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鸦瞳

12、Chapter 12

　　得知名额已经无法变更时，谢然的表情很平静。

　　鹿茸大冷天的，不知道从哪家带回来两根雪糕，抖的跟筛子似的问他：“要哪个？”
　　谢然眸光落在她发紫的嘴唇上，轻声道：“两个都要。”
　　鹿茸翻个白眼：“长得不美，想得挺美。”

　　话落，把右手那根雪糕递给谢然。
　　谢然浅笑着接过来一看，不禁乐出声：“还有臭豆腐味的雪糕，那个是什么？”
　　鹿茸边拆袋子边回他：“葱爆牛奶。”

　　谢然道：“你口味还真独特。”
　　犹豫一瞬，他还是拆了包装尝一口，原本已经做好跟神奇料理对抗半小时的打算，但下咽之后，竟然意外地觉得还不错。

　　鹿爷爷将他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笑问：“怎么样？还觉得难吃吗？”
　　谢然“吭哧”一声乐了，就着天寒地冻又咬了一口。
　　答案不言而喻。

　　鹿茸心满意足，拿手里的葱爆牛奶跟他碰杯，问道：“你真打算去考啊？”
　　谢然点头：“家庭纷争，总不能连累学校。”

　　鹿茸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摇头咋舌：“你也是惨，这要考出个好成绩，你爸妈不得得意至极。会说什么我都猜到了，‘要不是我们报这个名，你就是脑子再聪明谁能知道’。怎么样，有那味儿了没？”

　　谢然将手覆在眼前，连声低笑。
　　鹿茸这调侃，算是误打误撞，学出了他妈十成韵味。

　　等笑够了，谢然才简单到：“放心吧，没有那个机会。”
　　鹿茸扬眉：“又打什么主意。”

　　谢然将抿在口中最后一口雪糕化了，笑道：“我能有什么坏主意，只不过是能力不够，考不出好成绩罢了。”

　　鹿茸滞了半天，暗道一声妖孽，将手里的雪糕棍子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进垃圾桶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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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越来越冷，树枝上逐渐秃了。
　　鹿茸听着崔女士不绝于耳的叭叭，乖乖在校服里多加了一件夹克外套。

　　崔女士总算是消停了：“行了赶紧上学去吧，今天有雨，记得带伞。”
　　鹿茸遥遥应了一嗓子，从廊下随手带走一把黑伞，开门出去。

　　西风冷峭，迎面刮眯了眼。鹿茸用手背胡抹一气，搞得生理性眼泪流下来，眼睛里还是磨得难受。

　　谢然也是刚出门。看了半天，忍不住出声：“别揉了，我帮你看看。”
　　鹿茸一怔，眯着眼仰天问：“你在哪儿呢？”
　　谢然乐：“站着别动，马上来救驾。”

　　谢然靠近时，一股热气便扑过来，他垂眸道：“手不拿开？”
　　鹿茸“哦”了一声，不情不愿把手移开，还指使道：“快点，磨得眼泪汪汪，有损我形象。”
　　谢然连声应是，轻轻掰开右眼，凑近吹了两口气。

　　鹿茸下意识连番眨眼，突然就不难受了，满意夸赞道：“还不错。”
　　谢然也不恼，从地上重新拎起一个运动手袋：“没事就好，你这个点出发，基本已经算迟到了。”

　　鹿茸上下打量他：“你这是……去比赛，所以光明正大迟到。”
　　谢然扬眉，表示没有的事。
　　鹿茸又嘲讽一句“奸诈小人”，提着包和雨伞，往学校方向狂奔出去。
　　谢然那句“下雨了，你撑着点伞”也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谢然跟着学校的车离开时，遥遥瞥见鹿茸被教导主任抓了个典型。
　　少女虽垂着头，却还是一身张扬的傲骨，教导主任越发看不过眼，从头到尾给人批一通，只觉浑身舒畅，鹿茸呢，不疼不痒的。

