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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神佑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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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庚辰山上。
只见村裡那条大路上,四个年轻力壮的白衣抬棺伕扛着木轿,在前头领路的是阿龙,他受应泽命令而来提灯笼带路,清唱挨不过她求才答应。他后面两个分别持引魂幡、捧神主牌,轿子后那个拿了一面小铜锣,一路上敲着輓歌般单调而哀长的鸣响,也引得镇上大多数人都出来围观。
一般出殡根本不会选这种大半夜,在这时间一敲锣,几乎所有人都从家裡出来探了个究竟。任铃躺在棺裡都能听见村民们的窃窃私语声,大多奇怪着为什麽选晚上出殡、上山危险、这死的又是哪家的人云云,但白虎他们都当作耳边风,队伍继续前进。
这是支人数精简的送葬队伍,连哭丧的孝女都没请,和那华丽名贵的抬棺轿一比起来更显清少。本来就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实际入山去的人当然是愈少愈好。
他们在村人视线洗礼下出了村门入了山。好几次有村民向队伍大喊,要他们别去送死。即使出殡的死者不是年轻女性就不会遇到剥皮鬼,村民们也不知死者身份,但仍不宜深夜入山,就怕在漆黑的森林裡迷了路后连命都丢掉。
但他们也不是真出殡,而是为了捉鬼才选在深夜,也不必真依照传统,走到山脚下的应龙庙,只要途中剥皮鬼出现就行。妖魔多在夜晚出没,且听之前的经验以及清唱描述,大家多是在出殡当天发现整支队伍失踪,隔天早上才发现死者的棺材,偶尔旁边会有几支吃剩的手脚。妖魔想必是白天设阵捉人,晚上出来饱餐一顿。
剥皮鬼作乱已十五载,盘据庚辰山头,即使并非凶神,想必也是力霸一方的妖魔。光被剥皮的姑娘就二十人,送葬队伍全算起来一定不下两三百,若他们全都被吃下肚,那妖魔怕是已经强大许多。
刚出村门不久,队伍渐渐远离人烟,任铃听声判断已经出了村子,再没听到那些议论,才把两侧的机关小门都打开。她有几天没能这样安稳躺好,轿子棺材晃呀晃,躺在尸枕上竟也挺舒服。裡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有光亮后让她时不时左右转头看看外面,否则她怕自己真的睡着。
「我们出村子了。」
白虎似是听见了那机关的木头摩擦声才如此说道。任铃这也安心,不会有人惊呼棺材裡居然有姑娘的说话声传出来,应:
「我猜也是。接下来要往山脚下走了对吧?」
「没错,如果途中遇见剥皮鬼,就正中我们下怀。」
另一边的清唱边环视着周围边说。依队伍行进方向说来,她守在棺材左侧,白虎则在右侧。这点也是白虎坚持的,传统上说「左青龙右白虎」,右边是属于他的方位,人民如此信仰,他守在右侧时力量更强。
「清唱,妳上次来时就遇见了吗?剥皮鬼。」
「是遇见了怪事,没见到鬼影。」
「既然妳被打成重伤、连滚带爬地逃离庚辰山,如果还不是那个肆虐多年的剥皮鬼所为,那也可真丢脸。」
「看来勐虎破天话中有话。」
「你们别吵了行不行」
任铃就是觉得她都躺进棺材,理应安息却得不到一丝宁静,左右两侧时不时就得拿话戳对方几下,戳得她都头痛。
「话说,那怪事是怎麽样的?」
「这次我们用的方式不一样了,或许会有出入,不过我还是可以说说。」
清唱上次来捉鬼时只有她一个人,如果採用这种做饵钓鬼的方式,她进棺材就没人保护队伍,若随便抓个姑娘进去又怕出事,原本还有的姑娘也会没,因此不能冒险。那时刚又发生一起剥皮惨剧,也就是第二十起,清唱和几个胆大又熟悉山裡路的村民一起入山,去调查剥皮鬼的行迹。
深夜,死者的家属带着她去找到他们出殡隔天发现棺材的地方。清唱正想调查附近的蛛丝马迹,或许能探出剥皮鬼的行踪,但就是一个脚印都还没找到,先是和她一道进山、死者的父亲和弟弟们竟开始嚷嚷着他们在林子裡见到了死去女儿、姊姊的身影,一声都没多吭就追了过去,她一时没能拦住就让他们跑了。
一两个就算了,清唱可以让其他勇敢上山的人先回村子,她自己带着何罗鱼很快就能找回他们。但接着三个、四个,大家都说自己看见了已经死去的姑娘,竟然就出现在林子的另一边,倩影一晃就消失,但足以撩拨他们,让原先坚信逝去之人已不再的心志动摇,还能把他们带离棘手的山海师身边,幻象可以说是妖魔的惯用技俩。
