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情》阮卿辛

5、第 5 章

　　“施主从未入红尘，自是不知这并非什么情蛊。”
　　小黑丸在景明指尖被碾碎至消散：“名为噬魂蛊，能消磨人心神，对第一个见到的人心生依赖。但每三旬就必须再服一枚，否则就会食欲下降、四肢乏力、头疼呕吐。又三旬仍未服下，就将头疼欲裂、心悸抽搐。平常人撑不过一载。”
　　堂堂蛇妖竟被一介凡人骗了！崔箐心中恼恨愤怒，人心实足阴毒！狡诈！
　　但对上景明有如看穿一切的眼神，崔箐面上又愤恨又委屈：“太可恶了，我差点就被骗了！还好我没全被他蛊惑，还是想着要以真心换真心，才没酿下大错。小和尚，你不会怪我吧？”
　　看我这悔不当初，心痛至极的眼神，够不够真诚。

　　景明对崔箐的眼神一如既往没有表示，只说：“施主，妖族修行艰难。红尘过往皆不过是幻象，切勿贪恋。”
　　崔箐就地而坐，撑着双颊望着景明：“那小和尚你都说是幻象了，缘何非要赶我走啊？说明你心里还是没把我当幻象，是实实在在看到我的。佛说红粉骷髅，佛说四大皆空。”
　　她笑眯了眼，得意洋洋：“可在你眼里我不是！我都知道，以前也有千金啊姑娘什么的看上你，但你从未理会过。只有我，你只跟我说过佛经以外的话！”
　　好乌鸦棒极了，这段日子功劳不小，回去就赏你吃肉！

　　崔箐深谙“打蛇随棍上”，哪怕景明不再理睬她，她仍能自言自语把戏唱下去：“我果然没猜错，小和尚你是个好和尚，知道我是妖也不喊打喊杀。小和尚你真好，要能跟我好就更好啦。
　　对了小和尚，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妖的啊？我自认为模仿的天衣无缝堪称完美，除了你还没有谁识破过啊。”
　　快回答我！告诉我破绽在哪里！

　　景明照旧闭着眼睛不说话。
　　“说嘛说嘛，小和尚。”崔箐哀求不果，起身强行撑开景明的双眼，又立即蹲回去，牵起他的衣角轻摇，水汪汪的大眼眨呀眨地望着他，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
　　“好小和尚，告诉我嘛。你不说我怎会知道该如何遮掩呢？小和尚你不是让我回去吗，假若我因此就丧命了呢？那你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会习惯吗？你都没有至交好友，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忍心看我这么一个可爱乖巧的好妖，被凶恶的人修抽血、扒皮、拆骨，做成法器炼成丹药......”
　　崔箐不管景明有没有在听，嘴上说的越来越惨。总是要把答案磨出来的，今天不行就明天！

　　景明罕见的轻叹出声：“景明告知与施主，施主能否应允远离红尘？”
　　“答应的，答应的。”崔箐连声答道。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不都说她们妖精狡猾，最会玩弄人心吗。
　　“施主是否遇见过一个身带玉葫芦的俊美男子？”景明问。
　　崔箐撇撇嘴：“玉葫芦倒是有，单说俊美，也只是个长得还行的老头。我手上的葫芦手串，还是那老头非要送我的......”
　　景明见她愣怔怔看着手串，知她已明白过来。
　　“阳明真君是景明师尊好友，景明曾在玄界与真君见过数面。”景明道，“真君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爱好。”
　　他看向崔箐腕上的手串，说：“对自己偏爱的小辈，真君好送葫芦配饰，上有真君刻印的法阵。倘使真君的三五好友看见，自会宽容、帮衬一二。”

　　崔箐拍马屁的功夫越发长进，张口就来：“小和尚你这般好，那阳明老头肯定惜若珍宝，他送了你什么啊，我怎没见你戴过配饰啊？”
　　“景明有不蓄金银财宝戒，故而不能有佛教七宝外的配饰。”景明垂下眼，“而且真君未曾赠与景明。”
　　“呔！这阳明老头如此识人不明！”崔箐立马把手串取下，欲往景明手上戴，“他不疼你，我疼！这个给你，哼带上气死他！他不给你，你还不是有了！”
　　给你给你，送你了！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什么人能认出这手串来。东西虽好，但命更重要啊。

　　景明制止了崔箐的动作，微微含笑：“真君好友具是性子平和之人，对妖族也分外宽容，施主不必杯弓蛇影过度惊慌。这手串于施主有益处，无需割爱。”
　　崔箐被揭穿也不忸怩不安，顺势又坦然戴了回去，看着景明问：“不对诶，小和尚。你只说了阳明老头爱送东西，可他不只送妖族吧，那你怎么猜到我是妖？你没说实话哦，你不老实，哼不是个好和尚了。”
　　景明对她的指责也不恼，淡然回答：“真君送人族，通常是玉佩等配饰；送它族，则是手串戒指居多。何况，”他指指窗外已飞走的乌鸦，“施主初到见宿山，就派了几只鸟跟着景明。”
　　说到这，崔箐才略有窘态。

　　但她面上无助、委屈、可怜：“那我不是不清楚小和尚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嘛，就想多了解一点有错吗？我是相信你才这么做的啊，你修为这么高，一定能识破我这点小把戏的对不对。我都没用妖修法术，就是不想那么卑劣下作嘛。”
　　哭腔渐渐升高，“你看我们做妖的，都这么坦荡！反而是你们这些人修，明明看穿了还装的什么也不知道！阳明老头是，你也是！”
　　眼泪被逼了出来，“他装的一副凡人模样，行事作为哪里还有半分人修那高高在上的样子。而你！小和尚你还装作一脸善良无知！你们两个，把我这样一个初涉俗世的纯良小妖耍得团团转！阴险！奸猾！人心太险恶了！”
　　骂完崔箐就翻窗跑了。
　　唉，为了装相，费劲挤点眼泪可把妖累得不行。

