要我解诗,不若特勤先为我解此玉佩的来历?”

      永安公主的笑容里,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她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装作无知。而她的举动落在隼的眼里,也是默认了那份情谊的存在。

      “特勤可别诓本宫说不识得,抑或是什么编那些不着边际的故事。”

      “这是......”阿诗勒隼张了张口,嗓音嘶哑。

      “特勤当真不知道吗?”李乐嫣歪了歪头,轻轻叹了口,“那本宫就代劳了。”

      “这是我......废太子之女,永宁公主李长歌的遗物。”她的指尖轻轻勾勒着玉佩上的纹样,轻声细语地像是在自说自话一般。“堂姐的这块上雕着朱雀,我的那块......”

      她轻哼了一声,“至于本宫的那块,刻着青鸾。”

      “特勤不识得李长歌吗?那,十四郎呢?”

      永安公主秀气的眉毛一挑,像是在挑衅他。像是在对他说,你瞧,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你又凭什么威胁我呢?

      “长歌已经走了,已有三年了。”

      李乐嫣听着他如此说,差点笑出声来。

      “那皓都呢?他若是当真死了,特勤也肯作罢吗?”

      阿诗勒隼不语。李乐嫣瞧着他想:怎么会有人如此可笑?

      “特勤熟悉中原的汉话,从该听说过‘睹物思人’吧?”

      “本宫不过是一张锦帕,一幅画作,一首随手录下的诗句——特勤便言之凿凿,怒火中烧。那本宫见了这玉佩,是不是也该歇斯底里一番才是?”

      “除过起初因为本宫不识人间冷暖、擅作主张,给特勤添了麻烦。其余,本宫自问作为可敦也还算乖觉尽心,就算不是那顶聪明的贤内助,也不是什么错漏百出之人。做事,也能成一句无错尚可。”

      “这些日子,能与特勤亲近一二,永安确实是有过欢喜的。永安亦明白今日特勤之怒究竟为何,”李乐嫣的声音缓和下来,她缓缓走向僵直地站在远处的阿诗勒隼,抬起头来看着他,“特勤是责怪永安没有全心奉上,没有将过往悉数讲与特勤,更是在可汗大营见了绝不该见之人。”

      “最后一条,永安向特勤赔不是。想来,当时与皓都说话没有被训营士兵发现,必定是特勤从中周旋。永安在此谢过。”

      说罢,她双手交于身前,朝他郑重一礼。

      “先前扯的慌,永安深感歉意,在此谢罪。”

      “但永安也可指天发誓,对今日他骤然现身全然不知,绝不是计划所为。”

      “至于前两条,永安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也不准备多为特勤解释。除非,特勤用自己的故事同永安交换——如此,才有公平二字。”

      “特勤要永安的真心,不是不可以。只是特勤应该听说过,真心须得真心换——”

      “永安对特勤的照拂与宽宥很是感激。可是特勤,您到底是把我当做了什么?是当做您补偿对堂姐愧疚的永安公主,还是......”

      那剩下的半句,最终还是被她按下不提。李乐嫣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嗓音也不再疏离冷淡,只是平和得怖人。她终于理清楚了自己那点纷繁的心绪,不再左思右想、瞻前顾后。如今,她便要把这话说清楚。

      以后是相敬如宾也好,至亲至疏也罢,亦或是冷若冰霜也无所谓。只是,她不能愧对自己。

      “您不能永远只凭自己的心意,高兴便能容忍,不高兴便无所谓一般将人像物件一样置之高阁、理也不理。”

      “十余载,我未曾有一日见过他人冷脸。可是特勤,我初来乍到时,您是怎么对我的?您对我不闻不问,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却将我堂姐的贴身之物收了三年之久。如今却要我把一颗真心都剖出来双手献上。”

      “你或许真的把永安放在心上几分。可不能因为有几分便要轻而易举换别人倾囊奉上。我不是您养得猎犬,主人摸了摸头便任凭差遣,生死不论。”

      “永安实在是愚钝,搞不清您究竟意欲何为。”

