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鸦瞳

11、Chapter 11

　　夜深了，五尺巷中亮起的暖黄灯光映在地上，显得黑夜没有那么寂寥。
　　黄老爷子还在见缝插针地给孙子灌输恋爱经验。

　　谢然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适时点头应付了事。
　　片刻，微信消息提醒音响起，谢然从兜里掏出手机查看，是鹿茸发来的。

　　角：“然哥，江湖救急，作业借我抄抄。”
　　谢然失笑，这都周末晚上了，才想起来作业这一茬吗？
　　于是打字回她：“还剩多少？”
　　角回的很快：“就物理了，今天带去网吧写到一半，被你和臭小子搅和忘了，这你不得负责一下？”

　　谢然挑了挑眉。
　　黄老头很快注意到孙子的异样，老狐狸直觉还挺准：“鹿丫头到家了？”

　　谢然似笑非笑地望他爷爷一眼：“到了，作业没写完，正问我呢。”
　　黄老爷子很有眼色，当即起身往自己屋里走，边走还边有模有样的打了个哈欠：“人老了，精神头不够了，爷爷先睡了，你们年轻人折腾吧，多照顾着点鹿丫头。”

　　谢然连声应是，不由舒了一口气。

　　他一边往自己屋里走，一边回鹿茸：“物理你擅长的啊。”
　　紧跟着又是两条消息：“不用抄，我相信茸姐。”
　　“加油^_^”

　　鹿茸这边等了半天，等来谢然一个老土又挑衅的微笑表情符号。
　　她不禁冷笑出声。

　　角：“明天碰到黄爷爷，你也加油呢^_^”
　　谢然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爷爷的目的摆在脸上，昭然若揭，但凡鹿茸想折腾他，只要从老爷子入手，确实够他喝一壶的。
　　谢然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好能屈能伸，变幻多端。

　　于是，XR：“哪张没写，茸姐但说无妨。”
　　角：“第二张反面，还有第三张最后一题。”

　　鹿茸笑了笑，这些题是物理老师亲自出的，小猿搜题作业帮什么的根本搜不到，所以她才来向谢然求解。
　　就知道这人怕他爷爷。

　　谢然这头也有些诧异。
　　他以为鹿茸说的抄作业，就是很实在的那种抄发，没想到这姑娘看着不像爱学习的主，其实很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物理第二套卷子的难度属于基础题水平，而且反面都是力学大题，正是鹿茸最擅长的部分。
　　所以她应该是有选择的，故意空出这些对她来说意义不大的题目来抄。

　　谢然从来都是一个灵活的人，同样，他也欣赏这样的人。
　　二话不说拍了照片发给鹿茸，还附加一个大拇指表情。

　　鹿茸这边收了照片就开始誊抄，抄的时候还挺仔细，一边写一边心算了谢然的计算结果，生怕错成一样的又得被揪去办公室数落。
　　等她大功告成，长吐出一口气，才注意到最后发来的那个大拇指。

　　她很无语。
　　角：“然哥，你这表情让我想起相亲相爱一家人里的大姑大姨舅老爷。”
　　谢然回的慢了点，鹿茸估计这人是在洗漱。
　　“^_^那不是很能拉近距离吗？”
　　角：“……”

　　鹿茸不想理他，向他砸了个炸弹，戳进备注里改成“老年人谢然”，按了锁屏键。

　　明天又是幻灭的周一，她也得准备准备，早点洗漱睡觉。

　　……

　　鹿茸最终还是没能早睡。
　　临睡前，程昱给她转了条赛事信息，鹿茸顿时来了精神，翻墙出去就看起了摩托车赛事直播。等到看完期待的对决，天都快亮了。

　　她也不敢声张，强行撑着睁不开的眼皮，像丧尸一样挪进校门，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趴到自己桌上，终于发出满意的喟叹，双臂蜷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埋头就睡。

