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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吟輓替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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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谢谢您如此周到」
这下双方都同意了,任铃这又将脸摆正,方便丫鬟们围着她替她化妆,不过她一下就看出丫鬟们的表情阴暗了些、眉头抽了几下。刚才还兴高采烈地因为有人让她们大显身手而叽叽喳喳,但知道自己侍奉的小姐死期将近而提前为后事开始准备,甚至连寿衣都做好了收在家裡,难掩沉痛。
「任小姐,拜託您,请一定要抓住那剥皮鬼啊!」
「我们几个都巴不得能跳进棺裡做小姐的替身好捉鬼,可小姐不让,说太危险」
「若是鬼走了,这庚辰不再阴气笼罩,小姐的病或许也能康復,即使不幸逝世,也能」
「应龙大人保佑,求求那位大人保佑我们」
好几个丫鬟都红了眼框,努力压低着声音、平復着呼吸,任铃离得近,听得清她们。她们全都护主心切,对小姐爱护至极之外,不希望她死,更不希望她死后还得遭遇那种惨绝人寰的事。继谢太爷之后,又让她心头一紧。
「好了,别太多嘴,任小姐愿意高抬贵手已该感激万分,哪还能平添压力。」
应泽八成也听见了一些,也清楚这些丫鬟会跟任铃说些什麽。小姐一训,大家全都闭上了嘴,硬是继续挤出微笑,有的还和任铃微微颔首,似在致歉。
妆髮都打理完,已约莫是两炷香后。丫鬟们拿了镜子来给她看看,妆浓了些,白粉多上了点,胭脂和唇膏也红了不少,毕竟原本是考虑到逝者面无血色,红一点才好看的。任铃看过觉得不错,应泽也满意,便又让人把那装着寿衣的木盒拿来。
盒子开了,从衣襟的剪裁看来,估计是件唐装款式的寿衣。应泽又让丫鬟把衣服拿起来在任铃身上比了比,看起来挺合。布料裡参了银线而看上去闪耀生辉,腰线处没有缝合,衣面倒剪裁得合身,再绑条细腰带。边缘滚了金边,袖口、下摆和肩头处都用金线绣了菊花纹。
那还只是上衣而已,第二个丫鬟接着拿出下衣,一件双边开衩、和上衣同质同花纹的唐裙,还有衬在裡头的黑色棉质软裤。又一个丫鬟捧来一只小些的木盒,揭了盖子,裡头是一套的金花鞋,鞋头的刺绣菊花一样精緻。
虽说是寿衣,任铃看来这寿衣是典雅又高尚,低调的华丽不太过张扬而显得流俗,还和应泽的气质很接近。
若真要走,她还真希望能有一套这样体面的寿衣。
应泽见她看呆了的反应也莞尔,吩咐了丫鬟们给任铃换上,小心别碰到刚才替她盘好的头髮。
「打扰了,方便我进去吗?」
门后传来清唱闷闷的声音,应泽和任铃都很快认出了是她,于是让丫鬟去开了门。
「清唱小姐。」
「清唱!」
「看来妳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想来是送葬队伍已经妥当,只差让逝者躺进棺材就能出殡。她朝任铃走了过来,脸上依然是那冷冷的表情。这时丫鬟们把上衣拿了过来,正要给还只穿着白里衣的任铃换上,清唱突然道:
「等等,妳转过来。」
「转过来?」
她疑问,却依言乖乖地转了个身背对清唱。只见清唱从她的袖口裡抽了一张黄符出来,牢牢地贴在任铃背上,再抓着她双肩又把人转回来,拍了她两下才满意。
「好了。」
「好、好了?妳贴了什麽呀?」
「符。」
什麽的符?何罗鱼的召唤符吗?清唱想把她变成池塘?还是普通的驱魔符?又或者是清唱会的另一种道术?她从来没提过她会的另一种阴阳八道是什麽。任铃不觉得清唱会想害她,但不知道还是有点怕怕的。
「虽说即使我不出手,勐虎破天应该说什麽都会保护妳,但降妖伏魔不可大意,小心点总是好的。剑也放进棺材裡了,妳身上要是还有符的话也带着吧。」
「嗯,我知道,谢谢妳。」
这一张符贴着就像有座大靠山在她背后一样,心裡安定许多。
「应泽小姐,我想您这儿也差不多了?」
「是的,若任小姐应允,随时都可以出发。」
「等到夜再深一些,约莫亥时左右,我们就会领着队伍上山。做好准备。」
清唱只是来贴个符、说句话就走了。任铃边让丫鬟替她披上寿衣、扣好扣子,顺道问了下现在的时间,离亥时只差一刻钟。
这下总算着装完毕,她向丫鬟们和应泽小姐都道过谢,小姐吩咐了声,门外便有小厮来开了门,来领她往队伍那裡去。
「妳换好了?」
一出门就看见白虎双手抱胸,似乎站在外头等了她挺久。刚刚还被进了房的清唱用可疑的眼神盯了下,裡头的女孩子在梳妆打扮,他就坐在牆边等,是有点怪。
「嗯,怎麽样?很好看吧?」
任铃还在原地转了个身给白虎看看,裙摆飘飘、黑髮细亮。
但白虎心情有点複杂。任铃长大之后,白虎是第一次看见她好好打扮的样子,成年礼那天不算,毕竟那妖魔来过之后,任铃和任家都破破烂烂、狼狈不堪。任铃本就漂亮,瓜子小脸和樱桃小嘴,出落得好,如今一打扮,整齐盘好的头髮扎着簪,垂在耳边的两束长髮更显她秀气。
但想到她身上的衣服是寿衣,他就纠结起来了。就算知道这只是伪装、只是为了一时所需,他不希望她最终穿上这身衣服时,会如此年轻。
「好看。」
纠结许久只说出这两个字,白虎的笑看起来有点惆怅。任铃瘪瘪嘴,本来还期待他会多夸她一些的,但白虎脑子简单,别奢望他能说出多好听的话才对。
「你就夸夸我嘛,还没听你夸过我呢。」
此言一出,白虎傻了:什麽?我还没夸过她?我每次看到她都快乐得发自心底地笑,她一个眨眼一个皱眉都可以在我心海掀起好几道波澜。她这麽勇敢又坚强,努力不懈,还说我漂亮——我居然没夸过她?