　　谢然无奈地笑，正对上高数那副八卦的目光。
　　高数神秘莫测的在教导主任和谢然之间眼波攒动，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放心，你是为校争光，复习个通宵迟到一点不算什么，跟她不一样。”

　　谢然面上笑意变淡，却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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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茸觉得自己最近走霉运。

　　谁能想到，翻了一年多的墙，今天就能出师不利摔下来，一摔还摔到周主任眼皮子底下。

　　这人最是龟毛，恨不得靠抓风纪得个感动中国人物奖，落到他手里，鹿茸只有认栽的份。

　　听他唠叨的功夫，鹿茸无聊的把墙角盛开的桂花挨个数一遍，然后依次是电线杆的数量，路过的男女单双数，以及鹿南识出.狱的倒数日期。

　　这事在家里没人提起过。
　　但鹿茸知道，所有人都挂念在心里。包括上次崔女士支支吾吾说要出城，却说不出要去做什么，鹿茸也大致猜得出来，是为鹿南识刑满释放的事。

　　周主任费了好大口水劲，以为自己把虞高的刺头讲得心服口服了，余光瞟到老钱过来领人，便挥挥手大发慈悲放行。

　　老钱也是会演的，边带人往班里撤，一边连声数落着她的不是，周主任更满意了。

　　过了银杏铺开的地界，鹿茸终于开腔：“周主任都听不到了，您不渴吗？”
　　老钱试了试嗓子，言简意赅：“还行啊。”
　　鹿茸干巴巴笑一声，没搭腔。

　　她心里缀着鹿南识的事，他一天不出来，她心里这石头就落不下地。可人要是真的出来了，鹿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左右都不对味，她便心烦意乱起来。

　　这表现放在老钱眼里可就更不同寻常了。
　　前脚谢然刚走，这丫头就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早上还迟到了，该不会是为了送谢然去比赛吧？

　　老钱妄自猜测，按自己的思路给鹿茸和谢然打上了早恋的标签。
　　鹿茸这头还不知情，唉声叹气，就准备回自己座位上。
　　老钱连忙将人叫住：“那什么，你今早，怎么迟到的啊？”

　　这问题问法有点意思，不问为什么迟到，问怎么迟到。
　　鹿茸神游天外，没动脑子回忆一番，给老钱扔个暴雷：“你问谢然，要不是他耽搁，以我的速度肯定成功上垒。”

　　老钱心中直叹“我的妈”。
　　他知道这俩孩子之间有点不对劲是一回事，但鹿茸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

　　不到必要时刻，老钱很是抗拒拿这种事叫家长。
　　家长容易关心则乱，小事鼓捣成大事，对孩子的身心发展都不是好事。

　　他挥手让鹿茸下去，自己心中打了个腹稿，给班里早读叫停。
　　十班很少见老钱这么一脸严肃的样子，但见刚进来的鹿茸脸色也不好看，都默认是摊上什么事了。

　　小红毛侧着头悄悄问鹿茸：“爷爷，亲爱的爷爷，出啥事了？”
　　鹿茸好笑睨他一眼：“没事，迟到翻墙，被抓了。”

　　小红毛当即不行了：“是不是周主任，竟然敢为难爷爷你，他是不是不想混了。”
　　鹿茸憋着笑：“怎么，你能让他下台？”
　　小红毛挠挠头：“那恐怕是得爷爷你亲自上。”
　　鹿茸悠悠：“你爷爷恐怕是没这个本事。”

　　而且很快，当不当的了这个爷爷都是两说。鹿南识回来，虞城避免不了重新洗牌，从前的关系有多少能动用，多少要清理，都是她老子要重新面对的人生。

　　鹿茸不想思索这些，但大脑控制不住的在运转，连老钱等着他们这头说了句什么，都没大听清楚。

　　老钱呵斥了鹿茸和小红毛后，班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想了想，把教室门给关上，这才开口道：“很久没跟你们聊聊了，有些话题，等升到高三就比较敏感，不好再谈，索性今天借着这后半场自习，老师跟你们掰开揉碎好好扯一扯。”

