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司契

12、落寞

　　南城春天一向少雨，月初那几场大雨像是把春天最后的雨水提前洒光了一样，临近月底，竟一场雨都没再下过了。
　　气温回升得快，眼瞅着周围大部分的男生都换上了短袖，慕深竟然还因为秋裤的问题，和杨述两军僵持到九点。
　　得亏今天是周六，让慕深有足够时间来抵制秋裤。
　　这会儿慕深被杨述堵在房间里，他哥手握秋裤站在门前，明确下令——不穿秋裤别出房间。
　　小时候的慕深，在父母的照顾下，春天不结束就不会让他脱下秋裤，后来照顾他的人变成了杨述，这一点却从来没变过。
　　杨述说他小时候也是这样，申悦常说春捂秋冻，所以哪怕再热，慕岚和申悦每天都会检查他的秋裤有没有穿好，以至于穿秋裤的观念一直根植于杨述的脑子里，虽然他有时候也忘了穿，但是他绝对不会忘了让慕深穿。
　　“啧，你是不是前几天就没穿，要不是我今天逮着你了，你是不是今天也不穿！”
　　“今天23度，不穿。”慕深摇头，语气十分坚定地重复，“不穿。”
　　“23度是不是还是在春天？春捂秋冻，春捂秋冻！”
　　“不。”
　　慕深死盯着杨述手里的那条紫色条纹秋裤，慕深昨天在床上看到的是一条新包装的红色条纹，他看到的时候直接丢尽了衣柜深处，结果没想到杨述今天居然又拿出了一条紫色条纹的。
　　被秋裤压榨许久的慕深今天终于准备与杨述死磕到底，不管杨述怎么说，慕深都誓死抵抗那条秋裤。
　　“那换个颜色？灰色的？穿不穿？”
　　“……不。”
　　“你小子是……”杨述话还没说完，客厅里的座机突然响了，兄弟两个对视一眼，杨述把秋裤丢给慕深，“穿上。”
　　说完，他就转身去客厅里接电话了，慕深自然而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他迅速拿起床头边的手机和MP3，甚至来不及拿柜子里的助听器，就直奔玄关，然后两脚一蹬，准确地穿上鞋子，也不管拖鞋有没有放好，直接开门逃离秋裤危机。
　　杨述喊他的声音挺大的，慕深没戴上助听器都听见了，但不是叫他穿秋裤，而是叫他跑慢点。
　　“怎么了杨哥？”
　　“没事儿……孩子不听话。”
　　……
　　慕深出了小区门后，并没有坐公交车，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他坐上出租车后，司机师傅热情地用方言开口，问他要去哪里。
　　“槐西，明星小区。”
　　他淡淡开口，司机师傅听到后，调转了车头，然后缓缓驶动，逐渐加速，车子经过了学校，经过了一棵杨树，最后拐出桑园路，踏上了去往目的地的路。
　　今天他要回家了。
　　回他真正的家。
　　二十公里的路，开车半个小时就足够到达，司机师傅把慕深送到了小区门口，慕深付了钱后，就进了小区。
　　早晨的社区里还算热闹，有人骑自行车穿梭在大街上，售卖早餐的小摊前站着一两个零星的客人，风里夹杂着食物的香气。
　　慕深的步子快，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他家在小区最里面的地方，到单元楼下的时候，周围比先前安静了许多，他上楼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儿他认识，是他家楼下张阿姨的孙女雯雯，雯雯看见他，笑着跟他打招呼，小女孩儿才九岁，正处于换牙的年纪，她一笑就露出了两个小空洞。
　　“慕深哥哥，你回来啦！”
　　“嗯。”
　　“杨叔叔没回来么？”
　　“没有。”慕深说，他轻轻地敲一下雯雯的头，“要叫他哥哥。”
　　杨述每次都让雯雯叫他哥哥，但是小姑娘觉得杨述跟她爸爸差不多大，不愿意把杨述叫的那么年轻。
　　“他太老了。”雯雯撇了撇嘴，“还有哥哥，我遇到长得好看的哥哥了！是我长大要嫁的帅哥哥！”
　　慕深被雯雯的童言无忌逗笑，雯雯还要去给她奶奶买酵母，随便说了两句后，慕深就上楼了。他打开门，有些年头的门吱呀叫了两声，这门有些老了，杨述前两年想给门换了，但是慕深不想换，这件事也就没再提过。
　　慕深上次回来是清明节的时候，杨述倒是经常回来，他总说家里还是得有点人气，所以隔个两三天就会回来一次，但是不长待，晚上还是会回桑园。
　　家里很干净，杨述回来得时候都会打扫，桑园的房子杨述每个星期都会请家政来打扫，但是槐西的家，一般都是他们兄弟两个亲自打扫卫生。
　　慕深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倒在床上，眼睛看向窗外，他家在五楼，视线还不错，从他房间的窗户往外看，能看到小区后面的山——月昔山。
　　山并不算高，但也算别致，连绵两公里，是方圆几里地里为数不多的山丘。原来慕深还经常去爬，但是后来他就没怎么去过了，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杨述硬拉着他去的。
　　他蜷缩在床上，阳光透过窗纱，将半间房都布满，很温暖。
　　慕深很少有这种自然而然的惬意，他不自觉地回想着很多东西，过去的，现在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播放，逐渐的，睡意涌了上来，最后在他回想到陆离的时候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睡这么久了。
　　慕深看了眼时间，这一觉睡得他感觉浑身松软，他坐起身来缓了缓神，这会儿房间里不像早晨那般明亮，有些昏暗。
　　手机的屏幕突然亮起，慕深拿起来扫了一眼，是杨述打的电话。
　　……杨述已经打了四个电话了，上一个电话是在一个小时前，他一个没接到。
　　慕深接通电话，打开免提，拿着手机走到书桌前朝窗外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下来了，布上了一层乌云——感觉要下雨。
　　“亲爱的木头，这个电话你哥我要是再打不通，我就要给110打电话了。”杨述顿了一下，“顺带再打120的。”
　　慕深笑了笑：“失踪案？”
　　“不能够，顶多是让他们看看我弟弟是不是被睡神谋杀在家里了，然后叫120看看还能不能救。”杨述漫不经心地瞎扯。
　　慕深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受害者已经自己把自己从睡神手里抢回来了。”