任铃举起手在白虎眼前挥了挥,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她就奇怪了。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白虎很奇怪,任铃没说什麽,就让小厮带路,拉着白虎的手一起走了。还怕一个呆住的大个子是不是很重,白虎的脚倒很合作,乖乖跟着前进。
看来只有脑子呆了,身体没事。
任铃于是拖着一个傻掉的大块头,随着小厮来到谢家宅院前的大厅。应泽从小喜欢赏花弄池鱼,太爷替她弄了个大院子,就见出殡队伍十馀人已在那儿准备就绪。
厅堂大门全开,和院子完全接通,原本摆着的傢俱都撤到了一旁,中间就摆着一个凋工精细的木长轿。上头尽是白菊、枫树的凋花,从轿身到轿杆无处马虎。轿上架着的白布廉已经揭开了固定在两旁,而木轿上、布帘后,那口与轿身凋工相同、用了上好梓木的棺材敞开,任铃能看见裡头的黄色绒布。
彷彿真正的出殡,谢太爷一点也没敷衍,动作又快又俐落,不消一天就从轿夫到轿子都准备妥贴。任铃见这阵仗之庞大正式,也不禁屏息。
「妳来了。到这儿来,我和妳说说。」
清唱回头一见她就招招手,任铃小跑步着过来,头上髮簪的坠珠晃得响。
「等等出殡,会有四个轿夫来抬棺轿,我和勐虎破天会一人一边,待在轿子的两侧。另外由阿龙先生来领队,神主牌、引魂幡、铜锣又各有一人来持,整支队伍八个人,加上我们就是十一。」
她说着又弯下腰,轿子现在放在地上,清唱可以很轻易地搆到棺身。手从棺材的内侧往侧部伸去,竟是在置尸枕处旁的棺木上拉开了一个洞,看上去是道巧妙的小机关,附了个把手,一拉就能看见外头。
「这棺材是特别做的,机关两侧都有。盖棺后把小门拉开,妳还能跟我们沟通。」
「真厉害」
八成是清唱后来让木匠们做点手脚改了下棺材。这样一来任铃不仅不会在棺材裡窒息,假死变成真死,还能和白虎他们说话,不怕声音被厚重的棺木闷住。
「还有这个。」
她把棺席和棺盖上复着的黄布也一道揭开,底下的七星板和棺盖内侧用黑墨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潦草文字。任铃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咒文,是护命咒而不是诛命咒。细细一看,其缜密与完善高得吓人,是很完美的咒文。
「这和妳背上贴的驱魔符一样,会保护妳。棺一盖上,心怀恶念的妖魔没办法把棺材打开,妳不主动出来,就没人伤得到妳。」
清唱说话还是那个老神在在的调调,任铃这下也心安不少。虽然说还是个危险的工作,清唱已经尽她所能降低风险。
她再从尸被底下翻出一个缝隙,无别就被藏在那儿。最后,清唱又朝她递来一叠黄符,是任铃几天在东方家时利用时间,用在村子裡买来的纸所做,想来应该是白虎从她的行李裡拿了出来。
「谢谢妳,清唱。」
她虽然人不是那麽好相处,骨子裡倒是很周到,特别靠得住。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心力和时间写这些咒文。
「别谢。我若不做这些,出事了倒怕勐虎破天第一个杀我。」
「我才不随便杀人!」
白虎很不满地在旁边抗议了声,惹得任铃又尴尬一笑。
「那麽,一切都准备就绪」
任铃深呼吸了好几次,想将紧张的情绪平復,却还是能听见左胸裡心跳砰砰不停。她咬了下牙,正想往前一踏爬进棺裡,白虎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任铃一回头,他脸上神情极其认真,信誓旦旦地道:
「别怕,我会保护妳。」
白虎至今保护过她多少次,哪一次没有说到做到了?任铃弯唇,既然神明都承诺,她也能无所顾忌,便道:
「好。」
黄符、灵剑、神兽,一样不缺,由她来做引剥皮鬼出来的饵,白虎和清唱负责追鬼,一切都准备万全。她扶着白虎的手,坐进了棺材裡头顺势躺下,四位轿夫便上前来,其中两人四手一抬,复上棺盖。
咚地一轻声,棺材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