　　小红毛就是个捧场王：“老钱想说啥，尽管说，我们陪您唠五毛钱的。”
　　气氛顿时热起来。
　　老钱便不客气道：“你们觉得谈恋爱怎么样？”

　　谁能想到老钱会抛出这么个敏感话题，这该不会是引蛇出洞然后一杆打死吧？
　　一时间没人敢搭腔。
　　老钱笑了笑：“敞开了说，现在这门里只有老钱，没有你们班主任。”

　　小红毛爽利：“那当然是好啊。”
　　蓝毛对同桌的词汇量有些无语，低声说了句“少说话多做事”。
　　不过，有红毛开头，教室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连鹿茸都来了兴致，专心听起这场诡异的谈话。

　　老钱等的就是这时候：“我也觉得恋爱好，尤其是少年懵懂时期的恋爱，有成年人世界里不能染指的纯洁唯美。”

　　学生们傻呆呆笑起来，觉得老钱不愧是个教语文的。

　　老钱又问：“那你们知道为什么学校、家长都不支持你们去谈恋爱吗？”
　　这问题对目前的孩子们来说，属实深了些。或许有人朦胧间知道，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老钱笑了笑：“是不是还有人觉得，人家国外的孩子早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特别不服。”

　　他这两个词用的精辟，逗得十班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老钱也笑：“那是你们没看到，人家国外小孩从小还打工呢，社会形态不一样，教育的方式方法也不同，这个没有可比性。今天，我只跟你们说说，为什么我们不。”

　　他站的有些不是滋味，索性一边往谢然的座位上挪，一边开口道：“爱情，甚至是更深一步的婚姻，都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它重要到需要时时刻刻用心经营和维系。这话你们认可吗？”

　　鹿茸扬了扬眉，不知道老钱这是搭错了哪根筋，突然讲起这话题，还叨叨个没完。

　　可十班的学生爱听啊，只要不是关于学习，又涉及到平常闭口不提、带着一些禁忌性意味的话题，只会让他们觉得刺激。

　　邻座之间互相交换眼神，都点点头。
　　老钱便继续道：“那你没有足够强大之前，其实是保护不住爱情这颗小幼苗的。”

　　“自古以来，我们对抗天灾人祸，一步步进化到现代社会，都是人类在不断成长和探索边界的过程。上亿年的人类发展史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人只有成长，变得足够强大，才能有能力去维系一些珍贵又脆弱的东西，这其中，就包括爱情。”

　　老钱一气呵成，余光一扫面前或呆愣或茫然的学生，将目光落到鹿茸身上。
　　鹿茸淡然回视。
　　她的确从老钱的一席话中领悟到点东西，却不是关于什么狗屁爱情，而是自我成长以及梦想。

　　老钱是不大能够意会到鹿茸那点雀跃了，毕竟俩人的思维如今差着十万八千里。
　　委实不搭嘎。

　　见鹿茸确实有触动，他还只当自己的苦口婆心奏效了。欢喜来了个总结：“这就意味着，如今，在这个校园里，你们之中再要好的两个人，再如何情比金坚，如果不能一起成长，共同面对这个有很多闪光点但同时有些操蛋的社会，就必然会伤害到这个关系。”

　　“无法找到维系关系的合理方式，那么，这段关系也就会走向消亡。这是过来人不愿意让自己的后辈在少年时期就体验的，它太过苦涩，有些人甚至在这个年纪没办法承受，选择一个让所有人都痛心的结局。”

