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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朔风卷过素白的草原,厚厚的积雪覆盖在挤作一团的牲畜背上,远远看去就是一座雪包。帐外天寒地冻,风似刀一般割过肌肤。这场雪下了许多日,天色阴沉,乌云铺满了天际。

      李乐嫣已然许久都未见过日光了。

      岁聿云暮,鹰师之中却半点没有要过年的气氛。李乐嫣迷惑了片刻之后方想明白,突厥人不过中原的年节。

      但这不是叫她最为失望的事——

      她与阿诗勒隼之间的关系没有得到丝毫改善,就仿佛他们之前的亲近都只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

      鹰师外出练兵的次数越来越勤,穆金来的次数也少了。这叫她心中,莫名地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李乐嫣觉得,她又像是初来乍到时那样——一个人,孤单而又寂寞。

      说起来奇怪,她初入鹰师时,似乎甚少有这样的感觉。那时候,思念故乡的情感大大压过了心中的孤寂。

      越是在这样的时候,人便越是容易多虑。

      永宁公主的玉佩在她心中挥之不去,搅扰的李乐嫣心烦意乱。她从榻上卷着被子坐起来,问道:“莫亚,我堂姐在鹰师时......”李乐嫣斟酌着词句,总想让自己的言语更委婉一些,“她在这儿的时候,同大家关系如何?”

      “不如可敦得人心。”莫亚的声音温和,“她来时是个奴隶,还是朔州献降的主将——我们突厥人,向来看不起弱者。若非特勤见她尚有几分本事,她早就人头落地,被扔出去喂狼了。”

      听到此处,李乐嫣轻轻地笑了一声,“是这样吗?”

      他们之间,是生死之交。而自己和阿诗勒隼呢?

      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呢?

      在生死之间,那些岁月中温柔的细节都显得无足轻重。就仿佛细沙一般,只需轻风一吹,便散进了时光里,无人再忆。

      或许,把那些回忆当做珍宝的人。也不过她一个罢了。

      李乐嫣实在是没办法开口去问穆金或者阿诗勒隼,她放不下这个面子。

      如果非要细究这是为什么,那原因就在于——从前之于魏叔玉,不过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再夹杂几分少年时对“英雄救美”情节的慕恋。那份青涩的欢喜是未经世事的直白,也带着同样的温度。他们之间,亦兄亦友。即使没有情愫,亦有别的情感来填补这份关系。

      但阿诗勒隼是如此的不同。他的出现,即作为夫君——不管他愿意与否。

      他们之间,在无意中代入了某个角色。直到李乐嫣意识到这份情感——它如同火器一般横冲直撞,叫人欣喜也令人惊惧。突如其来,毫无预兆。让人像是一头扎进水中,分不清河岸与河底,最后也只能颓然地沉溺下去。

      这段关系在无声中升温、潜滋暗长,却也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到,一旦出现了第三个名字,便要将两个人都震得近乎碎裂开来。

      其实,阿诗勒隼派人来请过她。那日在牙帐里,他甚至带着点屈尊降贵的别扭意味对她说:“前些日子军务繁忙,倒是放松了你学突厥话的事,如今也该重新抓起来了。”

      李乐嫣知道这是阿诗勒隼在率先求和,也明白这段关系不合适继续僵下去。更何况,她也不想将他越推越远。可就在她张口想要言归于好时,梗在心口的一口气忽而蹿上来,把她已经咽下的那句话复而顶了出去。

      “劳特勤挂心,原是我的不是。”说着,李乐嫣带着温婉的微笑,和顺地低下头去,“万事当以鹰师要务为先,特勤不必为我这一点小事费心。突厥话我倒也习得了两三分,如今也能求得他人相助,不必日日打扰特勤。”

      阿诗勒隼听得一愣,下意识地冷哼道:“你倒是懂得替人分忧。”

      “为特勤分忧是我的本分,亦是我的福气。”

      这时候,李乐嫣抬起了头。圆圆的杏眼看着他,里面是浅浅的笑意。好似云雾一样,一点都不真实。

      阿诗勒隼被她这一句客套恭顺的话顶得发愣,胸口闷着一团火,却又发不出来。

      他瞧着李乐嫣,第一次意识到她似乎不像是看起来的那么软和。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穿着突厥的对襟长裙,满头的辫子上戴着宝石和琥珀。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微微昂起下巴来仰视他。双手交叠收拢于腹部,唇角的弧度温柔却也疏离。