于是转眼间,七八条大汉都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追着姑娘们的幻影跑了。要知道这些死去的姑娘中不泛他们的亲友、家人、未婚妻,死去的她们若真回来了,大概做梦都会笑,岂有不追上去的道理。
但清唱可就不一样了,她很清楚这些都是妖魔的骗术,于是只能唤出何罗鱼,确认大家的具体位置,一个个追上去。
「然然后呢?」
任铃躺在棺材裡都怕得有点抖了,她没想过清唱居然这麽会说故事。本就恐怖的情节从她嘴裡出来,成了最可怕的怪谈,想到这还是她的亲身经历就更发毛,偏偏她也没加油添醋,就是平铺直述。
「我顺着何罗鱼提示的位置找过去,却谁都没见到,好几次都是。」
四散开来的人群分成几路,她就顺着找去几次,但从没有一次在何罗鱼的池塘裡提示的地点发现该在那裡的人。
「何罗鱼的探知能力不会受任何阵法或妖术影响,我找到了正确的地点,但人或许已经被捉走或吃掉。总之,最后一个提示的地方是在溪裡。」
「溪裡?庚辰有溪?」
「有。」
她回白虎的话,庚辰山顶有座泉,一条小溪顺山势流下,切割出如今的地貌。
「最后一个人的位置是在一座小崖下的溪裡。我猜或许那人光顾着追姑娘的影子,没注意到脚下才摔进溪水裡,不知道人是死是活,总之我绕了过去。」
活着就带人,死了就带尸体回去,清唱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一样。
「还是一样,地点对了,人却不在。可我大意了。」
「大、大意?」
「那麽强的瘴气八成是剥皮鬼本尊来了,祂将气息藏得极好,我在被从崖上打下去以前都没能发现祂出现。那鬼甚至还伤了何罗鱼。我一下子无力还手,掉进溪裡之后受了伤」
「所以妳才会那样子被东方游发现,是吗?」
「伤口实在痛得我无法动弹,也没力气。好在找到一块浮木,我就跟着被溪水冲着跑。」
她一开始其实不知道庚辰山上的溪到底会流去哪儿,但没死在那麽急的水流之中,又被东方游救了起来,实在幸运。
「真亏妳飘得了那麽远」
「对啊,命可真硬。」
「我就当你们是在夸我吧」
清唱无奈地自己打个圆场。她本来就自尊心强,要她详述自己怎麽被打到掉进溪裡后又被冲走,简直是奇耻大辱。
「还有,你们两个不是要去找应龙吗?怎麽也来捉剥皮鬼了?」
「别问我,问她。」
白虎在轿子另一边,中间又隔着帘,但清唱都感觉她看见了白虎用手指着轿上的棺材。
「我、我是死人,死人不会说话」
「妳少来。」
清唱翻他们个白眼,反正棺材裡那个跟轿子右边那个都看不到。好吧,就当他们是来助阵,给他们说说上次的事情经过也当补补见识,免得连出事了都还浑然不觉。
其实这助阵也是来得好,本来清唱就想过用假出殡来钓出剥皮鬼,无奈人员不足而作罢。这次可好了,勐虎破天保护的復祖去做了饵,让她这个见识、实际经历过剥皮鬼把戏的人待在外头警戒。
「不、不过,我说,外面都还好吗?」
就听棺材裡那弱弱的声音溷在铜锣声裡传过来,她差点就没听见了。
「死人给我乖乖躺着别说话。」
「我没问你,是问清唱!」
「都还好,目前什麽都没见到。」
尴尬的是,她才刚说完没多久,队伍就停了。
「还、还好?可是现在我们是不是停下」
「嘘,我去看看。」
总之先堵上任铃的嘴,被剥皮鬼听见棺材裡有人在说话就出包了。清唱往前走去,顺道看了几眼前头那两个被找来加进出殡行列裡的年轻男人。当地人,练家子,熟悉山路,若真出事还能自己逃。是谢太爷今天招募来的人手,多是过往那些惨遭剥皮的姑娘们遗族,听闻又有山海师要带人马上山便立刻响应。为捉鬼復仇,在所不惜。
他俩神色虽略显害怕,可仍坚定,清唱便没说什麽,走到阿龙身边,他是走在最前头的,问他为什麽停下脚步准没错。
「怎麽了?前面有什麽吗?」
不看不出事,一看不得了,简直最好地解释了神主牌小哥和引魂幡小弟现下的反应。两双眼睛发直地一道盯着前方,又看阿龙那一双眼睛也瞪得老大,一共三双,都是如此。
「乌鸦」
「乌鸦?」
她闻言一道转头过去看,前方的路被更加茂密的树林包围,若只是那样还不足为惧,月光能够从枝梢缝隙间洒落下来,还不至于那麽阴森森。但清唱一看就知道他们为什麽停了下来,那树木枝枒间竟满是密密麻麻的黑鸦。
「上次来时没见到,庚辰有乌鸦?」
山裡有乌鸦没什麽大不了,却不应该这麽多,她更记得自己上次来时半隻都没见过。清唱只来过一会儿不准,却是她身边这三个一生至今没离开过此地的三个男人,他们一脸不可置信地僵硬摇着头的模样让她一惊。
再回头一看,黑羽毛配黑夜,阿龙他们又是如何在黑夜之中看到黑乌鸦的?答案很简单,群鸦各个都有一双散发不安红光的眼,在黑暗中对他们虎视眈眈,彷彿警告着来人别再往前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