　　谢然好些日子没见她这么颓迷，轻声问：“这是又熬夜了？”
　　鹿茸说话都嫌累，恩了一嗓子没了下文。

　　谢然觉得这人特备好猜i，指不定又是看了什么比赛忘记时间，于是看看表道：“眯一会儿吧，钱老师来了我叫你。”
　　鹿茸扬起一根手指，指节弯曲几次，表示感谢。

　　早自习铃一打，老钱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不像别的班主任，大清早比谁都来得早，专程候在教室里监督。老钱觉得孩子们大了，这会儿正是叛逆的时候，得留出足够的空间，才能避免逆反心理。

　　所以他向来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他们。
　　老钱的手段很简单，就是布置任务。
　　不管你早自习用了多久在读书，只要完成目标就可以自由行事，而且实行同桌互相监督，前后桌四人一组的方式。

　　赢了，大把自由时间随你支配，输了，就是千奇百怪的处罚机制在等着。

　　这老狐狸讲究因材施教，内向怯懦的，他罚人家登台表演，直到大伙儿满意为止；外向聒噪的，他让这人一整天都不准说话，周围同学也不能理他；那种刺儿头型的，以前班里就一个鹿茸，现在多了个谢然，他还没想好怎么惩治。

　　老钱对昨晚那鸿门宴还有点阴影，今早起来胃还火烧火燎，整个人看着都没什么精气神。
　　这一进教室，下意识就把目光先投向了最后排。

　　确切的说，是鹿茸和谢然那桌。

　　鹿茸果然没让他失望，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头埋在臂弯里连个脸都瞧不到，瞧着像是睡得挺香。
　　老钱冷声笑了笑，往他们跟前走。

　　谢然从老钱出现在门口时，就开始用胳膊肘轻轻撞鹿茸，奈何这人实在睡得太死，才刚过十分钟，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眼见老钱到了跟前，谢然实在无奈了，才直接伸出手，隔着衣服摇了摇鹿茸，低声道：“鹿茸起来了，钱老师来了。”

　　早就睡得迷迷瞪瞪的人顿时皱着眉头爬起来，先下意识往教室前门看一眼，抱怨道：“谢然你玩我呢，老钱哪来了。”

　　谢然抑制住眼中涌出的笑意，抬眸扫了老钱一眼，正要说话，老钱抬手给制止了。

　　“老钱没来，你就打算一直睡到放学啊？”
　　前桌的小红毛忍不住吭哧吭哧地笑起来，挨了老钱一巴掌：“别以为褪成个暗红色就万事大吉了。”

　　鹿茸终于察觉出点不对味儿来。
　　她眯着眼侧身扭向声源方向，看清是老钱本人，倒吸一口冷气。

　　老钱冷着眉眼：“你还知道怕啊。”
　　鹿茸摇头，语不惊人死不休：“您这黑眼圈得是被人打了吧？”
　　周围响起憋不住的吭哧吭哧声。

　　老钱：“……”
　　他早该料到，这丫头不服管教，行事难以预料，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老钱清了清嗓子开始打感情牌：“你们老班熬夜都是为了谁啊？我在这担惊受怕，你睡得还挺香啊。”

　　鹿茸回味一下，压根没理他那套说辞，打量着老钱浮肿的面庞分析道：“昨晚那饭，盐放多了吧？重麻重辣，您一时半会没尝出来，但回去这一晚上肯定不好受。”

　　老钱真相把这孩子嘴巴给缝上。
　　他去家访，留下吃饭的事不合规矩，这一言不合给抖搂出来了，传到校领导耳朵里，不知道是添油加醋到什么版本。

　　他严厉道：“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周一一大早，这么好的时间，别人在默诵争分夺秒，你在这给我睡大觉，我留的任务你完成了吗？”

　　像这种早读时间，老钱一般会给他们提供多种选项来完成。
　　可以背语文必背诗词课文，也可以是划分好的英语单词和文法，当然，根据每个人选课不同，还可以选择哪些科目记忆。

　　只要完成小任务，他概不过问。

　　鹿茸听了这话，才伸个懒腰从抽屉里摸出一本英语书，平淡道：“没完成，不过快了。”