　　老钱的演讲结束，教室里响起如潮水般的掌声。
　　他看向鹿茸，这丫头竟然破天荒也给他鼓了三下掌，很快就放下来，接着忙自己的事。

　　老钱感动极了。
　　他示意大伙继续先前没背完的书，自己悄悄摸到鹿茸身后，往她胳膊肘之间一望——

　　一张A4大的白纸上，被鹿茸毫不收敛地写上几个飞天大字：“发动引擎，崩了所有人”。
　　老钱：“……”
　　他现在知道了，什么叫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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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然的考试原本需要去省会三天。
　　可是当夜，鹿茸就收到了谢然的微信视频。

　　她立在书桌前，看视频里的人一脸焦急，忍不住出声问：“怎么了？”
　　谢然嗓子有些发紧，目光沉沉：“鹿茸，我爷爷刚才给我打了电话，突然一阵噪音没了音讯，他身体不好，我怕……能不能帮我去隔壁看看。”

　　鹿茸连忙就抓起外套往楼下跑：“别担心，我现在就过去，有消息立马给你。”

　　谢然怎么可能真的放下心，但为了鹿茸安全，还是让她小心行事。

　　鹿茸挂了电话，抓起手电筒就往外跑，原本坐在沙发上的鹿卢也抱着酸奶追了出去。
　　崔女士：“……还让不让人安心看个电视了。”

　　事情如鹿茸想的一般棘手，敲了一分多钟门，也没有人来开门。
　　从他们家院子里依稀可以看到谢然家亮着灯光，鹿茸想到一种可能，冲进自家大吼：“妈，梯子呢！快，慢了要出人命。”

　　崔茗女士虽然名字霸气了点，可对这些事怕得紧，当即嘴里骂着“死孩子瞎说什么玩意”，还是往杂货间去取家用的梯子。

　　他们家就这点好，养的动物多，用各种工具的时候也多，久而久之，便凑齐了。

　　鹿茸端了梯子往两家墙角下一放，还差了点高度，但足够她翻过去了。
　　崔女士惊疑问：“隔壁你黄爷爷？”
　　鹿茸眼神一暗：“还不清楚，但谢然打了电话，想必不容乐观。”

　　她说话的功夫，人已经蹿上墙头，只不过梯子离着地面太远，又过于重，他们三个没法给递到对面让鹿茸踩脚。

　　崔女士还没来得及叮嘱小心，鹿茸翻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黑暗中传来沉重的“咚”声，以及撞倒什么金属的声音。

　　崔女士连忙问：“阿茸你没事吧？”
　　鹿茸忍着疼，一瘸一拐往大门方向去，回了一声：“我没事，我现在开门，你们带着灯过来。”

　　她多留了个心眼，生怕不是老爷子身体，而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人物，那她现在单枪匹马闯进去无异于找死。

　　开了大门，将老爷子家门廊下的灯点亮，鹿茸才留了崔女士守在外面，自己摸进厅里。

　　厨房里烧着一锅水，老爷子倒在地上，手里还捏着个药瓶。
　　鹿茸连忙把人喊进来，一边让崔女士叫救护车，自己给谢然拨了个微信视频。

　　那头接通的很快。
　　谢然几乎是踩着连线问：“怎么样？”

　　鹿茸收拾好自己的语气，让谢然不至于为未知恐惧自乱阵脚：“你爷爷吃的药是不是我手里这瓶？现在人晕过去了，在叫救护车，还需要把药喂给他吗？”
　　谢然闭了闭眸：“对，给他吃一颗，若是咽不下去就等救援。我已经叫了车，下半夜就到，回去之前，就拜托你照顾爷爷了。”

　　鹿茸挥挥手，让他免了这些客套。
　　她小心翼翼给老爷子喂了药，所幸人虽然没醒，还保留着意识，很轻易就自己吞咽了下去。

　　谢然听到这消息，才算是放了一半心。

　　救护车的声音穿进五尺巷，十分刺耳。
　　谢然也听到声音，哑着嗓子问：“哪家医院，我直接过去。”

　　鹿茸如释重负笑了笑：“五尺巷口那家。别着急慢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