      “本想着,堂姐是稀世明珠、满腹珠玑,当得起绝世之才,也受得起特勤念念不忘——从未想过要与特勤为此事争上一争。却是未曾想过,会有今日一事。”

      永安公主的手指抚上阿诗勒隼的手背,少年的肩膀一颤,想要反握住她细软的柔荑,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他硬是被她掰开了手指,将那块被她攥得温热的玉佩塞进掌心之中。

      鹰师的特勤低下头去,木愣地望着手中的玉佩。他已经许久没有戴过了,忘记了是什么时候随手扯下就扔在了床榻之上。夜半就寝之时硌了肩背,方收入了枕下。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阿诗勒隼抬起头,见李乐嫣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意来,“从前特勤与堂姐相识之时,大抵也是惊鸿一霎吧。”

      “其实,特勤的许多故事我都是从表堂处听到的。未曾谋面的人,我竟也了解一二。如今想来,自己都觉得吃惊。”

      “裴家的养子没死。”

      阿诗勒隼兀而说出这句话时,李乐嫣愣了一下。不过一瞬,安心的神色便浮现于她的面庞之上。

      “多谢特勤不杀之恩,永安无以为报。”

      她是何时走的阿诗勒隼不知道,他站在营帐里,久久未动。

      从前种种闪过他的眼前,只是缥缈又迅速——如同草原上的长风卷着薄云,很快便消散在天际。

      他记得自己总前总是想起李长歌来,那时候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从前,他总期待着是自己探错了消息,期待着有一日听闻永宁公主仍活着的消息,抑或是某日同她不期而遇、再续前缘。可如今,他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期待一碗温热的奶茶,期待一碟撒了糖的奶酪或是干巴巴的一盘肉干。期待天边的晚霞,夜半的篝火,还有银铃般的笑声。

      这位威名赫赫的特勤不是没有过热血的岁月,他也曾视死如归,想着自己终有一日是碧血黄沙、马革裹尸。可不知何时,他开始期待,或许自己能长命百岁。或许,他真的能等到霜雪染鬓的那一天?

      可弱冠之年的阿诗勒隼在这男女之情上实在愚钝,他也想不太明白。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南征北战的匆忙人生里,触碰了生命中安稳的另一面——

      在刀光剑影的人生里,巧得窥见了月色;在满是血腥的沙场上,偶然嗅见了花香。

      如此种种,却唯独没想过某些改变,就在细碎的岁月之间,在那些不经意的日子里。不需要惊心动魄、刻骨铭心,不过一片染了霞光的衣袂,便可卸下他坚实的甲胄。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永宁公主一样光华灿烂的。只是这时候,年轻的特勤还不懂得年少惊鸿与岁月静好之间的差别。他糊里糊涂地发了一通脾气,到最后却落得自己如同浮云遮眼。他如同长安城里的许多人一样想着:

      永安公主言永宁公主是稀世明珠,现下想来不妥——这两姐妹,一个似赤金宝石一般璀璨明艳,另一个如美玉明珠一般莹润生辉。

      浅浅的思绪拂过特勤的心头,很快便又被他抛却不想。但若是他肯再深思片刻,便能觉出些异样来:

      西域多产宝石,而明珠只有东海才得一见——

      于他而言,或许那求而不得的稀世明珠,该是另有其人。

  • 作者有话要说:  1.“玉门关外玉栏杆”那首诗是原创自己写的,主要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内涵了,“不见长安”那句怎么说呢指向性有点明显了就没用。所以,这首如果写得不好,大家多担待。
    2.擂台嗯剧情,剧里应该比较靠后,原著里压根没有。我就自己调整了一下顺序,这个剧情在引子里提到过,不是bug。
    3.隼子在感情里是被动的那个,毕竟从小到大更多时候在战场上,没时间研究。之前和长歌跟其他的闺阁女儿感觉其实不太一样,长歌给人的感觉会更加直接,不用他多思考。乐嫣确实不太一样。下一章应该差不多就说开了,大家也不用着急~
    4.人快被学习考试实习累死了,申请这一年我真的栓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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