　　“那很不错……不跟你扯了，你没吃饭吧，我十二点的电话你就没接。”
　　“睡过头了。”
　　“赶紧把饭吃了……对了，你回的时候帮我把我单反带回来，前两天回去的时候落在家里了。”
　　“好。”慕深看了眼外边的天，“我晚上不回去了。”
　　“正好没打算给你留门。”杨述冷笑一声，“早上窜那么快，钥匙都没拿。”
　　“……挂了。”
　　慕深说完就挂了电话，和杨述打完电话后，人是彻底清醒了，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扫了一眼客厅，当眼神停留在那架披上白布的钢琴时，他的目光停滞了一两秒，但随即又挪开了视线。
　　慕深去杨述房间看了眼，看到单反在他桌子上后，就换鞋准备出门了，临出门时又想起来带了把伞以防万一。
　　家里平常不住人，没什么吃的，他得出门觅点食。
　　慕深下楼，在街上徘徊许久，最后想起一家米线店，杨述经常吃那家店的过桥米线，他尝过，味道还算不错。
　　他刚走几步，天空就开始飘起雨丝，并不大，便也就没有撑伞，但等他刚走一小段路，雨就变成了一颗颗砸下来。
　　阵雨。
　　慕深想，他撑开伞，没打算打道回府，而是继续朝着米线店去了，米线店离家有段距离，慕深独自走着，雨滴打在伞面上，然后又顺着滴落，他走着走着，却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一头卷发，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
　　虽然视线有点模糊，但是慕深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陆离。
　　社区里有个小广场，里面有些简单的活动设施，陆离就坐在秋千上，他侧身跨坐，头抵着秋千的铁索。
　　慕深撑伞驻足，陆离像是不知道下雨了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慕深看的有些出神，一辆车从他身边驶过，刺耳的鸣笛声将慕深拽回神来——和他没什么关系。
　　慕深看了一眼后，继续朝着米线店去了。
　　老板娘认识杨述，看到他进店里，立马热情招待起来，慕深随便点了一个小馄饨，老板娘听到后就去后厨准备了，她刚开火煮水，就听见慕深说了一句话——“阿姨，再煮一碗，我一会儿过来。”
　　老板娘还没回话，就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等她走出后厨的时候，杨述家的弟弟已经跑没影了。
　　雨比刚刚大了一些，慕深撑着伞朝着小广场走，他总觉着，刚刚看到的陆离有些不对劲，不像是他平常看到的陆离。
　　不仅仅是因为下雨时的光线让环境看上去有些灰暗，所以让陆离本人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
　　而是那种落寞的情绪本就来自于陆离自身。
　　像是一朵即将凋落的玫瑰花
　　慕深在刚刚的位置找到了陆离，他还在坐在秋千上，一个人。
　　他迈步朝陆离走去，撑伞站在他身后，陆离已经被打湿了，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一起，慕深隐隐约约听见陆离在说话，但是他听不太清楚，他犹豫片刻，缓缓开口：“陆离。”
　　不知道是不是慕深的错觉——陆离颤了一下。
　　陆离回过头来，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莫名充满了疑惑，他回头朝着另一个秋千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慕深，陆离低头片刻，又抬起头来注视着他，脸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了雨而有些泛白：“你刚刚不是在……”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小，慕深没有听清楚，偏偏这个时候他又没有戴家里备用的助听器，他也不管陆离说了什么，陆离坐在秋千上，伞遮不到他，慕深淡淡地开口：“起来。”
　　“啊？哦。”陆离乖乖站起身，他站在慕深面前，雨伞遮住了从天空落下的雨。
　　陆离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是刚刚的那般疑惑，反而让慕深觉着，他好像是突然又明白了些什么，像是恍然大悟。
　　但是突然间，陆离紧盯着慕深的身后，眉头紧皱着，慕深朝着他看的方向看了过去，除了来往的人和车，还有一些店铺外，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回过头，看到陆离往伞外后退了一步，眼神还在盯着慕深的身后，慕深看到陆离退出伞外，便往前一步，但是陆离却恐慌地看了他一眼，踉跄了两步，慕深立马拉着陆离的手腕，以免他摔倒。
　　“你怎么了？”
　　陆离的行为举止很奇怪。
　　他没说话，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眼神在慕深和他身后来回停留，陆离烦躁地甩了甩头：“慕深……”
　　“你不舒服么？”
　　“你话怎么变多了？你是真的慕深对吧……”
　　陆离的语气有些颤抖，说的话让慕深摸不清头脑，陆离甩开慕深的手，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慕深也没再开口，依旧举着伞给陆离挡雨。
　　慕深回头看，再三确认了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后，他想起了一件事，慕深看着蹲在地上的陆离，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淡淡地念了一声陆离的名字。
　　陆离没应声，慕深也没管，再次开口：“你吃馄饨么？”
　　空气因为下雨变得有些潮湿，不知道是不是慕深的错觉，雨没刚刚大了。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