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情》阮卿辛

3、第 3 章

　　“小姑娘年轻貌美，脾气可是真不小。”老者笑呵呵，给崔箐见底的杯盏填满，“老伯我是看你喜欢故事话本，我啊，是个话本贩子，这不就想在姑娘你这讨个生意吗。”
　　“你？”崔箐觉着他在忽悠，坐在这船上还穿着云祥海蓝的小贩？
　　云祥海蓝可是玄界出产的绢帛，哪怕这只是玄界绢帛中的下等，但也不是俗世凡人随随便便能裁成衣穿在身上的。
　　她觉得自己近千年的见识被眼前这个凡人羞辱了：“行，那你给我讲个故事。讲得好，姑娘我赏你。讲的不好，”她笑得尤为妍丽，眼角刻意点的红痣都鲜亮了几分，“姑娘也赏你。”
　　赏姑娘我的蛇涎一滴，保你含笑九泉。不枉本姑娘舍弃了一个小可爱，空出位置才把它带了出来。

　　老者毫不含糊，果真一口气讲了十个内容迥异的故事。
　　崔箐从半倚到正坐，再到双手撑着两颊扑在桌上，实足沉迷在老者的故事中。
　　老者讲故事固然比不了台上说书人来得抑扬顿挫，然则内容委实跌宕起伏曲折离奇，扣人心弦让她欲罢不能。

　　第十个故事讲完，老者抿了口杜柏酒，对上崔箐那“搞什么，快继续！”的眼神，被逗笑了：“小姑娘，老伯讲的怎么样，可还能入耳？”
　　崔箐听他顿然发问，慢条斯理整整压乱的琵琶袖，端正靠回椅背，才高傲自持地点头：“尚可。说吧，想要本姑娘赏你什么？”
　　她们妖精喜恶分明，不屑做表面掩饰，不像人一肚子的奸诈心计！
　　“我这个人没什么嗜好，”老者笑呵呵，磕着瓜子配酒，“唯好游历山水，这走的多了也就装了一肚子故事。遇到看得顺心的，便用故事换点东西。可老伯近来啥也不缺，不若小姑娘你也给老伯回十个故事吧，不拘什么内容。”

　　崔箐不料他有如此要求，愣了一瞬，但做妖要言而有信，不能被个凡人比了下去。
　　话在半张的唇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喝干半盏梅汤，转瞬间决定从狐五为了因果除心障而出山报父母兄妹剥皮之仇始，把鹿林山妖精的爱恨情仇摘选了些个，筛筛减减糊弄了事。
　　“小姑娘不过桃李年华，见解却颇深啊。”老者意味深长地朝崔箐举杯，“知道老伯为何在这云云众人中一眼就挑中姑娘你吗？”
　　他点点窗外，“我观姑娘甭管在茶肆酒楼还是戏院乐坊，尤其喜好窗边的位子。这位子，一般的普通姑娘可不敢选。你瞧，这可不就你一个女子。”他环顾四周，“连男子都少有几个。”

　　崔箐没料到她故意选择远离人群以便观察模仿，反而引起旁人注意。
　　她坦然自若地眺望窗外。
　　在那一望无垠的辽阔海面，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庞大阴影徘徊浮现。
　　就在崔箐看向海面的那刻，一只黑黝黝的巨型触手伸出海面在空中挥舞，眨眼功夫各种奇形怪状俱浮出海面，裹挟着混战成一团，愤风惊浪声势浩大。
　　战斗间不时会波及到航线架着的防护罩，激起阵阵白光。厮杀荡起小山高的海浪，卷着流淌的血液，翻涌拍打着楼船，这几日楼船时不时稍稍晃动的根源在此。
　　无尽海从不吝向外界展露它的赫赫威名。

　　尽管妖精形态万千，不能用常规眼光看待，但崔箐仍经受不住无尽海众妖精的原身。
　　可崔箐面上不落声色：“可怕吗，不过是长得随心所欲了些。况且这跨海航线是阑旻十数位大能所辟，而这船不但周身刻有玄天破浪阵，船身还嵌有七七四十九颗天一定风珠。姑娘我不过是相信大能前辈的本事，以及太.安商行的豪气罢了。”
　　她真心为太.安商行感慨。想人所想急人所急，方方面面做到了细致入微。连房内床柱上都刻有永夜阵，床帐一放下就不见五指，可真是财大气粗。

　　“哈哈哈，说的在理！”老者畅声大笑，“可叹这一船人，竟没一个有姑娘你这般见地和胆量。你这个姑娘有趣有趣，甚合老伯心意。”
　　他从怀中掏出一牙色手串，上有一指甲大小的葫芦，递给崔箐：“这是我从一位玄界仙君那里换得的，据说可抵金丹修为的全力一击。”见她目露怀疑，笑着解释，“老伯我活了这把岁数，看人从未打过眼。你这个小姑娘，我观之不凡，必有一番造化，我得早结个善缘。姑娘你独身闯荡，这保命安身的东西多多益善。”