　　老钱看她还挺有底气，气消了一大半，多问一句：“背到哪了？”
　　鹿茸将书翻开，摊平到第一章单词，食指和中指一弹，锁定在第一个单词上。
　　老钱差点没气得吐血。

　　他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意，点头笑道：“挺不赖，下早自习前十分钟，我来检查你的单词语法，错一个今天这些词抄十遍。”

　　说完，也不等鹿茸再提出质疑，人就气呼呼上了讲台，搬张椅子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备教案。

　　谢然是没想到鹿茸能这么勇，瞬间有点明白学校这些人为什么对她马首是瞻。
　　但只有勇是不够的，该上交的差使还得好好完成，让上面坐着那位挑不出错来。

　　谢然低垂着脑袋，视线落到自己的书本上，问鹿茸：“还有半小时，够用吗？”
　　鹿茸瞌睡又来了，迷迷糊糊摇头，一手撑着脑袋，似乎就要神游天外。

　　谢然连忙将人戳醒：“别睡，先背了再说。只要用对方法……”
　　鹿茸接二连三被赶跑瞌睡虫，有些怨念地看着他：“我都背过了，怎么这么傻。”
　　谢然：“……”

　　须臾他就反应过来，鹿茸表现给老钱的不学无术都是假的。
　　他有些啼笑皆非，往讲台上瞟了一眼，又道：“你既然都骗了，总得演戏演全活了吧。不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从头睡到尾，最后上去背的滚瓜烂熟，谁看不出来你说假话。”

　　鹿茸像是刚反应过来这茬，有些不耐烦地挠着头，一副暴躁无处可发泄的委屈样子。

　　谢然只觉得这姑娘特别鲜活，问她：“藏得这么深，你不会是个伪装学霸吧？”
　　鹿茸笑得有气无力：“我这不是藏，就是单纯为以后打职业铺路。摩托车最前沿的技术和顶尖操作，还得看国际赛事，学语言算是服务于它的手段，不得不为。”

　　要是现在不学，以后但凡有一点打出去的可能，她都需要拼尽全力补上好大一个漏洞。
　　这样被动的行事方式，不是鹿茸想要见到的。

　　谢然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有点被震到了。
　　这小姑娘的决心超乎他的预料，甚至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逊色。

　　这是谢然头一次主动去回顾那段职业生涯。
　　顺风顺水，被寄予众望，然后，从高空摔落，网暴衍变到今天成了一种流行游戏。

　　自从来了虞城，他除了偶尔翻出比赛复盘，从来没有，或者说是不敢去看事件的发酵后续，也不敢再登录以前用过的微信，去跟曾经的队友，教练，还有他的伯乐说上哪怕一句话。

　　看一眼身旁昏昏欲睡，然后反复惊醒，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少女，谢然不由得做出一个新打算。

　　老钱果然准时。
　　说下课前十分钟，便一秒不差地合了教案，踱步过来。

　　他其实没打算能得到肯定的答案，甚至都编排好了要怎么罚这刺头。

　　谁知道他往跟前一站，鹿茸便一脸求学好问的刻苦学子模样，双手奉上教科书，颇有信心道：“老……师，背完了，要检查吗？”

　　老钱是不信她说的话。
　　鹿茸要真有这本事，这一年来可算是耽搁了孩子，也就是他工作上的重大失职。
　　于是严厉道：“不要滥竽充数，你这样，拿本子出来我听写。”

　　鹿茸扬眉：“您还挺谨慎。”
　　老钱冷哼一声：“对付你这样的，就得步步为营。”

　　鹿茸是没什么意见，十分坦然地从谢然抽屉里摸出本子，撕下一张纸，又从谢然笔袋里摸出一根自动铅笔，做了个“请”的姿势。
　　老钱眼角狂抽，无名火气还是被他硬按下去。

　　于是，早自习这最后十分钟，成了全班围观茸姐个人秀的时间。
　　老钱有点故意为难的意思，报单词很快，释义还会故意打乱了考她，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可是鹿茸下笔更迅速，老钱没念完，就已经动笔，等他念完，一个单词已经跃然于纸上。
　　老钱诧异，远远看去狗爬一样的字，分不出是真是假。