      李乐嫣望着眼前的男子,即使心中万分煎熬也不肯退却半步——

      她是大唐嫡出的永安公主,从出世起便没有人教过她婚姻中的忍让。她先是郡主,后是公主。从来都只有长安的才子尚她,而非她去向三妻四妾的世俗妥协。

      那些经营之道她都懂,可心动和傲气从不讲道理。而她也更怕心中的忧虑成真,宁可假装糊涂也不敢多问一句。

      李乐嫣忍得了一世疏离、相敬如宾,却忍不了为讨得夫婿的温情去奴颜媚骨。

      但这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的。

      她看着阿诗勒隼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眼睛,十分适时地给了阿诗勒隼一个台阶下。

      “特勤日日练兵,又忙于政务,想必夜晚会倦怠不已。正巧我儿时向母后身边的梳头夫人学过几日导引术,尚可替特勤解解乏。不知特勤意下如何?”

      阿诗勒隼有点纳闷。他隐约地意识到,除了前段时间的忽略,他们之间似乎还出现了些什么别的隔阂。虽然如今还尚不明了。但李乐嫣提出每日来替他做梳头这样亲昵的事,大概这气也消了几分吧?

      于此,这日子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下去。二人日日相见,只是,谁都不知道对方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可是不巧,上天并没有给他们二人更多缓和的机会。唐皇遣了使者,说为证盟好,遣使徒前往拜会突厥可汗。随之而来的还有粮草、布帛和无数的美人。

      那一日风雪初歇,李乐嫣和阿诗勒隼一同立于大可汗的营帐门前——隼受命于大可汗,亲自迎接大唐的贵客以表尊重。李乐嫣站得比隼略靠后一步,她裹紧了斗篷,悄悄踮起脚尖,满心期待。

      她决意今日暂且不想往日里那些龃龉——早有人来通传她,此次来使,便是尚书左丞之子,魏叔玉。

      虽说李乐嫣对那段旧年的情愫早已释然,可他们终究是从总角垂髫之年相伴的好友。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有亦兄亦友的情分在。更何况她离家万里,如今得见故人,更是倍感亲切。

      天边飘过一角暗色,渐渐走近后方得见那铁锈红绣金丝的虎符旌旗。李乐嫣遥遥望见骑在马上的魏叔玉,乍然之间,热泪盈眶。

      只是重逢没有她想象中的温情与激动,双方客套地问了礼,而她那声急切的“叔玉哥哥”也卡在了喉咙里。唤出的,只有那句不咸不淡的,“魏遣使安好,本宫心中宽慰。”

      席间歌舞升平,胡笳连连。舞女腕间的银铃泠泠作响,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可李乐嫣却无心于此。她恹恹地坐在阿诗勒隼身边,望着桌上的酒菜出神。

      “大汗,我听闻魏遣使乃是左丞之子,与公主有青梅竹马之谊,今日相见怎生如此生分?莫不是碍于有外人在,不好说话?”

      这话意有所指。李乐嫣回过神来,见说话的人是坐于下首的熊师首领土喀设,便浅浅舒了一口气——

      儿时的情分尚有辩驳之地,幸而她出嫁前的旧事这些突厥人尚不知晓。

      大可汗的拇指摩挲着酒杯,上身微微前倾,显然是来了兴致。

      “哦?本汗竟不知此事。”说罢,他看向李乐嫣与阿诗勒隼二人,“阿隼,你可知晓?”