　　十本传奇话本有七八本，说道主人翁会遇到一个称赞他“骨骼清奇，必有作为”的高人，要教他法术传他绝学。
　　崔箐没料想这陈词滥调，还真有人讲。
　　“君子不夺人所爱，”她拭去手上的糕饼渣屑，“何况男女授受不清，你这把年纪不会不知道罢。”便起身离去。
　　倒霉，遇着个眼厉的，连累故事都没听完，也不知七侠到底安全闯出关山没。罢了，先躲他一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还没到地儿呢，她可不想闯出祸就此逃回鹿林山。

　　可这人就怕他有恒心。
　　“有心人”总能在崔箐出房门消遣的时候找到她，经过各种死缠烂打，洞若观火抓住了她好玩好吃的心性，而他对俗世各国的名胜美食竟了若指掌。一番利诱哄骗让崔箐防不胜防，至下船时，两人早已互通姓名略有了交情。

　　“崔小友，”老者再次掏出了葫芦手串，呵呵笑着，“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小小心意，留个纪念，可不会再拒绝老伯了吧。”
　　崔箐那日便大略察看过，手串除附有一个高深的防御法阵，并无其他隐秘。
　　当日不收，不过是防着眼前这个凡人，觉得他不怀好意。但此时嘛，反正下了船，大家就桥归桥路归路，山水不相逢，这法器自然不能放过。

　　她当即接过套在腕上：“既然你再三热忱相赠，到底相识一场，我就勉强收下了。”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细小竹节，“阳明老头，有玉瓶没有？我崔箐不白占你便宜。”
　　老者阳明笑着说：“姑娘果然是个趣人。”也从袖袍里取了一个拇指长的玉瓶，竖拿着递到竹节下方。
　　崔箐从竹节里倒一滴莹白浓稠又微腥的液体到玉瓶：“喏，平常人我才不给，就当是回礼了。是灵药是毒药，全看你本事了。”
　　原筹划喂你一滴，你凭本事救了自己一命，这滴就送你了。
　　“崔小友果真有意思。”阳明拱手说道，“人生苦离别，相聚总有散。小友，后会有期。”

　　崔箐看着阳明的背影噘嘴。谁跟你有期，你还能活几年都不好说呢。
　　她举起手腕左右旋着，手串在日光照射下透莹莹的，心中欢喜不已。出门就白得件法器，凡人当真好骗。
　　“崔姑娘，劳您久候了。”童立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崔箐将手放下，转身回道：“无碍。童掌柜，可是妥了？”
　　童立新挥手示意身旁小厮上前给崔箐见礼，又指了指旁边停着的马车：“已为姑娘准备妥当，车上为您筹备了些简略行李，这小厮将专程送姑娘您到信应寺，路上如有需要请尽情驱使。不能亲自送您，小人倍感惶恐。”
　　崔箐赶紧跳上马车，摆手让车夫出发。
　　让太.安八大掌柜之一陪着她一路过去，岂不是更惹人瞩目，那她还能自在游玩吗。
　　童立新躬身长揖的身子，在马车远去后，立了起来。
　　这位鹿林山的元君，可真是个简单性子，委实好琢磨。

　　西国商人确实名不虚传，童立新总能做到远超期待，无可挑剔。
　　行李不单预备了各式行路所需的物品，另有十多套崭新的四季衣裳，俱是崔箐在楼船穿过的明艳活泼的花色样式。
　　安排的小厮又听话乖巧，她提出的要求也能想法设法完成。
　　从瞿灀码头经沣国至亓国这本该半旬的路程，崔箐一路游山玩水好不满足，走走停停就花了一月时间，真堕了疾风神驹的名头。
　　出发前，熊兰就托太.安商行打听清楚了。说景明去岁已在观正寺受戒，现在宗门辖下的亓国信应寺入世历练修行。
　　晚春，崔箐终是赶到了信应寺所在的见宿山。

　　商行之前已请村民在山下起了座小屋，作为崔箐落脚的地方。
　　随行的小厮带着屋里候着的随伺婢女，替她将行李用品归置妥当，又来询问婢女去留。
　　崔箐虽觉着多个凡人碍手碍脚，却奈何伪作凡人不能使用法术，即便无须进食，但屋内洒扫洗漱总得有人做，她可从未曾做过的。
　　小厮吩咐婢女，无元君召唤不得近她身。他又留下商行信物及一笔银钱，才恭敬地向崔箐告罪离开。

　　崔箐也不管婢女是否可靠，反正这屋子只做掩人耳目之用，她并不会常住。留下她不光是需要人洒扫，更多的是留一个买卖信息的渠道，避免有需要的时候还要自己到城中去找商行。
　　何况伪装凡人不能用妖力，不代表她就真是个凡人了。
　　虽说妖已经算从禽兽行列脱胎了，但御使一些能沟通的禽兽还是不在话下的。让村子里的老鼠不停监视着婢女，也不是多难的事。
　　顺道也唤来山上树林里的乌鸦，让一会它跟着去认认人，之后景明的动向就要靠它盯着了。毕竟信应寺建在大山里，有一两只乌鸦不奇怪。