　　于是提醒她：“好好写字，我认不出来就得算错。”

　　这回鹿茸规矩不少，像个小学生写拼音一样，一笔一划，写错了，也不乱涂乱抹，手一伸又跑去谢然笔袋里摸橡皮。

　　老钱终于忍不了了：“人家谢然的东西是给你准备的啊？明天你不给我准备一套完整的学习工具，就别来上课了。”

　　鹿茸长叹一口气，包容的望着老钱，点了点头道：“好，知道了，多大人了别那么大火气。”
　　老钱：“……”
　　别拦着，他想撞墙。

　　单词默完，还留三分钟。
　　老钱从鹿茸手中接过这张纸，仔细核对，越对越惊诧。
　　最后，他低头的速度也奇快：“鹿茸啊，有这脑子不好好学习可不行，你高一落下的，我会跟各科老师商量，给你补上来。得让人知道，咱们不仅不差，还是个厉害角色。”

　　鹿茸一时没转过这个大弯，等反应过来自己有可能将要获得一份习题大礼包，下课铃已经响了。
　　老钱毫不犹疑，组织往楼下升旗台前走。

　　鹿茸欲哭无泪：“我是不是做错了？”
　　谢然看了这么一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好戏，眉眼都弯起来，言笑晏晏：“怎么会，茸姐如此上进，实乃我辈楷模。”

　　前头的小红毛听到这台词，顿时热血澎湃道：“没错，爷爷，你就是最吊的，你是光你是电你是……”
　　“闭嘴吧你。”
　　鹿茸把默单词的纸团塞到这人嘴里，生怕他在多吐出一个词脏了大伙的耳朵。

　　这周的国旗下讲话依然是老生常谈，总结总结上周风纪，展望展望本周成果，只是在最后环节憋了个大招。

　　在提到奥数竞赛的代表学生名单时，鹿茸还是听到了谢然的名字。

　　她隔着中间两个碍事的火箭队，做口型问谢然：“你又答应了？”
　　谢然原本沉着脸，见她夸张做作的表情，反而缓和下来。

　　他摇头道：“没有，昨晚拒绝之后，我和钱老师没再联络过。”
　　鹿茸义愤填膺：“难道是老钱！”

　　谢然挑了挑眉。
　　老钱神出鬼没，已经站在鹿茸身后，如鬼魅一般凉凉发问：“老钱怎么了？老钱对这事懵着呢，别乱扣大帽子。”

　　鹿茸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回头看老钱时，反而伸手拍拍他肩膀：“我就知道，我们老钱怎么可能是这种背信弃义的伪君子。”

　　老钱冷哼一声：“背信弃义不是这么用的，我这语文你今晚就能带回去一套题。”
　　鹿茸：“……”
　　谢然在旁边低低笑出声来。

　　散会之后，老钱还是留住谢然，想特意解释一句。
　　谢然一眼瞧出来：“钱老师，我相信您，而且，我父母的行事风格，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我早该想到他们会如此。”

　　这回换老钱愣了，他以为是什么乌龙事件，还想着待会去说清楚。
　　“你的意思，他们瞒着你强行……”

　　老钱话没往下说，主要是觉得两个高知加一块干不出这样糊涂的事。

　　但谢然很坦荡地点了个头：“他们就是这样，不会去考虑我，更不会考虑别人。”
　　老钱咋舌，不好做评判。

　　谢然又道：“还劳烦您去帮着打听一下，若是没办法更换人选，这比赛我该去还是会去，但名次就不要想了。”
　　老钱张口，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谢然的措施。

　　谢然露出几分诚挚笑意：“谢谢钱老师。”
　　老钱倒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感谢的，说起来，还是他无意透露奥赛，才惹出这一堆鸡零狗碎。

　　他只是希望这个孩子别被耽误了前程，所以刚才想劝他能拿到名次便不要放弃。
　　可转念一想，这比赛他都不愿参加，名次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孩子早就有自己的路，他原先就知道的。
　　于是他选择了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