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情》阮卿辛

4、第 4 章

　　崔箐迫不及待地从衣箱中翻出路上特意张罗的衣裙，意气风发地装扮起来。一餐饭时，她才打扮妥帖，揽镜自照陶醉不已。
　　若论魅惑之术，她们蛇族也当仁不让，拿捏一个血气方刚的秃头还不手到擒来？世人却只知狐族之媚，真是愚蠢！
　　费时绾做的灵蛇髻，顶插蛇环珠翡翠顶簪，发髻中部还有一蛇形珠玉串嵌青玉分心。碧玉夹银蛇坠的长链双环绕颈，耳带翠玉蛇形环耳坠，显得脖颈白嫩细腻。额前勾画一碧绿小蛇，多一分神秘风情。身穿如意云纹罗纱裙，肩披碧纱披帛。
　　这般绝色佳人，谁能不动心？何况这身装束，明晃晃毫不掩饰身份。
　　她成竹在胸地往山上赶去。

　　没想这小秃头竟真让她铩羽而归。
　　长大的小秃头又更面瘫无趣了几分。不光没认出她，还全盘无视了她！
　　这样一个婀娜丽人，眼巴巴娇滴滴地望着他，竟然把她当做摆设绕了过去！在后殿敲木鱼念起了经文！
　　亏她还装出一副虔诚向佛的柔弱模样，小秃头完全不为所动。
　　哼，嘴上说着佛光普照众生平等，不管大的小的秃头都一样，瞧不起人！

　　崔箐气不过，次日梳妆又去了寺里。
　　这一次，她扮作了窈窕淑女。舞云鬟额前缀着嵌宝华胜，颈戴珠花绕颈垂赤心宝石坠的黄金璎珞。身着流萤纱霜华纹褙子，里搭凝玉惊鸿长裙。秀丽端庄，楚楚动人。
　　一见景明出现，就装作不经意失足摔倒在他怀里，那一脸的信任依赖，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可景明不是人！
　　他当即就把崔箐放在了地上，又绕过了她！
　　徒留崔箐在身后狠狠切牙。

　　崔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借着乌鸦的报信，她次次都能找到景明，却一连两月都在他面前受了挫，对自己的天生丽质都有了一丝怀疑，竟需要婢女从旁给她安慰信心！
　　崔箐认识到这么拖泥带水可不行。不说她本就没什么耐心，再这样下去，道心都要不稳了！
　　今日，势必要让小秃头败在她手下！

　　崔箐往飞花髻两边各插了一支山樱流苏钗，戴上山樱花坠莹石珠的黄金颈圈。耳上挂珍珠坠子，葫芦手串、万襄铃照旧佩戴上。米白短儒罩桃、色缠枝樱高腰长裙，白云丝披风，活脱脱一个从林子里钻出的花精。
　　终于，景明对她讲了第一句话：“施主，请自重。”
　　“哟，姑娘我是在发梦吗？小秃...小和尚你，居然跟我讲话了。你确实是跟我讲话，对吧？”
　　“花精”此时宛如一个地痞无赖，将景明堵在了茅厕里。

　　“施主，切勿迷障！”景明凛然喝道。
　　“那也是为你所迷，我甘愿。”崔箐欲上前扑入怀，没意外地再次被躲开，她只拉住了衣角，“我不会碍你修行的，只是想陪在你身边，你作甚要避开我。”
　　崔箐觉得委屈极了，传说可不是这样的。
　　同样都是蛇，白的就用一把伞定了情。为何到了她，还追到茅房来苦求，就因为她色儿不对吗！

　　景明扯回衣角，整理好衣袍，仍旧是古井无波的眼神，他的话却让崔箐僵立不敢动：“妖族开智不易，施主莫要辜负了几百年苦修。”说完便又绕过她离去了。
　　半晌崔箐才回过神来，又是惧怕又不甘心，磨牙凿齿许久，恨恨地低声：“我不！”
　　但终究没敢再追上去纠缠。

　　崔箐不意猝然被景明揭穿了身份，自是不敢再莽撞上山。
　　每日只派婢女守在寺外，以防景明向玄界宗门报信，或者勾结别的修士。
　　人修酷爱把“斩妖除魔”挂在嘴边，谁知道景明这些年有没有长歪。崔箐可不傻，表面派遣婢女在外打探，她白日里还藏在另一个山头监控着寺里有无法术灵力的波动。
　　可转眼几天都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婢女次次回禀说没看见什么仙君去寺里，偶尔有几个别寺的僧人上山，也没看出哪里不妥。
　　崔箐自己也没捕捉到一丝波动。不动用妖力，并不意味着她连灵力都感知不到啊。
　　这景明究竟有没有谋划着对付她呢？

　　崔箐猜不透景明的心思，为避免横生枝节，她决定先避一避。
　　固然信应寺据她目测，应该只有景明一个人修，寺里两百僧众具是平常凡人。但两百个秃头打不过她，嗡嗡念经也很烦呐。
　　虽然像她这样正经修炼的妖精，并不多畏惧不含真气灵力的经咒，也不免搅乱心绪。
　　而况这俗世，不知有多少玄界宗门的弟子在外修行。她只想在这几十年尽兴畅玩，不想捅马蜂窝。
　　崔箐从小包袱里一堆鸡零狗碎中，翻出了“逍遥丹”。
　　名字或许不太庄重，确是躲灾避祸居家旅行必备。一丸丹药以水化膏，抹在脸上可随意改变五官。手艺精湛的话，能达到“六亲不认”之效；手艺不精，灾祸避不避的不提，极可能会因恐吓他人而被追打。
　　这是她在船上用收藏的小玩意跟童立新换来的，听说是玄界一派掌门为逃避家中河东狮的呕心沥血之作。

