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司契

13、小屋

　　如果杨述在槐西的话，可能会因为现在这一幕而感到欣慰——他老弟竟然带人去吃他最认可的米线店了。
　　但是杨述不在，这一幕只被米线店老板娘看见。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怕你回来馄饨凉了，所以一直没下。”老板娘笑着说，“现在给你们下锅，很快就好。”
　　“谢谢。”
　　慕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陆离跟着坐在了他对面。
　　陆离从答应他来吃馄饨后就一句话没再说过，现在还是沉默寡言，慕深也没有开口，空气里的寂静有些漫长，最终还是陆离启唇，打破了这段有些漫长的沉默。
　　“你什么都不说，不尴尬吗？”陆离的声音有点委屈，耷拉个脸。
　　看来是好点了。
　　慕深看着低落的陆离，没什么情绪的说了一个“不”字。
　　陆离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慕深：“太残忍了。”
　　“一般。”
　　陆离扯了扯嘴角，嗫嚅了几句，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后，才慢慢开口：“慕深啊……”
　　“嗯。”
　　“我心情不好。”
　　“看出来了。”
　　“特别特别不好。”
　　陆离把头埋在臂弯里，露出一个卷毛脑袋，声音闷闷的，慕深什么都没问，只是垂眸看着他，老板娘这时候把馄饨端了上来，他还是没抬头，老板娘刚要问些什么，慕深先开口了：“吃吧，我哥说好吃。”
　　听到慕深的话，陆离才缓缓把头抬了起来，馄饨是用一个小砂锅盛起来的，热气腾腾，拇指大的一个，看起来还不错。老板娘帮他们拿了餐具，陆离带了点鼻音说了句谢谢，老板娘笑着答了一句，就坐到一边去了。
　　慕深什么都没放，陆离跟他不一样，倒了一堆醋和辣椒，他突然觉得，要是陆离和杨述一块吃饭，两个人的口味应该很合的来，杨述也喜欢这么吃。
　　“你不加吗？加醋很好吃的。”陆离又说。
　　慕深摇头，没说话。
　　“看来你以后不会疼老婆……我妈说爱吃醋的男人疼老婆。”
　　“……”
　　慕深突然想，刚刚是不是不该管陆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但是一直没放晴，外面灰蒙蒙的一片。
　　离开的时候，陆离看着已经好了很多，至少话开始变多了，他一直没提自己难过的事，看上去也不像先前那般落寞，吃完饭后已经将近四点，这是个该各回各家的时间。
　　但是陆离已经跟着慕深走了几分钟了，这个迹象好像是要跟着他回家的意思。
　　“你不回家？”
　　“可以不回吗？”陆离反问，那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随你。”慕深淡淡地回答。
　　“那我可以去你家吗？”
　　“……？”
　　慕深看着陆离的脸，那双眼睛告诉他，陆离没在开玩笑。
　　“不行。”
　　很果断地拒绝了。
　　阴天给街上蒙上了一层蓝调，经过的车辆打着灯，周围的店铺也亮起暖黄灯光，街上有积水，还有小孩来回跑，雨停之后，又恢复了些许热闹。
　　两个人站在旁边的人行道上，陆离撇撇嘴：“不想回家。”
　　慕深没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表现出四个大字——关他屁事。
　　“我现在住在我小姨家，他们看到会担心的。”
　　少年削瘦的身形在灰蓝色的环境里显得单薄，他嘴角微微抿着，低垂着脑袋，像是做错坏事不敢回家的小孩。
　　“就去一会儿……等差不多了我就走。”少年双手合十，抬起头来又看向他，语气诚恳，“拜托啦。”
　　大抵是周遭环境的落寞里，总有一点光透过窗户，柔软一切，慕深那颗百八十年不轻易对别人软下来的心，竟在此刻有些许松动。
　　慕深缓缓吐了一口气，没辙，也没开口，转身自顾自的朝着家的方向迈步，在陆离眼里看来，那就是同意的意思，他嘴角不自觉上扬，心里那团雾霾逐渐消散。
　　所有不安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就像很久以前，慕深将他从水里救起来，带他回家的那次一样。
　　慕深没有回头，看不到陆离有多开心，快走到单元楼的时候，陆离凑了上来，懊恼地说了一句：“原来我今天走错楼了啊！”
　　慕深没开口，他本来就忘了些许事情，或许曾经陆离来过他家，只是他不记得了而已，他只是有些好奇，陆离今天来这里干什么……来找他？
　　“搞半天这几次来都没跟你偶遇上，是因为我走错楼了啊。”
　　陆离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楼里，慕深停下步子，回头看向陆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眸子里透露着些许疑惑。
　　“几次？”
　　“……两次，每次都找错楼了，就是想来看看这里。”陆离小声嘀咕，“果然，只来过一次的地方就容易忘。”
　　慕深只听到了陆离说的前半句，他往前上了一阶梯，淡淡地开口：“没什么好看的。”
　　“对我来说可好看了”