      “此事我与特勤提及过,却没细讲。”李乐嫣抢在阿诗勒隼说话前开了口,“大可汗若想知道,永安必定知无不言。”

      “只是,土喀设将军。”她停顿了一下,“人言可畏,有些事若是不了解,还是不要信口胡诌。本宫与魏遣使确实自幼相识,但要说青梅竹马还算不上——远不及我堂姐永宁公主,门当户对,才情相配——他们二人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本宫不过是有同窗之谊罢了。”

      “父汗,”她的话音刚落,阿诗勒隼接上她的话,“魏遣使我倒是听永安提及过——听闻她儿时不慎落水,是魏遣使及时发现,奔走呼救,叫来家仆将她救上岸来。若不是魏遣使,我与永安恐怕也无缘相见——”

      他端起酒盏来,“魏遣使的救命之恩,隼无以言谢。唯有佳酿一盏,聊表谢意。”

      说罢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坐于对面的魏叔玉同样举起酒杯,“特勤言重了。此乃臣子的本分,可敦贵为公主,若要言谢,当真是折煞在下。可敦自小聪敏,在下不过恰好年纪相仿,得一同受教于太庙。可敦不嫌在下愚拙,实属在下之幸。”

      终于,这来者不善的话题被接过一页。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对隼十分感激——

      李乐嫣当然没同阿诗勒隼提起过魏叔玉,更没说过皓都。同样,她也心知肚明他是怎么知晓此事,还偷梁换柱将魏叔玉救她换成了家仆救她——保她清白之身。

      李长歌。

      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需要时间来消解和验证的症结所在。他们都有太多的不为对方所知的过往,也错失了太多的从前。而这一个个的心结对于两个天生傲骨的人而言,都是难以开口的故事。

      相较于阿诗勒隼,李乐嫣如今更多的还是愧疚。她因为李长歌的事耿耿于怀数月之久,可阿诗勒隼却能忍住被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正妻清白贞洁的耻辱,义无反顾地帮她,乃至于还帮了一把自己的政敌。可她却仍把出嫁前的事牢牢守在心底,只字不言——她不相信他,却仍指望隼向她坦白一切。

      天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大唐的女子温柔妩媚,本汗很是喜欢。不过,同样的口味吃多了总会觉得腻,不若魏遣使见见我们草原的女儿。”

      大可汗拍了拍手,牙帐的门帘飘动。在为首的女子穿着轻薄的纱衣走进帐内的那一刻,李乐嫣只觉得手脚冰凉——

      那双眼睛,和永宁公主有七分相似。她似乎,知道马上要发生的事了。

      李乐嫣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口饮尽杯中的葡萄酒,站起身道:

      “大可汗恕我不胜酒力,想去帐外透口气。片刻便回。”

      她匆忙地起身,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坐在她身旁的阿诗勒隼便快步离开了营帐。

      帐外不知何时已经夜色弥漫,一轮孤月挂高悬于头顶,冷冷的银辉洒落在雪地上,晶莹闪亮。李乐嫣被一阵冷风吹得猝不及防,只得裹紧了斗篷,向着人少的地方挪动。

      积雪深及小腿,李乐嫣冷得牙齿打颤,却仍不肯回去。她宁愿在这雪地里被冻得清醒些,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叫她昏了头的人身边。

      或许,这世道于女子而言,只有活得大度方活得舒心。阿诗勒隼能在众人面前容得下她儿时的旧事,那她也应当于私心里容得下他旧年的情分。

      即使,这二者本身就是不同的。但李乐嫣还是告诉自己,就当作对他的报答——这桩凑起来的婚姻,经营得糊涂些,可能才算经营得完满吧?

      忽然之间,有人捂住她的口鼻,还没等她惊呼出声便转身将她带进了阴影里。李乐嫣在那人的桎梏之下奋力挣扎,直到他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摘下兜帽。刹那间,她惊讶得瞪大了双眼,连带着所有的烦恼,乃至于寒冷都一同忘却于脑后——

      眼前的人,竟是皓都。

  • 作者有话要说:  1.首现声明,我没放假,我只是实在学不动了来换换脑子。我们7.20才放假。大家不用惊讶我放假这么晚,我已经从许多宝那里知道了,我大概是大家里放假最晚的一个,真的会谢。
    2.这里加了一些私设,比如隼子的直男和古代男子多多少少有一点的大男子主义。还有乐嫣的小女儿心态跟作为公主傲气的冲突,还有说魏叔玉和长歌那一段。确实是多少有点内涵给隼子听的意思……皇家长大的女儿,我真的不信有什么纯纯傻白甜。至少,内涵这一点应该是拉满的。
    3.魏叔玉:我也服了你们一群老6了,我真就是锅王。
    4.感谢在2022-04-27 23:26:48~2022-07-01 22:4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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