　　崔箐稍微调整了容貌后，才避人耳目独自溜了。
　　她之前听婢女提过，相邻的万丰州一年一度的坊市将要开埠了，届时西域各国都会有人来，是每年亓国北部六州最大的盛会。
　　她在鹿林山从没见过这番热闹，原计划拐着小秃头一起去，可始料未及的变故，让她将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

　　“哎，卖糖人的。给我来一个。”崔箐看面前被小孩围着的小贩，也有点馋了。
　　自从她开智修行起，就只吃过了药草啊清露啊灵植之类的。尽管吃凡人的五谷杂粮对她的修为精进无益，但她真觉着凡人的食物好吃啊。
　　从她出山，吃过玩过了不少凡人的东西，至今仍常常能发现没吃过没玩过的，还都不重样。不由得感慨，大概是因为凡人只活短短几十载，所以他们格外擅长用有限的生命创造无限的乐趣。
　　这方面，鹿林山和玄界都比不过。有了千年万年的寿数又如何，在洞府里一关就是百年千年，说不得连凡人一半的乐趣都未享受过。

　　崔箐咬着糖人，顺着悬挂彩绸彩带的道路挨个逛起了摊子。
　　途中遇到了很多肤色发色迥异的人，有的还戴面具，有的脸上身上画着奇异纹路，看着都比她像个妖。
　　不一会游行的队伍就吹吹打打过来了。
　　最前方是表演吞剑吐火等杂耍技艺的；中间是抬着抱着鼓啊琵琶啊之类的乐师，穿插着一队队妙龄少男少女演绎的各式舞蹈。
　　后面是六匹疾风神驹拉着的一面大鼓，鼓有一人高，通身红漆金纹，有一个扮作天仙的舞者赤足舞在鼓上，每做飞天之势仿佛真要跃出天际。身后跟着两面架着的略小的鼓，两个壮年男子不停敲击着，汗水顺着阔背坚胸直往下淌，虬结精实的肌肉在烈日下愈显铜色。

　　最后是一队猛兽方阵。有高大威猛的凶兽，也有可爱乖巧的萌宠，还有猴戏马戏等表演。
　　崔箐不喜看这个。虽说妖族跟普通禽兽，已分属两个种类。但在没开智前也会为了争取生存的权利而斗个你死我活，可她从不折辱手下败将，通常都会给它们一个痛快。
　　这些已被人驯服的傻货，大多都没脑子了，只知道表演。
　　即使被马戏表演败坏了一点兴头，崔箐还是觉得这俗世果然好玩。一连半旬她都花在了万丰州，还在途中新认识了个小花妖。

　　玩到最后，崔箐简直乐不思蜀，差点就跟着骆驼队去西域了。幸好她还记得出山是为了景明，才压住了念头，只好跟一脸络腮胡的西域人约到了次年。
　　崔箐返回见宿山所在的太化州，却不直接回见宿山，而是又换了个山头偷摸靠近，取回之前放置在见宿山下的日月七星晷。
　　这晷没多大用处，只用作灵气探寻。灵气越浓郁，指向越明显，玄界多用来寻找灵脉。只是耗费的灵石颇巨，又是个一次性消耗品，一般门派基本不用它。
　　崔箐看着完好无损的日月七星晷，上面附着的灵石也没损耗一丝半点。说明她离开的这段时日，见宿山依旧没有灵气波动。

　　崔箐思忖半晌，再次变换了面貌。她悄无声息躲过人群，再次溜进了寺里，唤来乌鸦报信。
　　乌鸦告诉崔箐，寺里很多人都关在屋子里，景明也是。
　　崔箐趴在窗外，对着戳出来的小洞，窥伺屋内。心想：这是在做什么呢？也不像闭关啊，就这么傻愣愣地打坐，能提高修为吗？佛修跟妖修，兴许就有这么大差别吧。
　　崔箐胡思乱想了一通，见景明似乎进入了禅定，把心一横。她从西域人那换宝石黄金时，被额外赠送了一枚情蛊，据说能让吞下的人对见到的第一个人情难自拔。
　　她本没打算用这不上台面的东西，要传了出去说她不堪到要靠外物来拴住男人，太有损她的名声了！可是，她又看不透景明到底什么修为，要是能打过，以后还能慢慢纠缠；如果打不过......

　　崔箐悄摸翻进窗，蹲在景明身前，一粒黑色小丸在手指间流转。
　　还没拿定注意，就见景明乍然睁开双眼，毫不意外地注视着她，和她手里的情蛊。
　　被他清澈透亮的眼睛这么盯着，崔箐竟有点心虚，想把手往身后藏藏。
　　景明却以迅雷之势把情蛊抢先拿到了，他还是那样波澜不惊，问：“噬魂蛊，施主从哪里得到的？”
　　景明方才的动作，让崔箐确定了，他的修为在自己之上。立时就决定示弱：“一个好心的西域人给我的。他听说我对你求而不得，非常同情我，送了我这个情蛊。他说只要我让你服下，我们就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