　　陆离跟在慕深后面，他依稀记着慕深家在五楼，快爬到楼层的时候，心跳莫名加速，慕深上楼的速度逐渐放慢，最终停在家门口，陆离看着那扇熟悉的防盗门，那扇门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有些旧的门上贴着一张还有些新的福字，两边是对联，看着像是自己写的。
　　门在打开的那瞬间“吱呀——”的叫了一声，多年前只来过一次，让陆离记不住这里原本是什么样子，唯一记着的就是这个家布置很温馨，如今推开门，灯光猛地照亮客厅，但总感觉少了什么。
　　陆离不知道少了什么，却一直觉得怪怪的。
　　“拖鞋在这。”
　　慕深给陆离拿了一双新拖鞋，陆离乖乖换上。
　　“坐。”
　　“好。”
　　慕深说完就回了房间，他打开书桌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备用的助听器，他其实在家不常戴助听器，尤其是杨述不在家的时候，这副备用的助听器放在槐西的家里，他几乎没有用过，慕深打开盒子，拿出助听器戴上，却突然想起陆离之前说的话。
　　他犹豫几秒，碰上右耳的手还是放了下来，没有取下助听器，他离开房间，看到陆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好像还在遵循着慕深的那句“坐”，整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回忆，隔了一两秒才抬头看向他。
　　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心头，慕深蹙眉，手指蜷缩了几下，好像在很久之前，有过相似的一幕。
　　“怎么了？”陆离大概是看出来了他的疑惑，张口询问。
　　慕深摇头：“你要喝什么？”
　　陆离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缓了几秒，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开口：“可以喝冰红茶吗？”
　　“嗯。”
　　冰红茶家里一直不缺。
　　杨述喜欢喝冰红茶，所以从小到大他家冰箱里一直都有，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即便杨述不在，家里也没几个人喝饮料，父亲都还是会在冰箱里放上几瓶，杨述回来之后，冰箱里的冰红茶更是断过。
　　慕深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
　　看着只剩牛奶和矿泉水的冰箱，慕深愣了几秒，冰红茶呢？他叹了一口气，估计是杨述上次回来喝完忘记补上了。
　　“矿泉水可以吗？”他拿着一瓶矿泉水走出去，说完，他又补上一句，“刚看到冰红茶没了。”
　　“没事。”
　　陆离接过慕深手里的水，看着有些拘谨，慕深不知道说什么，他不会招待客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陆离明明一开始是主动来他家的，这会儿人却变得……有些紧张？
　　“你家好像没什么变化。”
　　陆离半天才开了口说了句话，慕深只是简单“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这家确实没什么变化，从车祸发生之后，所有摆设几乎都没有动过，维持着最初的样子，那扇老旧的防盗门也一样。
　　慕深不想动，他哥也依了他，即便是遇到非换不可的地方，杨述也都会找到一模一样或者大差不差的补上。
　　杨述劝过他，但是他固步自封，倔强地守着他为数不多能守住的东西，画地为牢。
　　大概是慕深的语气太过冷淡，陆离此刻也没有什么心思聊其他的，他没再说话，忽然看到了慕深身后的那张合影——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慕深要比现在的他长得更加稚气一些。
　　那张笑的更加灿烂，眼里饱含笑意的脸，让陆离觉得更加熟悉，因为他与慕深初次见面时，慕深经常那么笑。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总是想让慕深变回曾经的样子，至少，他想再次在慕深的眼里看到那张扬明媚的笑。
　　“其实我也记不住原来是什么样子了。”陆离低眸，嘴角露出笑意，梨涡浅浅，“但就是觉得没有变过。”
　　慕深靠着墙，脸上没什么表情，平淡地开口：“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很少问问关于过去的事情，包括模糊掉的那段记忆。
　　“十岁的时候。”陆离脱口而出，“已经八年了。”
　　八年。
　　比慕深以为的时间还要久一些。
　　“我带你来的？”
　　“对。”陆离看向他，“你带我来的。”
　　准确地说，是他们一家带他来的，那个时候他哥哥不在家，所以再次重逢之后，他并没有认出来慕深的哥哥。
　　慕深还是觉得模糊，不过也没再追问，两个人之间忽地又没了对话。
　　窗外吹起了几阵风，树叶被吹的哗哗响，陆离突然在想，如果能再下起一场大雨就好了，这样他就有理由能在这里待更长的时间了。
　　他想和慕深待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是他终归还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