　　崔箐下山就让婢女联系商行，买了有关阳明的信息。
　　纵使她对太安商行始终存着戒心，就连在万丰州碰到了也选择避开，信物只是放着以备不时之需。
　　但不得不说，用得上的时候，是真心好用。这不，婢女马上就来回禀了。
　　“阳明真君，乃玄界花都谷二长老，性情直爽交友如云。主张平等公正与‘三必杀’，即：烧杀抢虐必杀，□□内乱必杀，欺师灭祖必杀，也被尊称为三杀真君。
　　真君一生放荡不羁，不喜管理谷中事物，惟爱喝酒打赌游历。七百多年前，曾酒后与人打赌能一步步走遍整个阑旻，至今仍在践行赌约。”

　　听上去确实没有威胁。
　　崔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沿，思索了半晌，最终决意计划照旧。也给她敲了警钟，她终究是大意了。
　　对人对事还得再留个心眼，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把手串往腕里又藏了藏，便照常又开始勤快地往山上跑。或带些野花野草，或送点糕点小吃，雷打不动地侵扰景明清修，独角戏也能唱一天。
　　山下的小屋基本没回过了，隔三差五还往亓国各州跑跑。

　　“小和尚，吃嘛，我问过了，这酥酪你能吃的，”崔箐把糖蒸酥酪一个劲往景明嘴里塞，“香香甜甜的，可还吃了，我担保你以前万万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酥酪！”
　　景明平静地凝望着她：“景明有离非时食戒，过午不食。”
　　崔箐愉悦地自己吞掉了酥酪，嘟囔道：“这也戒那也戒，当个和尚还没有当蛇有意思。”
　　“施主曾答应景明要远离红尘，”景明说，“因何不履行承诺。”
　　“履行啊，我答应小和尚你的怎么会食言？不过嘛，”崔箐嘿嘿笑着，往景明身上靠，“得等小和尚你跟我好了之后才行。”

　　景明岿然不动，崔箐感到有一层阻隔挡在了身前，让她靠不过去。
　　“小和尚你耍赖！”崔箐气呼呼喊道，不一会又笑嘻嘻问，“小和尚你修为好高深啊，我都没感到灵气波动。上次也是，你怎么做到将噬魂蛊碾灭的啊？”
　　景明不答。
　　“小气，小气的男人不会有娘子的！”崔箐噘嘴低声，转眼又眉开眼笑，“但小和尚你就不一样，有我这么倾国倾城的美人。”

　　“小和尚你知道自己修行不到家吗？”她反问道，“你总说远离红尘，可你我都不曾见过红尘，又怎知如何远离，远离如何呢？”她双目笑盈盈地瞪着景明，“所以啊，你得让我明白红尘是什么样，就好比你我成就夫妻，才能各自看破啊，对吧？”
　　“身不入红尘，心何谈远离？”她志得意满，“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佛祖还娶妻生子过呢，我还不用跟你成亲，哪里不好。”
　　景明淡然问道：“施主果真明白何为姻缘，果真是为景明而来，果真清楚所谓红尘俗世一场空？”

　　崔箐断然回到：“当然了，我下山就是为你啊。我阅世间话本戏文无数，怎么就不懂俗世姻缘了！你都不跟我好，自然一场空了！”
　　她装哭的本事又高了一个档次，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你看世间话本，哪个不是妖精做了人族的娘子！连比我开智晚的小白，都在俗世找了个相公！凭什么，凭什么就我不行啊。小和尚你欺负人......”
　　景明闭口不言，她自在一旁哭诉，少顷又低声轻轻问：“那我不强求你即刻跟我好，我们可以慢慢相处。我想去其他州转转，小和尚你能陪我吗？”
　　“结夏安居时期，僧人净心修道，不得允许不可离去。”

　　被景明回绝后，崔静故作气恼离开。
　　她才不想身边跟着个“这不可，那要戒”的和尚呢，还能玩得尽兴吗？邀请他绝对会失败，只为了让他心怀愧疚罢了，等她玩够了再回来接着缠。
　　崔箐盘算着庆锡州能有哪些好玩的，就听到拐角处有两个人在低声交谈。
　　她放轻脚步凑过去偷听，原来是两个秃头。哼，不尊夏坐，不是什么好秃头。

　　“那景明竟公然带女子到寮房...我都不好直言！沙弥每日都能在屋外听到污言碎语！”
　　“那又如何，他是玄界观正寺住持的弟子。玄界佛门三派，其中一派就是以观正寺为首的律论宗。他天生慧根，极受律论宗上下重视。我们信应寺，不过是他宗门在俗世的一个小小分支，自然敢无视戒律，那女子之前不也每日堂而皇之的到寺里纠缠吗？”
　　“仗着无人敢管他，就做出如此不堪之事，污了我佛门清净地！”
　　“你也无需生气，他如此修行，怎能得道？我们潜心专研佛法，自有人赏识，到时候再看他如何得意......”

　　崔箐听不下去了。她吩咐乌鸦带领林子里的鸟禽，每日到这两个秃头的寮房留点礼物。
　　姑奶奶我的人，轮不到你们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